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走出大漠了吗
西格玛:……
西格玛冷静地在大脑里回复:我知道了,你可以让开些吗?
垂落到他脸侧的发丝移开了。
黑发黑眼的少年安静坐回原地,不动不说话的时候,非常像个逼真的人偶。
——半夜起床吓死个人的人偶。
西格玛抚上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长舒一口气。
别看他刚才表现得无比镇静,就真以为西格玛淡定如斯。
实际上,除了能集中精力在脑海里回复那段话以外,西格玛大脑里其余部分全被尖叫鸡占满,一个个q版小人抱头跪地不停“啊啊啊”大叫,直到现在才堪堪停歇。
——我只是个平凡角色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西格玛想起昨夜帐篷内的对话,不由悲从中来。
他以后难道只能和这俩家伙一起过了吗?
虽然是被凭空创造出来的人类,他自认还是个正常人啊!
起码和这两个人相比!起码和这两个人相比!
西格玛脑海里不住翻滚如上弹幕,心里泪流成河,表面上还是淡淡的,冷静镇定的模样。
既然被要求保持安静。西格玛索性不起身,仍躺睡袋里。
门帘处透出依稀光亮,似乎太阳升起。
已经早上了啊……
西格玛恍然,始终飘浮不定的心终于落地。直到此刻,他才有逃出生天的真实感,以及随后泛上来的喜悦。
被视作奴隶日益劳作的日子当然凄惨痛苦,而随后异能力被发现,待遇上升的那段时光也称不上良好。
拘禁、监视、束缚与逼迫。
死亡随时可能到来,枪口无时无刻不指着自己心脏。
自由与生命,两者都得不到保障的人生,究竟有何意义。
如果注定要被利用,西格玛更愿意选择坦率道出“交易”二字,将筹码与利益置于天秤两端,给予他虚伪决定权的一方。
即使只是如镜花水月般幻影的尊重,西格玛也想站在更好的一边。
——而且,不管怎么说,都得先走出大漠。
双发色的男人外表花哨,内心却非常单纯地想。
一个人走不出去。那跟着这两个准备充分的人,一定能顺利离开吧。
……
…………他错了。
“我说。”
西格玛头顶烈日,长长的双色发扎成一股,盘在脑后。
他杵着登山杖,头戴一顶防晒帽,脚下踩着登山鞋,t恤长裤全是防晒布料,可谓专业至极,全副武装。
更别提他还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全是大漠必备的生存物质。
重要的水与食物充分,药品齐全,可怕荒芜的沙漠似乎也没那么值得担心——所以西格玛究竟在不满什么呢?
“我、说。”
西格玛加重音量,用言语表达自己情绪的沉重。
可他想传达的对象(们)没一个是会听话的。
“哇!快看涅利克!是蝎子、金蝎子!”这个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的青年叫太宰治。是和西格玛达成协议,承诺会给予他正常社会身份的人。
那天在帐篷中洞彻明晰仿若谪仙人般的青年究竟是怎么变成眼下这个智障儿童欢乐多,见到什么惊讶什么的怪胎……西格玛不知道,也不想回忆。
他只是忍耐地回过头,双目无神地望着这些天已经重复无数次的场景。
蓬松发梢的青年伸长手臂,亮晶晶望着手上被蝎子蜇了一口出现的红点。
“涅利克~”声音都因为欣喜变得轻飘飘,“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沙漠里的蝎子一般具有毒性,尾刺凶残的品种甚至能达到致死地步。
蜇太宰治的蝎子因为放手太快没怎么看清,但结合青年所说的“金蝎”以及这人诡异的自杀癖好,和这些天见到毒物就凑上去戳戳碰碰的手贱行为……
西格玛有种不妙的联想。
“我有点头晕……”鸢色眼眸的青年声音一下子虚弱,语气却还是亢奋的,甚至越发愉快,“果然是杀人蝎!终于找到了!啊啊,拥有多种神经毒素的混合毒液,一口就能送人上西天……那本书果然没骗我,起效这么迅速,不会痛苦真是太好了……”
青年脸上浮现出得偿所愿的喜悦,本来无论怎样暴晒都白得晃眼的皮肤通红一片,脸上也红云密布,烫的吓人。
西格玛脸色也白的吓人。
世界最毒蝎子排行榜首——以色列金蝎(以色列杀人蝎)。
与其攻击性和习性同样凶残的便是它的剧毒性。
多种神经毒素混合一起,就算身处诊所医院,恐怕也一时拿不出像样的治疗手段。
何况这里可是荒无人烟的大漠,前前后后,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哪有医生和血清!
西格玛一下子慌了神,原本抱怨的心思烟消云散。他匆匆跑过去,脑袋里乱哄哄的各式念头起伏不定。
背包里有医药箱——但只有基础药物根本对神经毒素无效!
为什么这里会有杀人蝎——都这时候了想这个有什么用!
