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非礼
曹瑜第一个开口, 语气冷淡,借了皇后先前的话:“臣妾已然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这话一听,就是满肚子牢骚。无论皇帝今晚归谁, 反正是不归她了。
秦暮烟思索了一会儿, 斩钉截铁地说道:“出了今日这样的事, 臣妾愿自证清白, 一日查不出事情原委,臣妾的绿头牌便一日不必出现在皇上面前。”
这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华梓倾也有些意外。
都说秦暮烟自命不凡, 这样的人受不得委屈,人家怀疑她为了争宠害曹瑜出疹子, 那她就偏偏放弃侍寝的机会, 让人无话可说。
这表面的道理说得通,但其实, 秦暮烟却比旁人思虑更深。
她这样说, 一来, 固然是为了自证清白,让众人尤其是皇帝相信, 在这件事里,她是无辜的;
二来,她不知道是谁为了争宠, 制造了今晚这出闹剧,但她明白,这件事只会让帝后和太后都心生厌倦。闹到此时,她看得出来,皇帝对于召幸之事兴致缺缺。
巴巴地贴上去, 甚至抢得头破血流,往往让人丧失兴趣;欲迎还拒,才能让人心生向往。她不一定非要侍寝,但她要抓住皇帝的心,那才是她将来呼风唤雨、无往不利的本钱。
更何况,侍不侍寝她说不算,皇帝说了才算。
接下来,是婕妤董凝柔,她低眉顺眼地说:“此事哪里轮得到妾身们加以置喙,全凭皇上皇后做主。”
美人李新柳低着头,轻声细语像是生怕惊了谁。“妾身愚钝胆小,粗手笨脚,恐一个不当心,反惹皇上龙心不悦。”
才人姜浣雪听着,悄悄地斜了她一眼,十分鄙夷。
李新柳其实也和姜浣雪、齐映月差不多的出身,只不过,为了入宫,她被安了个亲王义女的身份,因此,入宫就做了美人。这让姜浣雪耿耿于怀,一看见她那副怯懦胆小的样子,她就觉得烦。
“此事自然该由皇上皇后做主,”姜浣雪眼睛子一转,笑容可掬地说,“这个时辰,想必大伙儿也都乏了,既已来了晴熙宫,妾身理应尽地主之谊。妾身愿亲自下厨,为皇上……和皇后,还有众位姐妹们置办宵夜,聊表心意。”
曹瑜第一个冲她翻了个白眼,她就是想把皇上留在晴熙宫,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以为自己很婉转。
最后只剩下齐映月没说话,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她没什么主见,说话像在打太极:“皇上想去哪个宫里都好,若是留在晴熙宫用宵夜,也好。再不然,皇上有别的想法……都是好的。”
这说了等于没说,不过,反正她位分最低,也没人想听她说什么。
曹瑜最不满意,进了宫,她和秦暮烟虽同在妃位,可是,待遇却不一样。景黎宫不如晴熙宫好也就罢了,偏还摊上这么个猪队友。人家姜浣雪还知道为晴熙宫说说话,齐映月却一无是处。
华梓倾听了一圈儿,心中若有所思。
最后的决断,挑谁侍寝,还是得听皇帝的。
此时,室内格外安静,众女都娇羞地低垂着眉眼,有的是听天由命,有的安静得像睡着了似的,耳朵却竖得警醒。
倒是齐映月这个圆滑的说辞猜中了皇帝的心思,他的确有别的想法。皇帝说:“今日确实乏了,宵夜也不吃了,还是,去皇后的长庆宫罢。”
华梓倾愣了一下,侧过脸去看皇帝。
大婚当晚那种棍儿似的睡法太累人了,而且皇帝当晚还闪了腰,后来,二人就再没在一块儿过夜。华梓倾想着,皇帝大概是怕了她了,她每晚还乐得一个人睡着自在。
当着后宫众人,她飞快地挤出个受宠若惊的笑脸,应了声:“是。”
