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荷枝几乎是立即起身:“殿下来了?”
床上趴着等上药的那个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荷枝才回过神来,继续坐下。
渺兮见她整个人心不在焉,上前道:“你不是盼了两天?我来上药吧。太子应该是找我师父了,你去看看。”
荷枝被人拆穿,低着头搅了搅手里的药钵。
渺兮顿感稀奇,“还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走,兴许只和公子说两句话,毕竟太子事务繁忙。”
话音刚落,便见她迅速起身,递交药钵,朝外走去。
“你认不认路啊,带你走了两天能不能走到主屋——”
渺兮的声音落在身后,荷枝脚下的步伐加快。
她当然认路了。第一日来这里,便试图将所有走过的地方刻入脑中。
其实她也不急,不过是两日不见殿下罢了,反正早知殿下没事,迟一点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就走到公子的院落中,主屋门半开着。
荷枝提裙上阶,正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
“只花了三日便摆平,不愧是你,容之。”公子温声带笑,“这一下,算是给镛王重重一击,他得好好缓一缓。”
太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平缓和煦,“此事,只能伤之一二,却不能动其根基。”
“霍家对你助益颇多,他们的条件,你怎样考虑?”公子继续道,“霍家平日对那小女儿看重,如今也舍得让她进宫。哦……说不定也是霍起莹自己的意思?”
荷枝收回了指尖,转了个方向。
夜色荒凉,渺兮迈入主院,见荷枝一人站在院中,不禁疑惑,“怎么了,不进去?”
荷枝回答,“殿下和公子在谈事。”
“怕什么,带你进去。”渺兮笑道:“对了,还不曾问过你,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我就没见过谁这样惦记他的。”
荷枝并未回答。
渺兮推门而入,“公子,太子殿下。”
屋中几人瞬时看过来,荷枝低下头,朝太子走去,矮身一礼,“殿下。”
几日不见,她的声音熟悉,连语气都一致。
慕容仪微微愣神,道:“好。”
鹤白公子稍一垂眼,便道,“这丫头乖巧,这几日在山庄帮忙,手脚勤快,我那小徒还妄想把人留下来。”
渺兮笑得没脸没皮,“不如让她多留些时日,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将人送还。”
荷枝身子一僵,若能离开,她才不想被留下。
她连忙走上前,有些着急道,“殿下……”
慕容仪略一思忖,语气平静,“大约一月可以结束。”
荷枝忽然懵了,“殿下?”
“他说的不错,”慕容仪转向她,“如今外面有些乱,你先待在此处,等事情了结以后再回宫。”
荷枝哑着,抿了抿唇角。
那殿下呢?
话到嘴边终究被压下,荷枝只道,“是。”
荷枝没有再问,只垂眸默立。
慕容仪重新转向鹤白公子,“孤的眼睛需要尽快治好。”
荷枝睁大了眼睛,原来是公子在为太子治眼睛。
鹤白朗笑道:“你说个期限,我来把控用药。”
渺兮招荷枝去取药,等回来时,太子殿下正取下蒙眼的绸布。
荷枝上前去接,有些担忧道:“殿下的眼睛如今能见光了吗?”
“可以见暗光。”鹤白一面回答,一面接过药箱,“等宫中事了,你的眼睛也该好全了。”
太子颔首。
这便是最后的期限了。
荷枝他垂下眸子,任由鹤白公子施针。
她在一旁没什么能做的,只是将遮眼的墨绸拿在手中,不敢攥紧,怕生褶皱。
绸尾处有一段缠枝暗纹,是她偷偷绣的,不知他是否察觉。
她觉得自己还是颇为胆大,敢在太子眼皮底下用小心思。
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太子的眼疾要好了。
到时候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更不需要她谨慎细微的关照。就如这段时间,她不在殿下身边,她的事情谁都可以做,谁都可以将她顶替。
到时候她该何去何从。
公子为太子施针用药大约花了一个时辰,直到晨光熹微,天色将明。太子没有多留,趁着夜色离开。
渺兮发觉自太子离开以后,荷枝有些不对劲,喊什么做什么,就是不爱说话。
渺兮叹道,“你若是不喜欢做这些,以后我也不勉强你。”
荷枝后知后觉回神,“什么?”
“我说,”渺兮无奈道,“以后我不管你这啊那的,随便你做什么。”
荷枝:“哦。”
渺兮反笑道,“上一个得我这话的人,高兴了两天没有睡好觉,怎么你半点没有触动。”
“现在做的也是我想做的。”荷枝眼皮也不抬,回答道。
渺兮一噎,“你这小丫头还挺有理。”
实际上,荷枝在太子走的第一日便想到了。
她出宫了,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她的双眼,也没有繁杂到让人喘不上气的规矩。
她干嘛找自己不痛快?