蝎毒应该不足以杀死成年人啊——但既然对老人和小孩都致命,太宰治的体质说不定就弱到那份上!
……
等等。
西格玛半跪在太宰治面前,将站不稳的某人扶着躺倒后才猛然意识到:
——为什么另一个人没吭声?
西格玛抬起头,看见闹腾小组另一位成员——多半是被太宰治带着闹可不但不阻止还跟着起哄也让人头痛——的黑发少年站在不远沙地处,白皙指尖拎着的生物看上去分外眼熟。
“快丢——”警示的话还没说完,西格玛眼睁睁看着黑发少年面无表情,强行抓住蝎尾往自己手臂上戳了个洞。
西格玛:……
被用完就丢的金蝎:……qaq
饱受惊吓的蝎子慌张地将自己埋进沙土,再也不想来地面。
给在场两位生灵造成巨大冲击的黑发少年盯着自己手臂上的小红点看了看,默默望向这边。
他走了过来。
“太宰。”黑发少年并不高,在西格玛面前站定时,投下的阴影还不足以笼罩住成年男性全身。
但环绕少年周身,平静冰凉的气息在烈日炎炎大漠中,却安定地抚慰了西格玛焦灼的内心。
被呼唤名字的青年勉强睁开眼,一向清明的鸢色眼瞳涣散开,像晕染了墨的水波,迷迷蒙蒙,微微漾开。
“呀,涅利克。”青年微微笑起来,“这个角度看你好奇怪……都有重影了。你是不是变矮了?不,是变高了——啊啊,脑袋好晕,金蝎果真名不虚传,我马上就要死掉啦。”
居然开始说胡话了……真的不行了吗?
西格玛放下背包翻找医药箱,这次,他找的是另一类药品。
黑发少年蹲下身,将自己的手平放在太宰被蜇的手臂旁。
两只手臂一大一小,同样白皙,也同样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那是被蝎子蜇过的痕迹。
“你不会死的,太宰。”黑发少年——门涅利克以毫无表情的脸说着毫无感情的话,“蝎子是黄鳄背蝎,只有长相类似杀人蝎,毒性对人类很弱,造成伤口红肿已经是它的极限。”
“……那我为什么头晕?”
“嗯。”门涅利克低下头,两手靠近脸蛋红彤彤的朋友,一挥一摆扇起风来。
“——你中暑了。”
缺乏表情的少年平静回应道。
太宰治睁开眼时,天空已经呈淡淡的暗蓝色,几颗星星缀在天幕上,渐渐清晰。
吹过脸侧的风带着一丝夜晚的凉意,身下躺着的沙丘却兀自冒着热气。白天的热量还留在沙粒中,黑夜仍然无法抵挡地到来了。
青年没有动。
他躺在同行者搭建的营地中,仰头就是满目星光。
但他的眼中并没有映照出美丽的天景,只有黯淡的、寂寞的光倾泻下来,又被轻轻闭上的眼睑截断。
“啊啊,这次也……”
——这次也没能死去。
剩下的话无需吐露出来。
青年哀叹自己的不幸,浑身绵软,不愿、也没有力气坐起。
周身的高热有所缓解,但头晕、耳鸣,喉咙干裂欲呕的不适感仍然强烈。太宰治知道同行者就在附近,只要发出点动静,他们就能赶来,将自己从痛苦中扯出。
但为什么要喊。
太宰治平躺着仰望苍穹。
黑夜动人,星空璀璨。
在美丽星河照耀下死去也很不错啊……
他漫无边际地想,忽视了身体的疼痛。
他早已习惯忍受这些不适,无论是在港口黑手党时期还是自己自杀未遂的后果,疼痛总是如影随形,这次的程度还算轻微的。
只是……
“还是很痛啊——”撒娇一样的抱怨流畅地从喉咙里吐露出来。太宰微愣,还来不及遮掩自己表情,熟悉的身影便已靠过来,一只手抚上他蓬松凌乱的头顶。
下一秒,疼痛与不适像用橡皮擦擦过一样消失不见,太宰治仰起头,看到黑发少年一成不变的神情。
不,也不能说一成不变。
少年摊开手掌,略微困惑地凝视自己。
是啊,这次可没有「模仿」为借口,所以为何还要动用能力?
——“生病不是太宰爱好,生病很痛苦,朋友不能看朋友痛苦。……我不能看太宰痛苦。”
少年放下手,缺乏表情的脸让人难以看穿他的情绪。
但太宰知道这人其实什么也没想。
稀少的感情无法支持非人类对自身行为进行深度剖析与解读。
在思维简单的少年看来,“想什么”和“做什么”是一回事吧。
至于为什么会“想”,为什么会“做”……
——「我不能看太宰痛苦。」
……如果问出来的话,肯定又会得到这种恐怖的回答。
真是……结果弄到最后,还是一样啊。
太宰治叹口气,表情无奈,却依稀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