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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落日余晖照残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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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逸风看她一眼,淡淡的道:“你能猜到他的心思,足见你也不笨。当时那书生正自持剑大笑,却忽然听到旁边有一个人笑得更加愉快,原来辛灵子竟是去而复返,他看着满地血肉狼藉,竟是毫不意外,悠悠然道:‘圣手书生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就夺了长生剑,真是可喜可贺。’那圣手书生也已身受重伤,见到辛灵子不由得全神戒备,说:“你来作甚么?”辛灵子笑道:“你们这几本秘籍都喂了毒,我来向你讨解药。”圣手书生狞笑两声:“这毒是那两个短命鬼下的,我也没有解药。你合该自认倒霉。”辛灵子也不着恼,陪着他嘿嘿笑了两声,说:你没有解药倒也罢了,只是有一点我却甚是不明白。”圣手书生一愣,握着长生剑的手暗暗度上了力,“甚么事?”辛灵子蓦的敛了笑容,冷冷的道:“这把剑上面也喂了毒,为何你现在还能好好站着?”圣手书生一惊,怒道:“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将你大卸八块!”长剑一摆,便向辛灵子斩去,辛灵子站在原地,竟连躲都未躲,我心下大惊,正自犹豫要不要下去救援,却见那剑停在辛灵子胸口,再也刺不下去,那圣手书生脸色黑紫,七窍中缓缓流出血来,竟已死了,辛灵子摇摇头道:“为什么我说的话,你却不相信呢。”将长生剑从那死人手上取了下来,仍旧背在背上,想了一想,从身上拔出一柄匕首,就地掘了个大坑,将三人零碎尸首都埋了,这才面露笑容,径自上山去了。

    自那之后,他倒是再也未下山,但也并不与我们一起练功,只关在自己房中。三月之后,比剑大会如期举行,辛灵子,竟然技压一众同门,蟾宫折桂。他比武之时神色如常,招式也仍旧是我派剑法,但隐隐透着一股子邪气,只有我知道这是甚么缘故。那日鬼门关给他的那部秘籍,竟然是真的。

    然而结交妖邪,偷学邪门武功实乃武林大忌,不得已,我将那天看到的情形如实禀明了师父,师父一向公正,平素虽不喜辛灵子性子,却也绝不愿冤枉了他,便约他到承天殿当场试招,果然,试出了邪派内功的路数,师父勃然大怒,立时便要将他毙于掌下,是我们师兄妹几个下跪求情才免他一死,废了他的武功,将他逐出昆仑剑派。”

    宁未央听到这里,忽道:“甚么是‘天魇血降’?”

    默子轩道:“‘天魇血降’是一门极邪的内功法门,修习者经脉逆行,集周身血液倒流之力,激发出高于常人数十倍的功力,只是风险极大,若稍有差池,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鲜血破体而出,经脉尽断而亡。”

    宁未央“啊”了一声,偏头笑道:“你怎知道?”默子轩微微一笑,“我曾听我师父说起过。”韶逸风闻言眉心微动,沉吟了一下,“当日你在绝落崖采摘圣雪莲花之时,我曾见你施展了一招轻功,‘随秋风’,是也不是?”默子轩点点头道:“正是。前辈果然好眼力。”

    “那你师父是?”

    默子轩笑了一笑,说:“师父本不许我在旁人面前提他名号,但眼下韶前辈既是昆仑剑派弟子,自也算不得旁人。我师父别号寒秋子,正也是昆仑剑派中人。”

    “原来寒秋子师叔竟是你的师父!”韶逸风大感意外,“师叔武功高强,人品又极是俊逸潇洒,最不喜被约束,所以早年便离开昆仑山,云游四海,想不到,后来又收了你做弟子。如此算来,你我可以师兄弟相称。”默子轩容色一整,站起身来施了个同门之礼,恭敬道:“晚辈不敢与前辈妄称兄弟,况且师父他老人家虽是收我为徒,却也从未以昆仑门规要求于我,想是并未将我算做昆仑弟子,往后,晚辈还是称伯伯一声前辈更自在些。”

    韶逸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宁未央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半晌方道:“如此说来,那辛灵子岂非也是个可怜人。他虽诡谲了些,但终究也并未犯什么大错。”

    韶逸风看着她,凄然一笑,说:“连你也这样想么?当年,紫灵也说了同你一样的话。我原本也料不到师父会如此重罚于他,只是自被逐出师门之后,辛灵子便再无音信,我们几人也曾偷偷寻找,整整找了三年依然一无所获,我们大家都道他武功尽废,只怕已不在人世。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一封奇怪的书信,信上只有六个字:长生剑,绝落崖。信上并无落款,但那字迹竟似出自辛灵子之手。辛灵子突然重回昆仑,又约我在绝落崖相见,不知所为何事,况且又涉及了长生剑,身为昆仑弟子,决计不可置之不理,于是那夜,我决定去赴他之约,临走之前,我只对紫灵说我要去绝落崖,叫她今夜不要等我,早些休息,……想不到,这一去,我便再没能回来。”

    默子轩道:“你见到了辛灵子么?”韶逸风并不回答,若有所思,良久,才缓缓地道:“见到了。只是,绝落崖上的辛灵子,已不再是昆仑剑派的辛灵子了。我到的时候,他正背负双手在瞧崖壁上的诗句:绝情回手挥云斩,落日余晖照残峰。这两句诗,本是本派祖师百里沐川当年在此地练剑之时以剑刻于崖壁,他手里也提着一柄剑,我走近前去,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长生剑。

