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夫君
华梓倾的确是比金恒更适合的人选, 猎场的人大多认识金恒,而华梓倾从前一直蒙面,宫外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金恒只需悄悄地打点好,安排他俩进入风华山, 然后, 他带人在附近接应, 以防不测。
华梓倾换了男装, 又佩上了面巾,和皇帝一起, 站在沈娆待过的山腰处。
亏了是山腰, 不是山顶,皇帝爬上来, 靠在石边好好地喘了一会儿。
华梓倾四下看了看, 回头问皇帝:“咱们来找什么?”
“找那封信。”皇帝身子不行,脑子还是不错的, “那封信一定存在, 送信的人是活的, 他可以躲,但信不是活物, 那日皇姐一气之下将它扔在这里,它怎么会不翼而飞?”
华梓倾一边四下查看,一边问:“您为何确定, 那封信一定存在?”
“若是不存在,皇姐却提到它,那着实有些蠢。这封信的存在,对她并非有利,她看了信, 当时怒火中烧,杀不杀廖廷,全在她一念之间。”
“不错,”她点点头,“公主想杀人,大可不必自己动手,若是真的自己动手了,想必是突发状况,正在盛怒之下。”
这正是皇帝想的,沈娆若真是凶手,那便是激情杀人,这封信就是产生杀人动机的直接证据。
“信的出现,应该就是希望廖廷死于皇姐之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皇姐走后,信为何不见了?”
如果是沈娆把信销毁了,不愿让人看见,那她根本不必提起这封信,也没人会知道它的存在。
“朕想过,事发之后,下过一场大雪。信有可能被风吹到什么地方,被雪埋了起来。如果不是这样,那它只能是被人捡走了。”
“这人是真正的凶手?”
皇帝“嗯”了一声:“不是凶手,也是同谋。”
信是沈娆的杀机,也是凶手制造事端的证据。
“那我去找找。”
华梓倾刚一转身,皇帝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看见狂风漫天,皇帝的脸在寒风中愈发苍白。
“这几日,大理寺的人一定搜过山了,你只需看看,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或是,查看不便的地方。”他想想又不放心,“太危险的地方,就别下去,先顾着自个儿。”
“那怎么行?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可能就是搜山时遗漏的地方……”
“听话!”皇帝急了,他就知道华梓倾艺高人胆大,早知道就不带她来。
“咱们来这儿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朕想救皇姐的命,本就希望渺茫,不想先把你的命搭上!”皇帝看着她,清冽的声音和烈烈的风声交织在一起,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像在吵架,“就算背负骂名,就算注定了要做亡国之君,我都不怕。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为了避人耳目,轻装简行,二人并没带随从,私下里说话,又是着急,什么称呼都忘了,全成了你我。
华梓倾听得五味杂陈,于是顺从地点点头:“好,太危险的地方,我不去。”
她刚走了几步,皇帝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在身后叫她。
他指着东北角上的一棵树:“我看过了,这一整片山就只有这一棵枫树,这几天起的是西北风,你瞧,红色的落叶都散布在那边一片。”
所以,皇帝的意思是,如果沈娆站在这里扔了信,按照起风的方向,被吹走的信纸也应该在那边。
华梓倾正琢磨,又听见皇帝说:“按树叶的距离推测风速,再估算信纸揉成团的重量,还有此间山势造成的阻碍……从那边的岩石到山下那片茶花,是可能性最大的区间。”
“……”她只觉得赞叹之意无以言表,五体投地地冲着他竖了个大拇指。“特别好!就只是……山下那片不是茶花,只是乡野孩子都见过的不知名的野花。”
“……”皇帝默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负手而立,保持着风度翩翩。一定不是我孤陋寡闻!这什么野花,肯定是没活到现代世界就绝种了,不然,我不可能不认识!
呼啸的狂风里,渐渐夹杂了雪花,雪越下越大,没多久工夫,草木都蒙上了一层浅薄的白色。
老天不帮忙,这运气真不好。
在一座大山里找一张可能已不存在的纸,该有多难?这样恶劣的天气,更是加大了难度。
风太大,特别是风口上,华梓倾被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她拿了根长棍,冒着风雪,把她到过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有些丛林茂密的地方,她生怕遗漏,又翻了第二遍。
她这边一直搜索无果,总有些不甘心,然而时间耽搁久了,她又不放心皇帝一个人在山腰。
搜寻到最后,华梓倾总算死了心,那封信真的找不到了,大概这就是天意吧。无论是先一步被人捡走了,还是掉进人力不可及的山沟里被水冲走了,总之,沈娆这回是真的悬了。
她施展了轻功,迎风而上,绕过崎岖的山间小路,返回山腰。可是,只见风雪不见人,皇帝不见了。
华梓倾四下张望,急得脑子里一片迷茫,是她不该去了那么久,弄丢了皇帝。
这里风雪交加,而且,这里是猎场,即便没有大型猛兽出没,若是野猫野狗饿起来,也是很凶残的。皇帝手无缚鸡之力,那副身子骨让风一吹都能飘起来,而且,这边有陡坡,冰雪路滑……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会儿脑子里涌出来的,全是些最糟糕的可能性,她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在她的意识里,皇帝就是需要她保护,他太弱了,连只兔子都打不过。
她一想到皇帝可能会死,越发地慌张无助,华梓倾想起不久之前,他才说过的话。
“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若是皇帝死了,她该怎么办?
