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时薇，你逃不掉我

    收到顾凡信后几天时薇一改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开朗活泼的样子，沉默得像个自闭患者，甚至整天也不觉得饿，连食堂都懒得去了。在教室里做题时看着与往日无异，内心里却静不下心，不是久久下不了笔就是下笔就出错。

    又是一个深夜，时薇依旧是转辗反侧。

    几天了，是该回信了。可，说什么呢，怎么说才能阻止顾凡的这个决定呢？

    经过几天的反刍，她渐渐能理解那天晚上站在自己面前的顾凡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萎靡不振了——

    顾凡的心里应该也有柔肠百结。他要说的话都在信里了，见她前本来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两个人之间一年多的空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拉近的，他离时薇越来越远，远到她就在眼前却张不开嘴，远到她就在身后却停不下来脚步，远到明明还是那么喜欢她，却都没有勇气回头看看身后的她是怎样的表情和心情。

    也许在顾凡的心里他会认为他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走不进她的世界，他们总是在失之交臂。现实的无奈让他只剩低着头数着自己沉重的步伐了。

    可是事实是这样的吗？她并没有走远啊。她把原来的靶心换下是为了把靶心放得更远，她想要一个更好的成绩而已。这个成绩关乎着她和顾凡的未来。

    可是顾凡哪里懂。他只知道自己一路狂奔疾走也缩短不了与时薇之间的距离。对于没有自信的人来说，一切没有直接肯定的事情过后想来都是否定。这和自己何其相似。

    所以顾凡才渐渐没了神采，没了那种光。他不是收回了光，而是自己的一次次有意无意的回避都变成了弥漫在他面前的尘埃，落满了他的眼眸，他的光因此而黯淡下去了。

    时薇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脑子里却不间断地闪现着顾凡这封信里的内容。

    “写这封信是为了向你道别。

    思前想后都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如早点出去找一份工作打工挣钱，总比在这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要强。

    现在说到要走，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可是再放不下，你也是我触不到的月亮，看不清的蜃楼。我常想，也不知道以后会是哪个臭小子有福气能站在你身边……每次这样一想心里就发紧的揪着。仅仅是想想就痛，那如果以后的那个人不是我，又该有多难过？”

    顾凡的感情统统幻化成剥不开的哀怨，随着字迹扩散到时薇的心里，即便几天过去，每每想起来仍压得时薇透不过气。

    四遭静谧，只剩自己在心里跟自己的对话。时薇又翻了个身。

    “高一一整年，每次看你都只能在课间或者做早操时，多半时候你还总躲着我。到高二分文理科，我以为分班后就能跟你在一起，每天守着你，看着你，可是你却去了理科班。真的是造化弄人。可我想不通的是，你明明一直擅长文科，为什么最后又选择了理科？早知道我就不报文科志愿了。唉，为时已晚呀！”

    所以，我到了理科班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你理科好却选择了文科，初中时我无论如何都学不进去的几何，你却优异到几何老师几次公开表扬你思维活跃，如果好好保持下去去一中都没问题。可是你看看，最后你去了哪里？你再看看，曾经那么优秀的你现在却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时薇在这一刻觉得顾凡的这一切变故都是因她而起，她内心煎熬不已。

    “时薇，我喜欢你，没有哪一天忘记过你。无数次我都能梦见你，梦里有你的笑，有你羞涩笑意的脸，有的随风肆意飞起的长发，直到梦醒我都不想睁开眼睛。可是一旦面对你，我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能去打扰她。

    我有时候想，你每次的拒绝可能是为了保全我的自尊，保全我的未来。你是善意的，善良到我常觉得不配你如此对待，另一方面我多希望你不要这么懂事，多希望你能放下过去的枷锁、放下戒备坦然地接受我。

    我忘不掉你，哪怕你次次回绝我，我都不曾想过要在心里就此放下你。只是现在你面临着学业，我面临着结业……呵，这么一看，我也知道自己没出息，也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把我推向离你更远的地方……但请你相信我，我会努力变得更好，因为我想成为那个站在你身边的人，所以不管你现在的态度是什么，我会等你，继续等下去，直到你愿意的那一天。

    时薇，你逃不掉我的。”

    时薇晚上又没睡好。回到教室早读还想着那封信的内容，上课的时候听着课听着课又想起了那封信。下午的生物课内容很少，剩下的时间布置了随堂作业老师就回办公室了。做完作业，时薇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离下课还早。而那封信萦绕在脑子里已经打成了结，缠得时薇精神萎靡。

    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宿舍里静静地。时薇透过窗户怔怔地看向外面，手上的保温杯里冒出的白烟带着茶香飘散开来。

    矗立良久，时薇转身放下杯子，从书包内侧拿出笔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回起信。

    来来回回写了很多字，一看不行，揉了，再写，再看，还是不妥，继续揉。

    看着自己明明在用尽理智地在写，可是写的全是废话，全是套话，全是言不由衷的话，时薇沮丧不已。可什么是真心话，她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呢？这些天她想破脑袋也只能到此为止。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是没见识过。

