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番外5
天元六年十二月初三, 长安簌簌落雪。
晨光熹微,雪满宫墙。
第一缕阳光穿破黑暗后,不久, 天际氲出大片灿漫霞光。
苏皎皎晨起后便腹痛不止,眼见是要生了, 宫中早就待命的稳婆和太医迅速前往, 沈淮更是一下朝便赶去瑶仙殿陪产。
足足等了两个半时辰后,苏皎皎在瑶仙殿平安生下四皇子。
这是沈淮和苏皎皎的第一个孩子, 沈淮抱着怀中小小的婴孩, 头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为人父亲的喜悦。
他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赐名沈南珩,决意将他按着未来储君培养。
次年一月,元宵节过后, 举封后大典,册苏皎皎为国母, 且视为元后。
沈淮命人将历年皇后所居凤仪宫重新修缮装点,迎苏皎皎入主,关雎宫瑶仙殿就此封存, 不再让任何人居住。
苏皎皎封后以来,正宫闱,肃风气, 扫不良之风。宽严相济,敲打嘉奖一个不落。
从前与她交好的妃嫔为她所用, 行督查之则, 短短一个月, 后宫上下无人不服。
沈淮独宠苏皎皎, 同皇后伉俪情深的美名从宫内流传到宫外。
陛下爱护妻子, 朝中民间纳妾之风愈发严苛,皆以宠妻爱妻为美名。
天元十年三月,苏皎皎生下二公主,赐名沈玉瑶,封号安乐。
沈淮对这个公主宠得如珠似宝,又亲取小名蛮蛮,取比翼鸟之意,足以见帝后情深。
小公主自小千娇百宠,被沈淮视为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自小便随了苏皎皎的美貌,又生来一幅好性子,极少哭闹,见谁都是笑眼。
小脸白嫩水灵,生得瓷娃娃一般模样,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如葡萄,任谁见了都喜欢。
沈淮每每下朝,第一件事总是先去凤仪宫看看苏皎皎和一双儿女,如此才能安心。
六月中旬,天也热了起来。
凤仪宫院内的荷花已经初绽,姿态舒展,纯净无暇。
苏皎皎抱着才过了百日宴的蛮蛮在院内廊下看花,怀中的小女娃手指短小白嫩,一边啃着手指,一边咯咯直笑,溜圆的眸子晶亮。
鱼滢站在她身边笑着说:“娘娘,您瞧公主性子多好,从小就如此机灵爱笑,若是长大了,定是个活泼灵动的美人。”
苏皎皎抱着她蹭蹭鼻尖,笑道:“我只愿她平安长大,一生顺遂,美人不美人又如何?”
“如今的女人皆命苦,纵使才情惊人,满腹学识,也抵不过一张好看皮囊。身为女人,一生的前途都挂在夫君身上,是何其悲哀的事情。我从前以色侍人才有了今日,可我的女儿,须得凌驾在男人之上,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鱼滢点点头,轻叹着笑道:“公主出生在您膝下,能有您这样一位母亲,是她的福气。”
“您如今在后宫加设女官制,又向陛下提女子入学参举,一同受教的事,已然在前朝民间都掀起轩然大波了。”
苏皎皎淡笑着说:“女人想在如今的天下同男人分一杯羹是何其不易的事,我想得明白的,许多女人一辈子读女训女德,却未必敢真的如此。可就算如此,也总有人会和我一样不甘心被性别所困,想要冲破这个桎梏。我如今已经没了这个机会,我做不到的事,日后若有其他人做得到,我这个引路人就做得值得。”
蛮蛮睁着一双圆溜溜的葡萄眼,看着苏皎皎啊啊了好几声,仿佛也听懂了一般。
苏皎皎看着怀中的孩子,心中平静而满足。
从前幼时,她几乎没有感受过什么骨肉亲情,活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为了出头,摆脱大夫人的掌控,入宫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生来性子孤傲,更知道自己非池中物,不该被大夫人操控随意找一门亲事草草过了这一生。
在这深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不幸的,而她,是这所有不幸中最幸运的一个。
这几年来,沈淮当真兑现了诺言。
