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属于女孩子的小秘密
无论尼泊尔还是中国,天底下的后妈一样难做。
施迦原本没有做后妈的自觉,纪迩几次三番言语挑衅捉弄才使她意识到,不管她是否想过和向宜民发展到何种程度,不管她与向宜民是否会结婚或是其他,在纪迩的心目中,她都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后妈角色。
全世界共同的童话——白雪公主与恶毒皇后已成过去,如今在这个屋檐下,被家人宠坏、肆意妄为的纪迩才是她最大考验。
从尼泊尔出来之前,施迦没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她的想象里,纪思敏的女儿一定像她常念叨的那样可爱、善良,毕竟中国话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孰不知,纪思敏犯了一个天底下慈母都会犯的错误——认为自己的恶魔孩子是天使。
什么可爱善良乖巧,通通不存在的。
施迦只觉纪迩行为可恶,性格恶劣,放到神话里,必是因陀罗或是毗湿奴会去收拾大战一场的那种坏神。
睡前她下定决心,以后绝不会与纪迩单独相处,不会给纪迩任何戏弄她的机会。她要用标准准后妈的面孔来对付那个可恶的超龄熊孩子。
可是在梦了一晚会咬人的小馒头之后,意识到自己仍有求于人,踌躇是否要上楼找人拿卫生巾,打开门却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袋。
那种失而复得,又羞又臊,酸涩交织的复杂心情使得施迦将昨晚的信誓旦旦忘得一干二净。
她又开始觉得其实向宜民说的没错,纪迩一直无法接受母亲失踪的事实,因而性格乖戾,情有可缘。而她已是最清楚纪思敏情况的那个人,她理应告诉他们真相,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她现在无法如实相告。
她欠纪迩一个解释,一个通知,她理应包容她的无礼胡闹。
因此,在餐桌前遇到纪迩时,施迦假装忘记昨晚她们一同悲伤想念纪思敏过后,那个要命的亲吻。
施迦想道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质问,“为什么要把那个挂门口,别人会看到。”
很有点纪迩的味道。
纪迩边看手机,边喝咖啡,餐盘里有焦阿姨做好的煎蛋、牛排、西兰花,和前两天的早餐不一样,想来也是纪迩爱吃的。
纪迩放下手机,看她一眼,“我要是拿到你房间里你又不高兴。”
“门锁着,你进不来。”
“我有钥匙。”
“……”
“你看,我就说我开门进去你要不高兴,给你挂门口你又要不高兴。你干脆叫不高兴算了。”
施迦知道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典故,她在网上看过动画片,当即轻轻呸了一声,在纪迩边上坐下。
等焦阿姨给施迦端来同样的早餐,纪迩捅捅她的胳膊:“诶,你是不是霸道总裁小说看多了,想换着花样引起我的注意。好的好的,女人,算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说完,她靠在椅背上唧唧笑,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
施迦白她一眼,拨开她的手臂,看她笑得有牙没眼,生了一晚上的气全都消了。
“说什么那么开心?”向宜民从厨房端来他的早饭,就见两人喜笑颜颜,不免好奇。
对于纪迩什么都说得出口秉性,施迦已深有所体会,忙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许说。
纪迩笑,“秘密。”
向宜民也笑,“才一晚上的功夫,你们俩就有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了。”
“哎,女孩子嘛,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秘密,爸,你懂得。”
“嗯,我一向晓得女孩子之间容易沟通,容易相处。”向宜民剥开白煮蛋,朝纪迩和施迦晃一晃,得到两人不要吃的回复,他又说,“施迦倒是听你的话。我跟她说过多少次一起去买衣服,她推三阻四总不愿意,倒是肯跟你去。”
施迦忙说,其实她也不愿意的,只是没办法。至于怎么个没办法,她解释不清楚。
“爸,你不懂了吧,跟你去,你买单她不安心。施迦不想花男人的钱。”
“哦?她倒是愿意花女人的钱。男人的钱臭一点,女人的钱香一点?”
