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饶是宫女,也是太子从宫里带出来的,得太子看重。
说人闲话被人当面听见,难保宫里的姑姑不大发脾气,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荷枝瞥了他们一眼,道,“平日殿下会在戌时沐浴。”
若戌时一切还未准备就绪,那必然要罚。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忙道,“多谢姑姑提点!多谢姑姑提点!”
原来宫里的姑姑这样好说话,几个人心中欢喜,忙低着头装作干活的模样。
荷枝走上前去,就着浴房转了一圈,似无意道:“殿下最不喜欢吵闹。你们若是不想当差,尽管将声音再说大些,保管都能送你们去更好的去处。”
几个人一下白了脸色,连忙跪地磕头:“姑姑饶命,姑姑饶命!”
“要饶也是殿下饶你们。”荷枝笑道:“快干活吧。”
小厮仓皇起身,溜得飞快。
荷枝转身,捏了捏眉心。
她原本不爱做这样威慑人的事,可他们这些人肆无忌惮,若真叫殿下听见什么风声,反倒不好。
转身出了浴房,屋外一颗偌大的梧桐树遮挡住半边云天,更远处蔚蓝的苍穹与橙艳的云霞相互侵染,荷枝一时失神。
在东宫待了已有两个月,她早就不是那个初出长萱宫的小宫女了。宫中一向尊卑分明,只有本本分分,不想不该想的,才能活的更久。
平静下来之后,余光一瞥,却见转角处的墨绿衣袍,荷枝颤了颤眼睫。
身后人道:“姑姑,都准备好了。”
荷枝清点浴房一切准备无误,才将太子迎入浴房中,又适时地退出屋外。
再走回寝屋,忽见白四姑娘还在院中。
“白姑娘。”荷枝上前朝她礼过,道:“殿下去沐浴了,约莫一盏茶之后才会回来。”
白晚意怔了怔,连忙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来找你!”
荷枝讶异道,“姑娘有何吩咐?”
“就是……你愿不愿意跟我?”白晚意试图驱散心中那部分不安,连忙说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觉得非说不可。”
荷枝心中一跳,“姑娘这是何意?”
“明日及笄礼后,我有个向太子许愿的机会。届时侯爷和侯夫人都在,太子哥哥没法当众拒绝我。”白晚意想了想,“不知道宫里是不是这样,按照京城的话来说,就是……我想为你赎身!”
白晚意拧着眉,“你别误会,我虽第一次见你,可感觉和你很熟悉……”
荷枝恭谨道,“若姑娘想要奴婢,向太子殿下讨要便可。”
白晚意僵了一下。
荷枝欠身,“恕奴婢还有差事在身,不能久陪姑娘。”
白晚意见她要走,连忙道:“诶!宫里当差这么辛苦,你不想出宫吗?”
荷枝身形一顿,白晚意见有戏,连忙道:“我没有骗你,但你可以考虑一下,明日及笄礼前给我回复,我会让我的婢女来找你!”
说完,她便跑开了。
荷枝怔在原处,看她的衣角翻飞,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她没将白姑娘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入了寝屋中,整理床铺。
临近夏日,屋内的寝设轻薄。太子入殿后,便屏退他人,荷枝自觉上前抱他的外袍,便听太子道:“先不急,有话嘱咐你。”
荷枝恭恭敬敬地上前。
“之前给你的玉,带了没有?”
荷枝反应了一下,连忙道:“奴婢带来了。”
他说的应当是之前赏的玄色玉佩。荷枝回宫之后收在妆奁盒最深处藏好,不敢轻视,但出宫之前,她还是重新取出带在身边。
慕容仪道,“明日要访白家祖祠,此行未必顺利,你将玉佩带在身上。”
荷枝心中一紧,应是。
在太子身边这么久,她也有所察觉,他想做的是一件危险的大事。如今到关键时候了么?
慕容仪沉默片刻,压下心中所想,又道,“更衣。”
待脱去外衣,他又指了指床榻,“上去。”
荷枝没说一个字,爬上床榻之后,便见他伸出手掌,心下了然,递上脖颈。
再是眼前一黑。
早已形成默契。
慕容仪将床帐拉好,坐在黑暗之中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窗子的动静。
“殿下。”暗探跳进屋中禀报:“明日一切已准备就绪。”
“王福那边查的如何?”
“那封书信由王公公身边的小禄子带给了镛王的副尉郑允,这两日,他们又见过两面。”
慕容仪点头,暗探闪身退下。
他在黑暗中坐着了半刻,才将眼上绸布摘去,入睡。
没过多久,身旁的人轻微一动,慕容仪伸手拦住荷枝,“等及笄礼结束后,你去白姑娘身边呆一阵。”
荷枝顿了一下,应是。
答应地比思绪快,荷枝才回想到昨日白姑娘的那番话。
……白姑娘原来早已问过殿下。
心中思绪繁杂,荷枝来不及多想,便要服侍他起身。
今日的礼算一件正经的大事,太子穿着常服出席,腰配玉带,玉冠琉珠,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全是她来把关。
确认衣制无误后,众人用过早饭,便从候府出发。
一架架马车早已等候在巷中。
正要上马车时,荷枝一瞥,便见数丈之外的白姑娘朝她看来。
她颔首致意,又朝太子道,“殿下,那边是白姑娘。”
慕容仪点点头,之后便上了马车。
离开小巷时,荷枝不用想也知道此次出行声势浩大。
原来有姑娘的及筓礼可以这样隆重,何况,白姑娘只是养在候府,并非亲生。
太子坐在马车中神情严肃,荷枝的心绪早已成一团乱麻。
此次出行会有什么变故?会不会有危险?
