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同根何必苦相煎(上)
哈尔滨的早春,天,黑的还是那么早。据哈尔滨的老人儿讲,哈尔滨这一年的春天格外的冷。已经进入三月份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小西北风“吱儿”、“吱儿”地尖叫着,肆无忌惮的蹂躏着大地。光秃秃的树木,像一个个秃顶老头儿,受不住西北风的凌虐,在寒风中颤抖。
刚被穷凶极恶的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副科长昭仓树仁三等警正率领一帮如狼似虎的的特务、宪兵折腾了大半天儿的齐齐哈尔街总算消停了,但是一片死寂,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就连圣母帡幪教堂正门前的大直街上,行人也变得稀少起来。可是,肆虐的西北风丝毫也不放过这些零星的行人,用它那粗大的手指,蛮横地乱抓行人的头发,针一般地刺着行人的肌肤。行人万般无奈,只得将冬衣扣得严严实实的,把手揣在衣袖里,缩着脖子,疾步前行。
天刚刚擦黑,住友商事株式会社哈尔滨分社大楼门前来了两辆黄包车。前面的黄包车上走下来一个头戴紫貂皮帽,身穿紫貂皮大氅,脖子上缠着银狐围脖,双手抄在袖中,身材瘦小,三十多岁的人。这人似乎不堪凛冽的西北风,用力把紫貂皮大氅裹在自己瘦弱的身躯上。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军统的大叛徒,现任伪满洲国警务部驻哈尔滨警察厅特派员,人称“活二阎王”的余震铎三等警监。出于职业习惯,余震铎那天在圣母帡幪教堂门前开枪震慑流氓警察叶永祥时,就已经注意到住友商事株式会社哈尔滨分社这栋可以俯瞰周围的大楼。
那拉黄包车的可不是什么职业车夫,而是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特别行动队的特务全勇哲警尉补。余震铎曾经许愿,只要全勇哲抓到那个什么“偏脸子”的“豹子哥”,就算是大功一件,余震铎会立刻打报告晋升全勇哲为警尉。
可那个什么“偏脸子”的“豹子哥”哪儿是那么好抓的?要是好抓,“豹子哥”早就让“大烟鬼”带人抓走了。全勇哲白忙活一天,连“豹子哥”的毫毛也没有摸到一根。好在来日方长,功夫不负有心人,全勇哲会不懈的努力,直到抓到“豹子哥”为止。尽管晋升为警尉八字儿还没一撇,全勇哲还是很感激余震铎的。全勇哲以前人没少抓,功没少立,可惜没人赏识,干了这么多年还是警尉补。余震铎管咋的把给自己晋升的话讲出来了,像他这么大的人物不会食言吧?于是乎,全勇哲为了表示忠于余震铎,这才自告奋勇来给余震铎拉黄包车。
全勇哲不是职业拉黄包车的,没把余震铎摔沟里去已经是万幸了。饶是全勇哲体魄强健,余震铎满打满算也没有一百斤,又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全勇哲还是闹了一个满身大汗。全勇哲停稳黄包车之后,边拽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边警惕的扫视了一眼住友商事株式会社哈尔滨分社大楼门前,又看了一眼后面的黄包车。
后面的黄包车上走下来的是一个身穿黑狐狸领的藏青色缎子大衣,头戴黑色貉子皮的“罗宋帽”的人。这个人五短身材,一双小三角眼儿阴森森的让人咋看咋别扭。这个人自然就是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科长“笑面虎”高胜寒三等警正了。
余震铎一下黄包车,立刻从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的大门里出来三个人,为首的是身穿便衣的哈尔滨市保安局防谍课课长鬼谷操六三等警正。鬼谷操六快步走到余震铎面前,把腰弯成45度,恭恭敬敬的向余震铎行了一个“普通礼”,然后伸手请余震铎进入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的大门。跟随鬼谷操六出来的两个保安局的特工分站在余震铎两侧,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鬼谷操六下午的时候就带着几个保安局的特工,来到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把整栋大楼包括电话交换机室都控制了起来。傍晚的时候,就连大楼内的警卫都换成了保安局的特工。
保护余震铎的安全,那是原田菀尔给鬼谷操六的死命令。余震铎管咋的那是警务部的高级参事官,三等警监,驻哈尔滨警察厅的特派员。要是在哈尔滨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七晕八素的,原田菀尔就得切腹向谢罪了。鬼谷操六最大的特点就是服从,原田菀尔要是说鸡蛋是树上长的,鬼谷操六一定会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到树林子里,去找上面长着鸡蛋的树。鬼谷操六执行起原田菀尔的命令来,那才叫做一个不折不扣。鬼谷操六绝不是小题大做,向余震铎献媚。天擦黑前儿发生的事,一直让鬼谷操六的神经紧绷着。
