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章阴郁皇子,魍魉毒计(下)
刘璃也在这暗影交错的瞬间,隐隐觉察出不对,仿佛有块铁石从心上往下沉,堵得难受、闷得疼痛。为何是这样一场悲哀彻骨的阴谋?
由于慕容枫久居冷宫,只有较隆重的宫宴才会在角落里有一席之地,因此刘璃入宫大半年,也只同他见过数面。
初见时,她在琼林馆的寻梦台上北望,于濛濛雪絮中,看着父亲当年出征的路,遥想他骑马归来的身影,能再次出现在这世间。思绪惝恍中,幽美沉郁的笛声传来,她寻声望去,远处那暗云笼罩的宫宇上,一抹孤凉的身影伫立着,灰色长袍在风里飞扬,漫延着无尽的颓靡与沧桑……
男子似觉察到刘璃的目光,朝她望了过来,但距离太远,两人皆不可能看清对方的容颜和那黯淡忧伤的眼,却还是于互望之中,感受到对方的心湖微涟:他的幽怨残念、她的旧梦搁浅。
许是因为那次“凭空”的交情,半个月后,慕容栩的生辰宴(因为才大婚不久,慕容栩觉得自己的生辰宴不必再铺张,向慕容杰与徐皇后请示,只在东宫设两桌小筵席,宴请御学馆的同窗。),慕容枫竟破天荒地来到东宫贺寿。他一袭灰袍,双手各拎着一坛酒,说是自己酿的,因为冷宫无长物,只好以此为贺。
“虽说太子尚不能饮酒,不过太子妃是将门之后,想来应该有些酒量,请替太子尝一尝。”慕容枫向慕容栩行完礼,侧头看向刘璃,冷宫怨魂,当然不会轻易言笑,但他对刘璃的神色颇为和缓,仿佛有一丝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共情。
“谢谢皇兄。”慕容栩连忙道了谢,请慕容枫入席,却让刘璃去另一席的主位。慕容枫看在眼里,已觉不虚此行——因为可以断定,流言中的“相敬如冰”完全是假的,这位小太子分明很在意他的新嫁娘,豆蔻韶年的嫡妻。
真是意外之喜,自己的复仇毒计可以提前几年了,不用在这肮脏厌弃的尘世里久留,苦挨岁月。只是,痛快狠戾的报复唯一点不好,需拖一个冤魂陪葬。但以刘璃的处境和秉性,将来的险恶宫斗定会早早败北、香消玉殒,还不如黄泉路上,有自己照应。
“璃姐姐,你和皇兄、应该不可能有交情才对吧?”深夜(虽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两人从来只能“夜半无人私语时”),慕容栩悄声问道,之前因为逸王那出乎意料的友善,已经问过她一次,谁知又会有麻烦。皇宫连六岁的慕容栎都算在内,总共就五个男子,可除了父皇,他们三个都对她另眼相待(慕容栩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他实在太愁了。
“当然没有啊。”刘璃的指尖轻划慕容栩的眉宇:“阿栩担心的有点多哦。”
“抱歉啦,不是我想想这么多,是因为、他们在年龄上和你更相配,我忍不住有点犯愁嘛。”慕容栩握住刘璃的手,将自己的掌心和她相合,在幽暗的光线中,努力对着掌纹,想将生命线和情缘线对在一起。
“那我怎么办呢,徐绾婉、邵杜若、柳欣仪……那群小美人里,哪个不和你年龄更相配?”
“我可没这么想!”
“我也是一样啊。”
“唔,那我以后就不乱担心了。”慕容栩将两人的掌心相合到了满意的位置,扯过床栏上的香橼流苏做红线,于朦胧舒缓的气氛中,倾吐着心里话:“璃姐姐,我们前世一定就已经相识,不然我怎会这么喜欢你。你知道吗,在见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喜欢一个人。因为,我的处境虽比皇兄尊贵荣华,但内心的寂寞和悲伤,却不下于他。”
“我们都被父皇所嫌恶,就母亲而言,他的母亲虽是低微的宫人,却是真的爱他;我的母亲虽是高贵的皇后,却不算真心爱我,如果我不愿随她权谋、自行放弃太子之位的话,她只怕会同父皇一样,冷漠嫌弃……不过现下我不怕了,因为有璃姐姐你。”
“璃姐姐,我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栖息之地。”
回忆丝丝缕缕,将刘璃缚在了甜暖却痛苦的心网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竟于晕眩之中,看到了缠绕绵延的红线。
“太子妃,您怎么了?”素云本在廊下侍立,看着慕容栩、徐绾婉等人嬉戏,却见慕容栩朝她丢了个眼色,头向假山处一偏,示意她留意假山那边的刘璃和慕容枫。因此她见刘璃神色有变,连忙赶过来询问。
“哦、方才有点头晕,现下已经好了。”刘璃心底已大致得出答案,强作镇定地挤出一弯浅笑:“皇兄说的是,在这坐着无趣得很,我们去树下饮酒吧。”
见刘璃抑住心底的痛苦与恐惧,展颜而笑,慕容枫不由怔了怔,看来她比自己料想得还要坚强隐忍,是本性如此,还是因为、想护着慕容栩?唉,管她如何呢,反正自己这条决绝之路,注定走向深渊,若被杂事杂情牵绊,只会优柔寡断。
慕容枫剑眉紧皱,不愿再想,深怕自己会反悔,无法完成多年的大计,急忙走到石桌前执起赤铜酒爵,将那一杯“烈焰”(慕容枫给慕容栩祝寿时说过,他那次酿的酒取名为“烈焰”,特意以赤铜酒爵来盛)倾杯饮尽,引得烈火灼喉,呛咳起来。
刘璃见他如此,心绪愈加紊乱,悲怨之火交织下,不由捂住灼痛的心口,疲倦地在石凳上坐下。初秋的气候还有些闷热,青瓷果盘上缀着一层碎冰,刘璃伸手拈了两块,丟进赤铜酒爵中,举杯饮了起来(旁边的果酒与花酿,皆被两人给忽略了)。
“太子妃、”素云有些担忧。
“无妨,我自有……思量。”刘璃摇摇手,示意素云回廊下侍立。可她话虽如此,眸光却失神得厉害,菱唇慢慢啜着那杯冰火交融的酒,心语似梦呓般从唇畔溢出:“皇兄,在那之前、可以先同我说一声么,我不想太凄惨,让阿栩以后连回忆都不敢、”
“你、”慕容枫觉得她那冰湖般的眼眸,直直望进自己的心牢,荆棘与(禁)忌,全都被看了个透彻。他踉跄着起身,想要离去,却有人扶住了他,幽静的芳香,将他的神思拽回了些许,他疑惑地看着身边还算不上眼熟的小美人。
“大皇子,您的酒一定酿得格外好吧,连自己都不禁喝醉了呢。”柳欣仪微笑着,花颜如诗,可她额角还沁着汗珠,似匆匆赶来:“我正好渴了,也给我喝半杯吧。”
柳欣仪说完,竟走到刘璃身侧,来拿她手中的酒爵:“还望太子妃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