第42章 女儿约(七)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江初青干脆转身捂住了厉行遇的嘴。
感觉自己手心一片温凉,江初青触电般的缩回了手。
“那天是我胡说的,胡说的!”
干笑着说完,江初青也不去看厉行遇到底是何脸色,一转身又溜了。
山间虫鸣啾啾,不时有小情侣从旁路过,之前厉行遇口无遮拦,江初青害怕他说话,现在两人一句话也不说,她又觉得莫名的有些尴尬。
可无论她脚步是加快还是放慢,那人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她,真是逃也逃不掉,甩也甩不脱。
所幸,在绕过一段弯路之后,金翅娘娘庙到了。
按这边的规矩,金翅娘娘庙只会在“花定情”这天对外开放,因为凡是到这里来的小情侣,不仅要许下厮守终身的诺言,更要发誓绝不背叛,否则就要受到惩罚。
寨民们只在这天将娘娘庙对外开放,也是要提醒定情的男女们,务必对感情忠贞,不可轻易许下诺言。
江初青从没听说过什么“金翅娘娘”,也没见过,本以为是个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神像,哪知真身却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
这“金翅娘娘”像乃是一个人首虫身的石像,石像上半部分是个梳着苗族发饰的女子,下半部分则是虫身。
而且这虫身并不是像女娲那样的蛇尾,而是腹部鼓掌,身后长着两双对翅,其下又另有四条细长的腿支撑在地上,让人看着十分眼熟。
江初青盯着石像下半身打量,真是越看越熟悉,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长这样的虫子。
可惜她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只好暂时将心中疑惑抛到一边,开始逛起神庙来。
与中原地区庙里有庙祝或是守庙人不同,这里并无人看守,大殿也也没什么贵重之物。
除了神像前面摆放有供奉的贡品和燃香的香炉外,就只墙壁上绘了些壁画,写着些传奇故事。
自上山后厉行遇就不见了踪影,江初青也不去管他,开始挨个看起墙上的故事来。
最开始是介绍,说金翅娘娘最恶忘恩负义之人,善恶分明,凡信奉者,若是情比金坚,则必能白头到老,多子多福。可倘若是有一方生了异心,则会降下惩罚,让那人遭受极刑之痛。
对于这种说法,墙上的故事里还给出了两个例子。
第一个例子,说的是有一对情人,因着家族乃世仇,所以长辈百般阻挠,不许两人结为夫妻,要他们男另娶,女另嫁。
可是男方抵死不从,女方也以死相逼,于是情况就这么僵持起来。
然后偶然的一天,姑娘的窗边飞来了一只金翅虫,姑娘觉得是金翅娘娘显灵了,于是诚心叩拜,向金翅娘娘许下了心愿,势必要跟情郎恩爱一生,绝不另嫁。
与此同时,男方那边也飞来了一只金翅虫,问他心意可曾与女子一样,若是一样,则将自己吞入腹中。
男子自是痴心不改,见虫吐人言,也不害怕,勇敢的将金翅虫吞了下下去。
第二天,男子的家人便发现儿子几乎气息断绝,即将不久于人世,而女子那边也一样,几乎与活死人没任何差别。
两家人大惊之下问他们可有什么心愿未达成,两人都说就算生不能在一起,死后也要当夫妻,恳请家人成全他们。
于是两家最终摒弃前嫌,给两人准备了婚礼。
哪知拜堂礼刚成,二人竟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醒转过来前身上还发出了金光,两只金翅虫从二人口中飞出,最后消失不见。
而结为夫妻的两人此后恩爱一生,家族昌盛繁茂,并最终成了苗疆少男少女们坚守爱情的榜样。
江初青看完,觉得神话的色彩实在是太浓,先不说什么虫子被人囫囵吞下还能完好无损的出来,便是最后一句虫子振翅飞走,直接消失,这就够离谱的。
又不是成精的妖怪,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轻笑着摇了摇头,江初青又去看那个反面的例子。
然后她面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故事里说,曾有一对男女发誓敬爱对方,一生忠贞不渝,可是哪知男子发下誓言之后,便出了寨子,然后一去不回。
女子以为男人是出了事,可后来才知道男子是在外头结了新欢,入赘了有权有势的人家,将女人抛弃了。
对方势大,女子无力抗衡,便求到金翅娘娘面前,控诉男子的负心薄幸,还拿出了当日两人写下誓言的木牌,丢进香炉中焚毁。
然后没过多久,女人就听说了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突发恶疾,被入赘的那户人家赶了出来。
女子去街上看情郎,便见他状似疯癫,正拿刀剖着自己的心。
等他把心剖出来,上面正爬着一直金翅虫,而那虫子正在咬食他的心脏。
江初青看到这里,莫名的打了寒颤,觉得这情景似乎似成相识。
她回头望向那人首虫身的石像,只觉对方看着不像是神,倒透着几分邪气。
又有一对男女跪在了蒲团上,但见二人双手合十,诚心许愿,都道此情忠贞不渝,绝不更改,若违此誓,甘受惩罚。
发了誓,两人又各自在神台上取了一块空白的木牌,将誓言和自己的名字都写了上去,然后互相交换收藏。
江初青看着这一幕,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从来不信什么誓言,而且一个人的心意,也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人要变心,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就如纳兰所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所以,她向来只认一个理,那就是只要对方在说出口的一瞬间,是真心的就够了。
至于以后,变心了分开就是,实在不必这样决绝,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她正愣神,突然听大殿内响起一阵惊呼声,而满殿的小情侣此刻全都跪在了地上,既惊且喜的喊道:“金翅娘娘显灵了!金翅娘娘显灵了!”