有人心里是失望的,闹了这么半天,最后皇帝却选择了长庆宫,对她们这些新人没表现出任何兴趣。
无论怎么样,众人还是强行露出心悦诚服的微笑,恭送帝后离开。
离开前,后宫的规矩还当立一立,几位新主子是初来乍到的喜日子,暂不追究,以观后效。至于那些说长道短、挑拨是非的奴才,该掌嘴的掌嘴,该罚俸的罚俸。
大伙儿也不必辩解掩饰,推卸责任,该承担的后果,谁也跑不了,毕竟,之前发生过什么,皇后娘娘可是亲眼看见的。
处置完毕,帝后恩爱和睦,携手走出晴熙宫。
走了没几步,皇帝就撇开了她,同时白她一眼,一路上再没同她说话。
华梓倾不记得是听谁说过,美人儿一般脾气都比较大,说翻脸就翻脸,不知道是不是就说皇帝这样儿的。
进了长庆宫,皇帝叫吴千抱来一大摞公文,他就坐在灯下办公,只当皇后不存在。
他虽然不说话,气势却强大,压迫得人有些坐立难安。
华梓倾觉得他喧宾夺主,奈何他是皇帝,平时待她也不薄。
既然她做了皇后,领了皇后的月例,那就凑合过呗,不然还能离咋滴。
她轻轻地挥一挥手,示意吴千退下。她挽起袖子,像从前那样,亲自为皇帝研磨。
皓腕如玉,因为习武的缘故,她那截小臂不似印象中女子的圆润,却有流畅干练的线条。腕上,戴了只碧绿的翡翠镯子,是皇帝送的那盒首饰中的一样。
她素来不爱脂粉首饰,尤其,是翡翠镯子这类容易碰坏的东西。她知道自己言行莽撞惯了,若是擦坏一点半点,怪让人心疼的。
皇帝送的时候曾想着,这镯子怕是难见天日了,没想到,她却戴着了。
若非喜欢镯子,难道,会是为了和镯子有关的人?所以,皇后心里对他也没那么抗拒是吗?
华梓倾顺着他的目光一瞥,就笑了笑:“臣妾还没向皇上道谢呢。别的且不说,单是这只镯子,皇上怎知这粗细刚刚好?”
皇帝睨她一眼,眼尾微挑,一抹浅红带着三分风流写意。
“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生了个榆木脑袋?”
华梓倾撇嘴,他又想了想,觉得她在某些事上倒也没那么笨。“今日之事,你是不是在心里已经有些着落了?”
她“嗯”了一声:“有些猜测,不过还没有证实。”
“臣妾向皇上请罪,安排宸妃入住景黎宫,其实是抓阉抓的。景黎宫没有晴熙宫华丽,好在,都是离皇上的养心殿不远的住处。臣妾当时是想着,眼下人还不算多,大可以都往近了住,所以就做了那几个阉。待日后,若是选秀,再往别处安排。毕竟,与皇上走动方便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只能先到者先得。”
皇帝幽幽地看了看她,胸口又觉得堵得慌。且先不说抓阉分住处是什么鬼,日后选秀、与皇上走动方便、先到先得……他的皇后果然是心底无私,大度得很。
华梓倾见他没说话,那就算默许了她的做法。
她接着说:“宸妃是个性子跋扈的人,可她入住时什么都没说,可见,初入后宫,她并不想随便惹事。只是,那浑身的疹子,想必实在不好受,她才沉不住气,闹了晴熙宫。”
皇帝有点意外:“朕还以为,你记她的仇。”
赏花宴上,曹家一党处处让华梓倾难堪,后来的天煞孤星之事,曹涵怕也脱不了干系。现在曹瑜为妃,她是皇后,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景黎宫的安排是她故意的,却原来是抓阉抓的。
“曹瑜争强好胜,心思却不难猜。这样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背地里兴风作浪的人。这是皇上的后宫,皇上可要当心些。”
“帝后一体,朕的后宫岂非正是皇后治下?”皇帝嗤笑,“眼下就那么几个人,就够不省心的,皇后还打算日后选秀,乌泱泱住上三千佳丽?你不嫌烦哪?”