想开以后,她悠然地跟着渺兮转转,或者只是百无聊赖地坐着发呆,又或者是给邻屋那人上药。
半个月之后,那人已经能下地。那毛茸茸的脑袋梳理之后,逐渐像个人样,不过还是不爱说话。
渺兮快要闷死在这几个人之间,有时候干脆到屋外透气,便留荷枝一个人呆在屋中。
他不知道,当他离开之后,躺在床上的病人偶尔轻吟两句。
荷枝怕下手重了,忙道,“疼吗?”
“……没有。”
吞吞吐吐,这便是疼了。荷枝没法,才会偶尔同他搭话。
“你是哪里人?哦……京中。我?我不住在城里的。”
“你的家人定然不会不管你的,兴许什么时候就来接你回去了,我……我也很快就走了。”
如此三两句,通常没头没尾。
有时候渺兮忽然走进门中,听见两人谈话,不由得道:“你们两个就等我不在时聊天?小丫头,你平日里一句话都没跟我说的。”
荷枝嗔道,“你在屋中说话,他不会疼。你一走,我也只能说点什么来分他的心了。”
渺兮挑眉,“没事,他这伤快好了,没多疼。”
纵然如此,荷枝不敢松懈。
一月过去,病人伤势大好。据说两日后,他的家人来接。
荷枝自觉得稀奇,而病人之前脏兮兮地像是在血污中滚了一圈,病好之后极为讲究,每日焚香沐浴。
渺兮在荷枝面前抱怨他事多,可也不敢怠慢。
病人沐浴更衣之后,站直身躯,比荷枝高出几尺。他的嘴唇泛白,整个人还有不自然的病态。
在他人面前,病人向来傲然,不屑说话,更记得之前伤重时,他们如何粗暴地对待自己。
只有那个小姑娘,寡言,清淡,恬静。
目光相接之时,他常常仓皇避开,唯恐被她看见。
听说他的家人来了,荷枝便送他到正屋去见公子,推门而入,忽然僵住。
太子身份尊贵,向来被人围拥,她一眼便见到长椅上端坐着的人。太子玉冠墨袍,神色淡然。
“哥——”身旁的病人忽然喊道。
荷枝回神,才看见太子身旁还有一人。那人身姿挺拔,身着朱色麒麟袍,眉宇之间自带威严。
原来是病人的哥哥。
站在一旁的公子含笑解释道:“荷枝姑娘,这是宫中禁军统领,你平日照顾的是邬统领的弟弟。”
荷枝白了白脸色,连忙礼道,“奴婢见过邬统领,见过邬公子。平日照顾不周……还望邬公子见谅。”
奴婢?邬子真听见她的自称,吓了一跳。
“荷枝。”太子不经意打断,吩咐道,“今日回宫。”
“是。”
邬子真见她乖顺地走到太子身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她素日虽异常安静,却从没有这样卑躬屈膝,她竟然是太子的婢女吗?
慕容仪听着脚步声悄然擦过身侧,正色道,“既然人已找回,就不多打搅了。宫中还有很多事要料理。”
邬统领弯下魁梧的身躯,拱手礼道:“多谢鹤白公子,多谢太子殿下。”
鹤白公子微微一笑,“让我的小徒儿送你们下山。”
荷枝一心跟在太子身后,离开山庄之外的路途如来时一般崎岖难走,她一心留意着脚下,没注意到不时投来的目光。
终于到开阔之处,两架马车停在不远处。
渺兮已停下脚步,欠身道,“我就送到这里,恕不远送。”
太子颔首。
正要上马车,忽见邬子真撤开手臂,跪地道:“太子殿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慕容仪侧身转向。
“连日以来,微臣受尽荷枝姑娘照料,心生感激。”邬子真神色认真,“若太子殿下将此女赐予臣下,日后臣下必会好好待她。”
“望殿下恩准。”
荷枝心中一跳,不解地朝他看去。
他依旧在病中,脸色还很苍白,月白色衣袍衬的他身躯有些孱弱,但他神情庄重,十分笃定。
她怔了一下,不由得朝太子靠近。
邬统领垂眼站在一旁,扫了一眼太子身边的宫女。
他一向看重这个弟弟,通常弟弟想要什么,他都会将之奉上。子真平日虽游手好闲,却不常近女色。忽然提出求一个丫头,必然是动了心思。
宫中姝丽千千万,太子断没必要为了一个宫女拂了邬家的颜面。
邬统领道,“舍弟唐突,不过舍弟难得如此看重一个姑娘,还望殿下不要介怀。”
顿时气氛微妙,荷枝莫名生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