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荷枝从李求手中端过糕点,眼见太子伸出手,便将盘子便递到他的手边。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轻轻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荷枝离得不远,那糕点的丝丝甜腻在她鼻尖游移,似有若无地勾着她。
“一般。”
太子摆摆手评价。
荷枝讷讷,放下水晶碟,从怀中掏出手帕,递去给太子擦手。眼神却不住地往那粉白的糕点上瞟,感觉可惜。
太子接过帕子,注意到她的分神,若无其事道:“想吃?赏你了。”
荷枝僵住,脸色一红。
“就在这里吃。”
荷枝沉默,李求瞬时朝她瞥来,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李求一定是以为她信不过他,转而将想吃糕点的事禀告了太子。东宫里的厨子、小太监这个点估摸着都睡了,却因她要吃东西被喊起。
荷枝百口莫辩,接过糕点:“谢殿下赏赐。”
其他人都低着头,唯有太子坐在原处,气定神闲。
荷枝便捻起糕点吃起来。不管怎样,软糯的糕点入口,荷枝感觉空空的小腹终于有了几分安慰。
慕容仪若无其事地擦着指尖,却留意着身边的动作。
自方才谢过之后,她的动静实在细微,细微到慕容仪根本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已经在尝糕点,有没有吃完。
良久,他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顺口问道:“吃饱了么?”
荷枝拿着碟子的手一顿,老老实实地回答,“殿下,我们不能吃饱的。”
做奴才忌讳身上沾上食物的味道,吃个五六分饱就足够。
慕容仪的兴致大抵也到了头,随口应了,“罢了,今日不需要你值夜,你下去吧。”
荷枝依言退下。
出了寝殿,便见天外云端,皓月当空,寝殿外的长栏杆都披上一层月华。
李求从身后跟了上来:“夜里路不好走,我送你走一段吧。”
荷枝笑容僵在脸上,先前拒了他一次,却不好再拒。
谁都有得势的时候,谁也都有失势的时候。他毕竟是王公公的人,不该让他在这时候,以为自己不把他放在眼里。
况且万一他是一番好意,岂不是将人得罪了。
她转身笑道:“多谢公公。”
荷枝手心都攥紧,李求的职位比她高,但之前说话他都刻意躬身,显得十分恭敬。
他又长得高大,走在一旁时,便轻易显现出压迫感来。
荷枝主动开口缓和安静的气氛:“公公今日也辛苦了,便是到了夜里都不得歇。”
她的语气轻软,就着一阵温柔的夜风,送到了李求的耳边。
李求叹道:“你也辛苦,整日伺候殿下,想必也是胆战心惊吧。”
荷枝附和性地叹了口气。
大半夜的,李求心思不明,她还是有些害怕和他走在一道。不过她一瞥后院门口,澹州女使住的那屋子门口坐着一个人。
夜里能见着第三人,荷枝一阵心安。
忽然,她被人一拉,视线一暗,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遮掩在一旁的树下,李求示意她噤声:“嘘——”
荷枝眨了眨眼,忽然看见,那个站在檐下的姑娘,不停地用帕子擦过眼睛,似在抹泪。
荷枝哑了。
正撞见人哭,荷枝一时尴尬。
李求看清了人,便在一旁讥讽道:“也是自己不争气,好容易得召见,竟在殿下面前晕了过去。”
荷枝这才明白,原来那人是云英。
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却听李求低呼道,“她过来了。”
荷枝了一下。
被、被发现了?
云英的脚步很快,荷枝反应不过来要做什么。然而,云英路过他们身边也丝毫没有留意到树后的两人。
眼见她离开,李求摆摆手拍着袖上灰尘,满不在意地道:“她走了,姑姑正好可以回去。”
荷枝犹豫地从树后走出,目光不自觉地向云英追随。
大半夜的,她不在屋中,要去哪里?
东宫这里晚间会有值夜的人,无论云英去哪里都会被询问。
荷枝摇了摇头,转身往院里走。
李求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却见她又折返,竟跟着那个女使往外走!