她攥紧了袖中的玉佩,寒意慢慢爬上指尖。
太子为何让她跟着白姑娘?莫非,太子真要将她赐给白姑娘,此次便是试探?
若是白姑娘以后嫁入东宫,她要一起陪嫁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更乱,不自觉摩挲着指尖。
“荷枝。”
“荷枝?”
荷枝回过神来,发现是太子在喊她。
“为何分心?”
荷枝听见太子平静的语气中稍带不悦,连忙请罪。
“快到了。”太子抿唇,“再往上便只有白家人和白相门生可以去,你留在山庄中等孤。若是孤未曾回来,你便跟着白姑娘回侯府。”
荷枝木讷地点点头。
没想到,一晃神便已到半山腰。
前方是长阶,马车不可通行。荷枝目送太子与候府众人继续往上,之后王公公领着将马车往山庄去。
一到山庄,便有丫鬟仆人出来迎接。
荷枝径直进入为太子预留的小院,此处已被人打扫过,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跟着她进来的还有几个宫中的小太监,垂着头将马车上的包袱悉数搬进屋中。
她看着进出的小太监,心中猛然生出不安,又将屋中陈设都仔细检查一遍。
无恙。
荷枝感觉自己有些多心,无奈地笑了笑。
王公公走进院中,道:“荷枝,庄子中的饭食准备好了,先去用饭吧。”
荷枝一听到王公公的话,便心生警惕。
但想想庄子中人来熙攘,这么多小太监都看着,王公公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面露微笑,欣然跟上。但又觉得不对,便停步,歉道:“公公恕罪,我忘了殿下方才嘱咐的一件事,公公先行一步,我稍后就来。”
王福狐疑地看她一眼,“什么事?”
荷枝笑笑不语。
这样他自然明白,此事不能外传。
王福眉心一跳,“那我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
王公公是宫中的老人,入宫时间长、地位高,按理完全没有等她这个小宫女的必要。
荷枝按下心中疑虑,朝他福身,又按原路返回。
她脚步加快,一路上将四周门路快速收于眼底,到小院前又忽然停住脚步。
院中异常安静,空气中还弥漫着丝丝血腥味。
荷枝心中一跳,不敢再进入院中,靠在院墙上,她听见院中还有轻微的脚步声,飞速转身,找到院落中一块巨石缝隙藏匿。
她拢着裙角,心扑通扑通狂跳,整个人不自觉发颤。
荷枝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忽然听见稳重的脚步声渐近,王公公的声音传来,“不过是个小丫头,值得您出手么?”
她从石缝中看见王公公的身影掠过,看不见另一个人身影。
只听得声音如寒冰,问道,“你把人带走了?”
“得找个无人的地方。”王福看他身旁无人,惊讶道:“方才她回来一趟,您没瞧见?”
那人语气不屑道:“没有。”
“左不过是个小丫头,兴许在庄子里迷了路。”王福躬身道:“等奴才将人找到,便送她上路,不劳大人动手。”
那人道:“现在就找。”
荷枝脊背发凉,有些慌乱地闭上眼睛,祈求不要被发现。
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时静谧,她听见蝉鸣凄厉,似乎就在她的耳旁,额上一滴水珠滚落,她一瞬仓皇,才发现自己早已生出冷汗。
荷枝摸着袖中的玉佩,目光一滞。
回想到殿下临走前的那句话,她忽然心口一沉。
殿下那边,是不是也遇到了这些事?
得赶紧离开这里。
荷枝想着,赶紧走出巨石。
那人不知道自己在此处,便不会守株待兔,而是出去寻找自己。荷枝在院中扫视一圈,回想方才听见的脚步声,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她知道自己有些不自量力,只要他们任何一人找过来,她就绝无活路。或者慢一些,王公公再使唤些人来,迟早有人将她找到。
为避着人,她只走各处的小门,穿过几个花藤遮掩的门帘之后,不再见院墙。
她从山庄里跑出来了。
荷枝心中一紧,她知道太子所居之处,必然安排在山庄最尊贵、又最僻静之地,只要她循着方向,必然能走出山庄!
可即便是从庄子里逃出来,她也不知该往哪走。
荷枝眸光一暗,还不知道殿下如何。
她想了想,终究是往不见深处的林中走去。
林中的确凶险,可其他人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进林子。
但若殿下无恙后在意她的下落,必然会派人搜寻,风侍卫也一定会发现她逃跑的行迹。
她掏出墨色玉佩,手心湿腻,不得已在衣袖上擦了擦,才将软玉握住。
即使她既不愿意承认,如今也不得不赌。
赌殿下的气运,也赌殿下对她的在意。
古木苍天,没走多久,荷枝的腿已经剐蹭到不少枯枝残叶、
她不曾用午饭,已经颇感疲惫。尤其是树林中各种虫林鸟兽的声音叫她惧怕。
不得已,她只好走上一条荒芜的小径,这里杂草稀少,看着更安全。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听见脚步声。
似乎在树林中,又似乎在树梢,好像很远,又忽然及近——
一阵风过,荷枝感觉身后有什么袭来,便抬手去挡。
纤细的指尖夹着明亮的墨玉,来人端倪了半天,咕哝道:“你是太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