从没这么害怕过,华梓倾不敢大声地叫“皇上”,脑子里转了转,站在漫天的风雪里,对着山坡下颤着声儿地叫“夫君……”
叫声里不自觉地带了哭腔,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流在被风吹凉的脸上。
只叫到第三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熟悉的龙涎香,熟悉的气息浅浅地落在她的耳畔。
华梓倾哽咽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心里明明是欢喜的,眼泪却因为后怕掉得更厉害。
她蓦然回身,抱住了皇帝,脸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你跑哪儿去了?你吓死我了!我要是不当心弄丢了阿猫阿狗也就算了,我把皇帝弄丢了,那可真是祸国殃民,罪过大了!”
“怎么又成了皇帝?”修长白净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润如玉,“刚刚不是叫的夫君么?”
华梓倾从他胸前抬起头来,星眸哭得微红:“风大,您听错了。”
“早知道就晚点出来,还能再多听几声。”皇帝温柔地帮她擦眼泪,又学着她从前那样说话,“别哭了,等我哪天被那些老臣逼死了,你再去灵前多哭几声,我做了鬼,半夜也会去找你叙叙旧。”
“呸呸呸!”华梓倾嫌不吉利,“您到底会不会说话?”
皇帝敛了神色,问她:“找到了吗?”
她抿着唇摇头,只能是无功而返了。“咱们还能做点什么?”
能做什么呢?总不能看着沈娆被冤死。他不希望沈娆成为权力斗争下的炮灰,但他势单力薄。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皇帝刚刚给她擦眼泪的手很凉,已经快和冰差不多了,华梓倾怕他身子受不住,提议说:“臣妾背您下山吧。”
这样的天气走山路,常人自顾不暇,就算她身手再好,到底是女子,背着人下山,总是很危险的。皇帝个儿高,上回在沁芳殿就领教过了,背起来重心不稳,他差点在门框上撞个大包。
“你一个姑娘家,以后不许动不动就背人。”
他语气挺严肃的,本以为华梓倾会犟嘴,谁知,她倒是很真诚地回答:“我没有动不动就背人,从始到终,就背过你一个。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最弱的。”
“……”皇帝感到自取其辱了,他轻咳了几声,“咱们还是避一避吧,这样大的雪,下不了多久的。”
其实,华梓倾回来之前,他就是冻得受不住,找地方避雪去了。
前面山壁有个凹洞,刚好能站人,而且,是个死角,能避风。那个方向看不见这边,所以她回到山腰时,皇帝不知道,直到听见她的叫声,他才跑过来。
他那时听见华梓倾在叫“夫君”,又紧张又关切的样子,他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仿佛空中洋洋洒洒的,不是雪花,而是漫天的烟花。
凹洞不大,站皇帝一个人是绰绰有余的,但是站上两个人,就显得拥挤。
共处在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华梓倾觉得鼻息间全是他衣服上的龙涎香。她怀疑自己如果不提着口气,前胸就能直接贴到皇帝身上去。
“要不是风雪太大,发信号可能看不见,咱们还可以叫金恒带人来接您的。”
“看得见也最好别发,信号一发,羽林军大举出动,可就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华梓倾皱着眉头:“可是,这儿太冷,又不安全,不宜久留。”
“皇家猎场,能有多不安全?”皇帝好奇她为何忧心忡忡,“你是在担心我吗?”
她默了默:“皇上在的地方,自然该格外小心。皇家猎场固然少有猛兽出没,但曾经闹过蛇,这个季节,蛇是没有了,谁又能保证,就没有别的意外?”
“我想起来了,”他微微颔首,“你曾经就是在风华山,遭遇过毒蛇。”
华梓倾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你曾在兵部衙门,向裕亲王问起此事,”他慢条斯理地说,“当时我可就在屏风后听着呢。”
华梓倾一时语塞,她当日快人快语,直来直去地问沈臻有没有心悦之人,有没有在风华山救过她。当时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想想,她问那些话的时候,未来的夫君就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还真的是……尴尬了。
她“嘿嘿”一笑,干脆把当年风华山遇险之事,大概地说了一遍。皇帝垂眸静静地听着,一直若有所思。
那是他登基后不久,他曾经带着金恒,来过风华山。
原主是不会射箭的,连沈娇、沈娆两位公主能做到的事,他也不行,是真正的身娇体软,手无缚鸡之力。
然而,来自于现代世界的沈奕白,是一家国内顶尖的射箭俱乐部的钻石卡会员。虽然只是业余爱好,但他几乎能百发百中,还在相关的比赛中得过奖。
他不甘心穿越之后,体弱多病,毫无自卫能力,他想着,力量搏击是没指望了,但射箭没准儿还能行。
于是,他根据这副身体能接受的力道,悄悄让人改了副更轻巧的弓。那日来到风华山,他就是想试试身手。
当时,他连金恒也支开了,独自一人四下张望。他正看见西坡的水流边有一女子,险遭毒蛇袭击。
他飞快地搭弓引箭,将毒蛇射杀,然后,悄然隐身于丛林。
事隔数年,若非华梓倾提起,他已经快忘了这件事。他当日见到的,也只是个远远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救的人是谁,也从没想过要图她回报。
这件事,皇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箭法的“突飞猛进”,原本就是他无法向人解释的谜。
华梓倾轻叹一声,幽幽说道:“这么久了,我始终找不到这个人。可照理说,皇族之中能有如此箭法的人,当是屈指可数。”
“世间因果,冥冥中自有定数。”皇帝也没有想到,他几年前无意救下的人,最后竟成了他的皇后。
“华梓倾,”他很少这样认真地唤她的名字,漆黑的眸中,意味不明,“该遇见的人,总会遇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