爱她,护她,对她尽心尽力,做一个好皇帝,好夫君,好父亲。
虽她再也不曾心动过,可和沈淮之间也早已成为了亲情。
其实如此便很好。
苏皎皎从头到尾要的,都是权柄,是地位,是如今她已经牢牢攥在手里的一切,是能够改变世道的话语权和能力。
中途偶尔的心猿意马,万念俱灰,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凤仪宫院内,宫人们正三三两两地洒扫整理,日光渐盛,苏皎皎仰头看过去,一双美目微微眯起。
身后自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一声“落”,苏皎皎便猜得到是沈淮来了。
她不曾回头,只专心抱着怀中的蛮蛮轻晃,逗她开心,眼底满是笑意。
沈淮踏进屋内,一瞧便看见苏皎皎正在紫藤花梨木长廊的尽头抱着蛮蛮哄,背后的荷花开得正好,她和蛮蛮,自成一幅美好画卷。
他忽而想起太极殿侧殿那副月下美人图,或许,也时候该换一换了。
思及此,沈淮舒眉淡笑,迈步走近苏皎皎,从背后抱她的肩头,温声道:“皎皎。”
“我前几日命
工匠做了一对宝石玉钗,你瞧瞧,可还喜欢?”
苏皎皎抱着蛮蛮转回身,看一样他手中的玉钗,神色仍是淡淡的,不曾十分喜悦:“是很精致。”
“鱼滢,收下吧。”
见她脸色,沈淮心底一紧:“可是不喜欢?”
苏皎皎将怀中的蛮蛮交到鱼滢怀里,温声:“不是。”
鱼滢见此情景,抱着公主便进了殿内取凉,廊下只剩下苏皎皎和沈淮两人。
沈淮看着苏皎皎,将她揽入怀中,深深地看着她问道:“分明是不喜欢,怎么还要诳我。”
苏皎皎仰头看他,微微颦眉:“如今这些东西我已经太多,送与不送皆是一样的,金银细软本就是外物,有一些装点脸面便是了,何须隔三差五的让工匠打造来?若是传出去,宫内外岂非要流言纷纷,说皇室奢靡。”
沈淮微微一怔,语气轻了些:“可我只是想要你欢喜。如今国富力强,送皇后一对玉钗又能如何?”
说罢,他低低自嘲一笑,眼中有些受伤:“皎皎。”
“自从你生下珩儿,三年多以来,你放在我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少了。从前我以为是稚子离不得母亲,可时间久了我才知道,在你心里,孩子远胜我千百倍。你宁可陪着珩儿看书识字,抱着蛮蛮赏花对月,都不曾将心神放在我身上一分。”
沈淮紧紧去牵她的手,艰难道:“我不求你待我如何好,不求你爱我。”
“……也看看我,行吗?”
苏皎皎心中微动,看着沈淮的模样,她一时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她并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是……
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沈淮的退让,包容和爱,习惯了自己对他冷冷淡淡,却依旧可以接纳他的好。
她不爱沈淮,所以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治理后宫身上,甚至是为天下女子谋福祉身上,却唯独忘记了多分一些给他。
这几年,不论是什么身份他都做的足够好。
纵使不爱,她如此做,也是不该。
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如今也形同亲人。
说到这份上,始终是她理亏。
苏皎皎罕见地露出一丝窘迫来,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涩声道:“……行。”
话音甫落,她似是觉得如此说便是当着他的面承认了自己的不对,偏过头去清了清嗓子:“稚子难带,我原也是分不出心神。”
瞧她神色,沈淮心口的大石才挪走了大半。
他勾唇淡笑,将她细软腰肢圈进怀里,唇畔擦过她的耳垂:“好,是。”
“是珩儿和蛮蛮不乖,不叫母后多陪陪父皇。”
他另一手微抬,将她鬓旁碎发捋到耳后,呵气道:“皎皎。”
“蛮蛮已经占了你数个月了,如今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