“男人的钱不好欠,欠女人的钱没问题,写个欠条就好了。”
向宜民显然没想到,笑着摇头说:“你啊,你啊,亏你想得出来。”
“那是,我还收利息的。”
说到利息,纪迩朝施迦笑一笑,有意无意看一眼她的嘴角。
施迦总觉得两父女的话有些怪怪的,她将此归结为自己中文尚不够好的缘故。被纪迩一笑,笑得她有些心慌,慌忙别开眼去。
昨天回来说起欠条,纪迩总说不急,等吃过饭洗完澡施迦发现来了月经,心急慌忙找纪迩帮忙,之后看到纪思敏的照片,又被纪迩戏弄,写欠条的事被她忘得一干二净。暗骂自己不该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记,施迦咬了咬牙,又觉得纪迩存着戏弄自己的心,实在可恶。
跟着几天,纪迩没走,一直住在二楼。父女俩像是同时忘记家里白蚁的事了,向宜民没问,纪迩也没说。
两人各自上班下班,施迦去过几次向宜民的公司,现在尼泊尔那头因为印度变异病毒的事焦头烂额,业务量骤减,因此在家的时间不少。向宜民有别的生意在忙,下班有时应酬,有时去小区会所健身,并不时常在家陪伴施迦。反倒是纪迩天天准点下班,也不出门约会聚餐,每日回家跟施迦一起晚饭。
经过先前的教训,施迦决定不与纪迩多话,她忙着跟视频网站学习中文,每天安排自己练字,总觉一天需要四十八小时才勉强够用。她在餐桌练字,纪迩在一旁喝茶看书或是处理邮件,她不主动跟纪迩说话,纪迩也不主动。
处理邮件时,纪迩嘴里偶尔会蹦出几句骂人的话,句句狠辣。说也奇怪,施迦不会觉得她在边上骂人难听或是吵闹,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听不懂的时候,会问纪迩作何解释。纪迩仿佛转了性子,不拿乔作势,问什么答什么,也不多说闲话故意撩拨她。她们之间好似有了一种天然的不说闲话的默契。
按理说施迦该感到放心甚至称心,可是纪迩不再吐露更多有关她妈的事、她外婆的事、她爸的事、甚至她自己的事又有违她的初衷。
有时她也犯疑,打量纪迩片刻即收回目光,她时时有种感觉,小姑娘比她想象的更为狡猾,稍有不慎就有自我暴露的危险。有些事尚未确定,施迦不想那么快暴露给纪迩。哪怕纪迩专注的样子和她妈极为相像。
施迦在观察纪迩的同时,纪迩也在观察她。
在她看来,施迦应该是个简单普通的人。
作息规律,学习认真甚至刻苦;生活简朴,除了家里供应的那些,很少有额外要求,吃穿用度十分朴素。
用焦阿姨的话来说,十分省心。
她身上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安静,一个人时静寂无声,走路轻巧到像是脚底板装了肉垫,纪迩觉得她连呼吸声都比平常人要轻。
有天晚上,纪迩从楼上下来,客厅只开了一盏阅读灯,施迦盘膝坐在地上,两目紧闭,若非灯光照在她的身上,纪迩几乎以为客厅里有人。施迦好像有一种特质,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变色龙通过改变肤色与环境相融,而她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施迦也有交际。住到这里不过一周,施迦已交到了一群朋友,其中包括一个步履蹒跚只会说上海话的退休老太和一大群流浪狗。
退休老太每天上午拖着满满一拖车狗粮去小区旁边的废弃用地喂狗,那片空地原本是园林公司,后来变成小区临时停车场,不知是否因为病毒的缘故,废弃了一段时间,里面便聚集了一大波流浪狗。
老太喂狗不算,特意找人给流浪狗搭了避雨的棚子,有时还拿皮管子接水给狗来个淋浴。
每天指定时间,一条黄狗在外面放哨,见到老太叫一声当是通报,里面的狗也叫,像是应和,像是欢呼,之后一群狗上蹿下跳迎接老太,围绕在老太身边,冲她猛摇尾巴,有几条狗还会趴在老太身上。
夜深人静时,纪迩经常能听到猫叫狗跳,有一次狗叫声远远近近,长短不一,她戏称流浪狗在谈判抢地盘,谈不拢就打群架,施迦笑了出来。
施迦不知道纪迩像调查客户那样,偷摸变装跟踪她发现了她的一点小乐趣,纪迩也没想让她知道。
在尼泊尔,流浪狗满街走,当地人很习惯拿些东西喂养它们,流浪狗习以为常。这里的流浪狗没那么好命,毒狗的、偷狗的、打狗的随处可见,以至于流浪狗各个警惕,一开始不容施迦靠近,哪怕她拿着火腿肠一样对她狂吠。后来施迦跟着退休老太去过几次,流浪狗才放下戒心渐渐接纳她,让她享受和老太一样被一群狗欢呼迎接的待遇。
这种时候,施迦会笑,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迸发出异样欢悦的光彩,老太也笑。
喂过狗之后,与退休老太道别,有时施迦会买一根最便宜的冷饮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吃。
她吃得很慢很慢,有时享受,有时怀念,有时又有些伤感。
那一刻直觉告诉纪迩,施迦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年人,从喜马拉雅山的那一头跑到海拔低于海平面的上海,又能简单到哪里去呢。
纪迩还发现施迦看她的眼神不对劲,有时会出神,好像试图在她身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纪迩问向宜民:“我长得像你还是我妈,你的朋友总说我像你,我怎么一点不觉得。”
向宜民说:“你像你妈。你啊,活脱脱跟你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怎么觉得自己没她长得好看。”
“这事全怪我,让你妈的基因打了折扣。”
纪迩又问他:“看到我的时候,有时你会想到谁?”
向宜民叹气,“你妈,远远,我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你妈。”
向宜民发自肺腑,纪迩却不甚在意。
她说:“是,你没忘记我妈,那也不耽误你找新女朋友。还是专心点,一次一个,别一边惦记旧的,一边找新的了。”
等问过外婆和连兴山,拿着纪思敏的照片和自己几番对比,终于在一个宁静的下午,施迦坐在楼下吃冷饮,纪迩买了根相同的冷饮,坐到她边上滋遛滋遛舔。
“诶,你认识我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