“荷枝!不要多管闲事。”李求在她身后低声喊道。
荷枝没有听见,李求瞬时后悔,方才就不该送这个丫头,没想到是个拎不清事儿的。
云英大半夜的出去,能做什么好事?万一荷枝碰上了什么不该碰的,简直是倒了血霉。
荷枝身量不如云英,脚程也远不与她快。
云英不知怎么了,状态与刚才的流泪的伤心大有不同,步步坚定。
荷枝心中不安,忽然看见园中那口水井,瞳孔骤缩。
敞着口的水井无限幽深,是宫女太监们平日里用来取水浇花、做洒扫用的,她想做什么?
像看到了什么救星似的,云英加快步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荷枝堪堪赶上,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试图抓住前面的衣角。
什么也没捞着。
她心中坍了一大块,恐惧一瞬间袭上心头,一抬头,却看见李求拽住那个姑娘的腰,死死地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
云英不停地挣扎。李求低骂一声,两只腿抵在井沿上,身子向后倾倒。
云英狠道:“放开我!”
荷枝三两步走上前,低着声音道:“姑娘不知,在宫中自尽是会株连的大罪么?”
“你在太子这里自尽了,不止是今日我和他,还有与你同住的澹州女使,甚至是你的家中人,都要为你陪葬!”
宫中认为宫女在宫中自尽是极其晦气的事。早有规矩定下,若是宫女或者奴才自尽,尸体弃于荒野,家人牵连贬为奴。
荷枝料她来宫中不久,便夸张了几分吓她。
她若今日死在这里,明早不知谁来取水,又是一阵惊慌。
云英真的吓住了,正好给了李求一丝喘息的机会,将人从井里□□。
李求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将人摔到地上,恶狠狠地按住,不许她逃跑。
荷枝才松下一口气,便听她冷声道:“我若是死了,不是能正好合你的意么?”
荷枝一愣,转而便发现李求的目光也朝她扫来,眼神复杂。
大家都认为宫里两个人得宠,一个是荷枝,另一个是云英。
大概李求也觉得,云英死了,宫中暂时没有人能与荷枝分宠。
荷枝沉默。
实际上,她和太子之间什么也没有。好像只是恰合太子的意,陪太子演一出戏。
半晌,荷枝忽然开口,轻声道:“你若是不想争宠,我可以帮你。”
李求看着面前的丫头,抿抿唇。
云英抬了抬眸子,神色冷傲:“怎么帮。”
荷枝猜对了。
眼前的人受困于太子的宠爱,一时想不开,所以寻死。等她真的死了,明日就有流言传出,是荷枝害死的。
好巧不巧,正好让她看见这一幕。
“你害怕我骗你?”荷枝低下头,神色认真地道,“我自然也不想你分去殿下的喜爱,倘若有一条生路,能既让你不再受此困扰,又让殿下总想起我,不是更好吗?”
云英的眼睛晶莹又呆滞,耳旁少女的声音带着诱惑,“横竖你想不开,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先试试?”
自镛王送了澹州女使来之后,东宫之中日日笙歌。从前用来待客的大殿被崇左笙歌的场所,澹州女使极擅歌舞,其中以云英的琵琶为最。
云英半抱琵琶,既能合梨园的曲,又能独奏,在女使之中显得极其出众,尤其是其清高冷傲的气质,拨弦时如明月照于山间,清冷幽静。
有时候太子听得累了,便会让其他人下去,留云英在一旁弹奏琵琶。
云英每每被留下,身边的人总直勾勾地看着她,或是艳羡,或是复杂,或是疑惑和好奇。
却没有人知道,她早已坐得双腿发麻。
“殿下今日想听什么?”
云英将目光投向上位,云榻上的人斜倚懒散,放逸不羁。
“不急。”太子将横在案上的腿收了回来,循着声音转去,眼尾带着风流,朝云英道:“你过来。”
云英咬着嘴唇将手中的琵琶放下。
她提起裙摆向云榻上的人走去,却从袖中取出一方竹绿的帕子攥在手里。
太子一朝她伸手,她便顺手将那帕子递去,心中极其忐忑。
但见太子接到那帕子的一瞬间,脸色僵住。
慕容仪眉色瞬间淡漠下来。
昨夜,在用过软糕之后,他用同样的帕子擦了手。料子极软,普通女使绝不可能拥有。
除了他曾经赏过的那个。
慕容仪沉了一口气,淡淡地开口,“孤改主意了,去将荷枝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