“为皇上打理后宫,臣妾不烦,必然尽心尽力。再说了,后宫三千佳丽,皇上只有一个,恐怕是,您更心烦,也更辛苦!”
末尾那声辛苦余音略长,让皇帝感觉,她这个词定是那种不大好的意思。
皇帝乜她一眼:“你少阴阳怪气的。”
华梓倾一脸懵:“臣妾哪有?”
他闷笑一声,冷冷地说:“也对,你要是知道阴阳怪气倒也好了,可惜,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皇帝又重新拿起笔,低头做他的事去了。他平时听臣工们说话,爱拐弯抹角,步步为营,听着伤脑筋;听皇后说话,她倒是直来直去,却是多情常被无情恼,听着伤心。
华梓倾无端遭了奚落,不知皇帝又是哪根筋不对,就像皇帝习惯了她没规矩,她也习惯了他爱发神经。
灯火柔和,一室宁静,只是轻微的声响,是皇帝在写字,华梓倾在研磨。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注意力被皇帝笔下的字吸引了去,她发现一些日子没见,皇帝的字还真的有了几分属于她的风骨。
华梓倾停了手,从书案的对面绕到他身边,俯低身子,偏着头细看。
洋洋洒洒的一篇,其中刚巧有个“武”字,当真将她那日教的学了个九成象,实属难得。
想不到,皇帝在写字上这么有悟性,更重要的是,大燕国那么多书法名家,怎的皇帝偏偏就对她的字情有独钟?她可以从此不谦虚地说,自己是皇帝的一字之师了。
华梓倾看得入神,皇帝也写得入神。皇帝原本就是边写边思索着,没注意身边的动静,她穿着绣花软底鞋,身手又轻盈,以致于皇帝根本不知道她在身边。
他突然一偏头,华梓倾反应不及。娇花般柔软的唇瓣擦着他的脸,像羽毛轻轻拂过,伴着她清幽的气息,在他如玉的俊脸上留下又痒又麻的触感。
皇帝顿时愣住了,身子僵了一瞬,脸上的感觉就像石子入湖,在心上漾开一片涟漪。他喉结微动,耳根一点点泛起粉来,直连到眼尾的红晕,宛如女子初妆的胭脂。
华梓倾也愣了好半天,对于刚刚猝不及防发生的事,像被雷打了似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亲了皇帝的脸?不不,不是这样的。
她如梦初醒,想起要解释,看皇帝这一副被轻薄过的样子,他一定是误会了。
“皇上恕罪,臣妾不是有意的!刚才那是个意外,臣妾凑过来,绝对不是意图不轨!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就当被蚊子叮了一下,或者就当……什、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能。”皇帝慢悠悠地把笔一扔,站起来了。
完了,皇帝之前就说她爱动手动脚,现在还动上嘴了。虽然她抵赖不了,但真心是冤枉的,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华梓倾一边后退一边摆手:“真、真的不是这样的,臣妾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对您行非礼之事……”
“你可以的。”
“啊?”
皇帝一把扣住她的手,抓着不放。“你是朕名正言顺的皇后,对朕行非礼之事也是名正言顺的。”
这绝对是挖苦,是讽刺!她知道皇帝整治人的手段多,今天让他抓个现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问题是,无端背个女流·氓的罪名,实在不好听。
“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的为人,臣妾是淑女……”不亏心吗?她好像从小就和淑女不挨边儿,她咬咬牙,退一步吧,“臣妾是好人!”
皇帝看着她笑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逗她着急,还真是挺有趣的。
“就算朕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他咬咬唇,耳根又可疑地红起来,“然而,皇后该明白,所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
华梓倾睁着双明澈的眼睛,想问他什么意思。
皇帝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眼一闭心一横,不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低头将温软的薄唇印在了她花一般的唇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