    他听见我的脚步,回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我的心似乎颤了一颤,我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的笑容,月光照上他侧脸,我看到,他曾经俊美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疤痕,几乎从眼角直到嘴角,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淡淡的说:‘韶师兄,你果然来了。’说了这句,便不再说话,只是将长生剑举起,细细摩挲,良久才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得到长生剑,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不败,我便将此剑跪地奉上,如何?’我静静的看着他,道:‘辛灵子,我从未想得到过长生剑,也不想与你动手。’辛灵子冷冷一笑,道:‘你不论还手与否,我都不会留情。’他向前踏了一步,长生剑化作一道寒光,向我胸前刺来。”

    说到这,韶逸风终于缄口不言。

    宁未央道:“他定是知道了你告密的事。而且这一战,你也必定是输了。”

    韶逸风语音涩然,“我的确是输了,因为他已练成了‘天魇血降’,他的出手,比我快得多。他果然只出了十招,十招过后,我身中四剑,坠落悬崖。”

    默子轩想起那绝落崖高有千尺,不禁心中一寒,脱口道:“前辈吉人自有天相,终是性命无虞。”韶逸风冷冷一哂,“下落之时大概落到了树枝之上,侥幸逃得性命,却落下了终身残废。”他的腿,确是完全废了。他的话语带着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一代少年英侠,终是落得如此下场。

    宁未央与默子轩,亦相对默然。不知过了多久,韶逸风才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年,愤怒痛苦都已在无尽的岁月中磨去棱角,唯一牵挂的,便是我的妻儿。我只是担心,他连我的妻儿都不会放过。”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深邃的痛苦之色,双手也似在微微颤抖。

    宁未央看着他,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竟似某一处也在隐隐作痛,柔声说道:“韶伯伯,你不用难过,你的妻儿一定还好好的,待得我们出去了,你便可以见到他们了。”

    韶逸风抬起头来,凝视着她,忽道:“你今年多大啦?”宁未央道:“我今年二十二岁了。”韶逸风眼神似乎一亮,“你家住何方?父母是谁?”宁未央明媚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缓缓摇头,笑了一下,“我也不知我的父母是谁?我自小是师父抚养长大的。”她看了韶逸风一眼,又接道:“我师父长年住在漠北塞外,离昆仑山又岂止万里?”

    韶逸风眸中难掩失望之色,却仍是勉强笑道:“我的女儿在外面,也该和你一样大了。”

    默子轩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忽而微微笑道:“韶伯伯,等未央身子好些,我们便离开这个山谷。”

    韶逸风凝目瞧他,说:“你都猜到了?”默子轩点了点头,韶逸风道:“我当年坠下绝落崖,虽保住了性命,但左腿却已彻底废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爬上山崖,却一次比一次摔得更惨,”他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今生今世,我是永远不可能再出去了。”

    宁未央奇道:“既是无法爬上悬崖,为何不走另一条路,就是我们进来的那条路?”

    韶逸风微笑道:“问的好。那我问你,为何你们不从那条路出去?”宁未央想了想,把手向默子轩一指,笑道:“这都要怪子轩哥哥,他路带的不好。”默子轩瞪了她一眼,正色道:“如果回头去找来路,则必死无疑。”韶逸风点点头,“正是如此。我早说过,你们自进这山谷,走得便是一条死路。所以,即便你们回头去找,也决计找不到那个山谷的入口了。如若不然,你们以为为何这里被称为‘死亡之谷’,凡入此谷者,皆是有去无回?”

    默子轩沉吟了一下,道:“其实这个地方,正像是一座天然的阵法。”宁未央却似并不在意甚么阵法玄机,只是追着韶逸风问着:“韶伯伯,那你平素都吃甚么呢,怎的你做的面条里还有肉丝?”韶逸风给她问的好生不耐,板起脸道:“你这丫头怎的这般饶舌!”,瞧见宁未央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禁笑起来,说:“这山谷是天煞神蛟的隐匿之所,神蛟乃是上古神兽,凡人皆谓其能庇佑一方平安,是以每年谷雨,都会投祭品到这山谷中来,为的是供奉神兽,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宁静安康,而他们奉献祭品的地点,恰好便是绝落崖。”宁未央笑道:“原来如此,韶伯伯深谋远虑。此时,定是把我的剑也借到绝落崖上去了吧?”韶逸风不答,回头朝默子轩道:“你的媳妇既不太笨,脸皮也不薄,今后只怕有的你苦头吃了。”默子轩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宁未央一眼,但那一眼中的温柔之意,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几天之后,默子轩,宁未央,韶逸风三人来到绝落崖下,攻玉仍在,默子轩拉着剑上的长索攀爬上去,再以轻功爬上剩下的一段峭壁,终是爬上了绝落崖,将长藤在旁边树干之上系好,长藤垂落,竟是堪堪到达崖底,招呼宁未央二人一一爬上来。韶逸风左腿虽残废,但内力仍在,有长绳可供借力,也慢慢爬了上来。此时正当日落,三人站在崖边,但见空山落寞,雪映余晖,偶尔听到一两声寒鸦归巢时的低鸣,说不出的寂寥萧索,宁未央和默子轩两手紧紧相握,韶逸风却回过头去,看着山石之上所题的诗句,身躯微颤,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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