江初青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便见大殿之内有一金色小光点在闪烁移动,在烛火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看着倒很像那么回事。
可惜,她自己并不信什么“金翅娘娘”,所以立刻就小跑着跟了上去。
那金色的小虫子越飞越高,很快就停在了大殿上方的窗棂上。
而江初青也终于看清了,这是一只浑身赤金色的大肚螳螂。
原来竟是螳螂。
她看了看虫子,又看了看身后的石像,总算彻底明白了。
那金色的螳螂已经慢慢从窗户破洞的地方爬了出去,江初青想要去追,却手腕却被人拉住。
“你怎么敢亵渎娘娘信使,对金翅娘娘不敬?”一个苗族少女目光不善的看着她。
江初青想追追不了,而且看这人的意思,似乎还想自己跟她一起下跪,便赶紧道:“我是想出去看看信使大人去了何地,我好带礼品来供奉。”
江初青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管一只螳螂叫大人,不过拉着她的女子总算半信半疑的松了手,而江初青也顺利的出了大殿。
天上皎月仍旧高悬,可追出来的江初青却没看见那一点金光。
还是追丢了。
正仰头在空中寻找着那金色小虫子,哪知视线里却突兀的出现了两个人,而其中一个正是刚刚还消失不见的厉行遇。
但见他此刻正抱剑坐在一处山石上,而他旁边则站着个女子。
那女子打扮得十分俏丽,双手向前,朝他递出了一个荷包。
“厉公子,这荷包我绣了好多天,刚好你那个荷包被我不小心弄丢了,这个赔给你吧。”久金花脸红红的,期待的看着厉行遇。
虽然阿爹和阿娘都说不能跟中原人在一起,可她就是喜欢他,从他第一天住到自己家里开始就喜欢了,甚至不惜偷偷藏起对方的荷包,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这人向来随意惯了,金花姑娘绣的荷包太过精致,我实在不敢收授受。”厉行遇虽起身笑着回礼,手却没动,任由久金花就这么举着。
江初青见此偷偷一笑,她还说厉行遇这是去哪儿了,原来是被人追着表白,躲起来了。
少女见他拒绝,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不过因着对方还算有礼,所以她也没太过失望。
“厉公子人真好,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姑娘能有福气,得公子倾心。”
正看好戏的江初青听见那句“你人真好”,下意识的就撇了撇嘴。
他人好?姑娘你真是天真又可爱啊。
这人既然这么喜欢装模作样,那就随他表演好了。
江初青抬抬眉,转身就准备换条路走。
厉行遇早发现她了,本来他三言两语就可打发了久金花,甚至可以让她根本找不到自己,可不知怎的,他却在江初青出门前,故意现了身。
此刻见对方要走,他心中又升起一丝不快,嘴角一弯,朝那边道:“青青?刚刚我找你半天了,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又来?!坑她很好玩是吧?!
江初青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脸上狰狞之色一闪而过,等转过身来,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哼!你还好意思说呢!”
江初青装作赌气一般的跺了跺脚,语气似嗔似怨,她自己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明明你说过只喜欢我一个,哪知却见一个爱一个,前天救了个姑娘,人家说要做牛做马报答你,你却要别人以身相许!昨天哄我说这荷包是你亲自绣来送给我的,哪知我出门就遇见好几个一样的,还都说是你送的!今天遇见久家的阿姐,你又欲拒还迎,说!你到底有几个好阿妹!”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江初青就见凡是路过的人都惊讶的看向厉行遇,目光里全是谴责鄙夷。
而刚刚还满脸春情的久金花,此刻也张大了嘴,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他竟然还捏针绣花!实在是太幻灭了!久金花有点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