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把门的保安局特工刚上岗没超过十分钟,鬼谷操六手下的小特务村上圭吾就跑来找鬼谷操六,说门口来了一个“老毛子”的“玛达姆”,蹲在门口卖东西不走了。
“天都黑了,跑到住友商事株式会社哈尔滨分社门口来卖什么东西?……”鬼谷操六感觉很蹊跷,满脑瓜子问号的跟着村上圭吾来到了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一楼大厅的大门外。
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的大门外果然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毛子”的“玛达姆”。“玛达姆”的脸上堆满了皱纹,而且十分埋汰,恐怕的几个月没洗了,但脖颈露出部分却是雪白雪白的。“玛达姆”身上一股浓烈的体臭味儿随着小西北风,老实不客气的钻进了鬼谷操六的鼻孔,鬼谷操六没心思仔细的去看“玛达姆”白花花的脖子,赶紧屏住呼吸,眉头紧皱,用左手捏住鼻子。鬼谷操六差点没呛死,此时虽然呼吸不畅,但是感觉好多了。
鬼谷操六的俄语就是个二把刀,比解耀先强不了多少,但是村上圭吾的俄语说的还是很溜的。鬼谷操六的手伸入怀中,握住了“王八盒子”的枪柄,向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大门外的大直街两侧张望了片刻,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这才对村上圭吾使了个眼色。
“警察办案!……”村上圭吾掏出证件,在“玛达姆”面前晃了晃。村上圭吾见“玛达姆”一双昏花的老眼茫然的望着他,也就不再啰嗦,蹲下身去翻起了“玛达姆”兜子里和摆在地上的东西。也没什么违禁品,都是些常见的日本化妆品和发饰一类的东西,还有几件虽然陈旧,但是洗得很干净的日式服装。这不就是一个“老毛子”小商小贩嘛。
“你是打哪儿来的?……”村上圭吾阴森森的盯着“玛达姆”问道。
“打哪儿来?你是问我打哪儿来?……”“老毛子”的“玛达姆”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但她知道面前这个人她绝对惹不起。“老毛子”的“玛达姆”一边收拾着货摊,似乎是一边思忖着应该怎么回答面前这个自称“警察”的人。
“老毛子”的“玛达姆”穿的裙子已经不像是西装,而像是在身上缠上一块不干净的布。不过,“玛达姆”脚上穿的可是真材实料的牛皮靴,就是好久没打油了,上面都是泥土。
“老毛子”的“玛达姆”背起包满商品的大包袱,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看“玛达姆”那意思,佝偻着腰,摇摇晃晃的是想走。这个“老毛子”的“玛达姆”虽然看那样子西北风再大一点都能把她刮跑,但是十分可疑,鬼谷操六岂能放她走?
鬼谷操六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熏死人不偿命的“老毛子”的“玛达姆”。鬼谷操六捏着鼻子一挥手,他的另一个手下二陛室太铎从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的大门里冲出来,抢过“玛达姆”肩上的大包袱。和村上圭吾一边一个,把不知道嘟囔些什么的“老毛子”的“玛达姆”架进了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的大门里,扔到楼梯下面一个没人的仓房里,反锁了起来。
小日本鬼子眼目前儿和“老毛子”的关系十分微妙,轻易不愿意和“老毛子”惹出来外交上的纠纷来,这才把这个十分可疑的“老毛子”的“玛达姆”暂扣在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楼梯下面一个没人的仓房里。“守株待兔”行动结束之前,“玛达姆”就在仓房里冻着吧。等行动结束之后,鬼谷操六手下的特务们要是想起这个“玛达姆”的话,再放人就万事大吉了。谁让这个“玛达姆”不迟不早的这个时候跑到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的大门口来卖东西?
这个“老毛子”的“玛达姆”绝对算是幸运的,顶多挨点饿,受一会冻。这要是换成了中国人,一粒“花生米”是吃定了。要是被塞进松花江的冰窟窿里去,怨只能怨自己命不好。稀里糊涂的不长眼睛,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挑了一个错误的地点,来卖错误的东西。
鬼谷操六在前,村上圭吾和二陛室太铎一左一右护着余震铎,紧张兮兮的走进住友商事哈尔滨分社的大门,看得“笑面虎”心里直发毛,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笑面虎”和跟在余震铎后面的全勇哲对视了一眼,用眼神询问出了什么事。全勇哲瞬间就明白了“笑面虎”那双不大的三角眼中的疑惑,他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