    同寝室的一个女生就和班上的一个男生在恋爱，浓情蜜意时走路都在偷笑，伤心欲绝时，连看到一片落叶都觉得悲从中来。但都没有她这样纠结的时候。

    时薇内心里自然也会期待一份美好的爱情，可不是现在。

    临上晚自习，时薇在二楼的楼梯口看见了濮云杉。

    时薇知道在那个教室门口站着的濮云杉是在等什么。那里有他喜欢的姑娘在。

    她的爱情山穷水复疑无路，濮云杉的爱情也并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管是主动的人，还是被动的人，面对青春期里的感情总是迷茫更多一些。

    濮云杉也看到时薇的出现了。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对视一眼便各行其事了，谁没有多说一句话。

    时薇走在台阶上，一层一层拾级而上。想起过去的多少次，她和顾凡这么一层一层埋头数着台阶走路的片段。

    这是认识顾凡的第五年，时间刚刚进入第五年。两个人却仿佛在一起撕扯了半辈子。

    时薇感到累，由内而外的累。拒绝比追求更让人觉得心累。

    追求一个人会有动力、有方向，而拒绝一个人，拒绝一个像顾凡这样的人，对时薇来说太累了。她怕说重了顾凡伤心，怕说轻了顾凡不会醒悟过来，她希望顾凡在，又害怕顾凡在。她心里有顾凡，可是没有未来可以许诺给顾凡。这是症结。

    除了拒绝没有别的可以去说了。

    又经过两天的考虑，时薇通过孟也晴把信交到了顾凡手里。

    自习课上，读完时薇的信，顾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安静的教室里，这一声叹息显得格外明显。

    离得好远的孟也晴都听到了。她回过头看了看顾凡，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没有生气、没有任何情绪，像一树将败未败的叶子，尽是萧索与暗淡。

    这种拿着时薇回信的场景和心情于顾凡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每一次他都像是第一次那样期待着又伤怀着。

    他仿佛看见初三时的某个少年端坐在座位上，压抑着忐忑和无法言表的激动，背着人谨慎地打开了一封信——这是对时薇表白后第一次收到时薇的回信。

    直到看完全文，知道了时薇的态度，他才渐渐收敛住起先这不合时宜的热烈情绪。

    叠藏了几年的心事说出来后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除了旧心事厚重得让他夜不成寐，被拒绝以后怎么再来和时薇相处成了他又一块儿心事。

    他被拒绝了。出师未捷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只是当它真实的呈现在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读下来，失望还是过于沉重。时薇的字里行间，他能体会到她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无异于惊弓之鸟，犹恐避之不及。

    顾凡很内疚，究竟是自己的不留遗憾重要还是时薇的快乐更重要？他没想过自己的满腔情意竟能让时薇这么情绪低落。他想的是表明心迹了，这样就不用在时薇面前遮遮掩掩欲说还休了，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去喜欢时薇，去做一切让她高兴与感动的事。

    直到此刻，他明白过来，他还是欠考虑。他忘了时薇这样的女生应该从不缺爱慕者，多一个少一个对时薇来说有区别吗？如果自己不在时薇心里，对时薇来说拒绝一个人比缺少一个爱慕者会更让她有心理负担吧。她的善良不该被自己拿来变成赌注。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顾凡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表白是对还是错了。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哪怕没有预演，现在的心情却跟当年向时薇表白被拒后的心情别无二致。

    对于学习这件事，顾凡早已经无心恋战。即便读完高中也考不上大学，倒不如趁早担起一份责任，靠自己的力量去挑起生活的压力。他想走，可是舍不得时薇。她并没有成为他的谁，没有给过他什么承诺，甚至这一年多她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可真要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还是她。

    这没有交集的一年多，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连给别人的信里，说的再远也总是能将她及有关她的一切“不经意地”圆回来，借此希望获悉她最新的消息。

    这期间，顾凡所了解到的是，经过了吴扬后，时薇再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人。也许她心里还有那个人，也许她是被那个人所伤，再也不愿意相信有人会全心全意地对她一个人好。

    他后悔自己当初该行动的时候迟疑了，他舍不得去打扰的人却被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深怕会带去伤害的人却被别人伤到对感情视若洪水猛兽，这样的时薇他是心疼的。她应该如初相见时那么美好、明媚、心无城府，而不是后来那个处处谨小慎微的时薇。

    可这一切不是他想转圜就能转圜的，他不是时薇心有所属的那个人，他不足以去改变或者让时薇为了他而改变。

    有辍学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给时薇写信之前也是犹豫了许多日子。本想一走了之，可默不作声地从时薇的身边离开，连一个好好的告别都没有，这是遗憾。

    当初怕因为毕业而错过时薇产生遗憾，现在怕退学后没有跟时薇告别产生遗憾。靠近与离开，总有东西在牵制着顾凡不能率性而为一次。而他也深知，再多遗憾背后，不过是他几年的感情没有找到想要的归宿。

    一开始，他是希望得到时薇的挽留来以此证明自己并不是她生命中藉藉无名的路人甲，也许这样他仅剩的那么一丝犹豫就可以以少胜多促成他放弃退学的念头。

    但现在，他收到了信后终于知道了——时薇若尊重他的意思放任他游走四方，他会难过；时薇挽留他他也会难过。不管时薇说什么，他和时薇都是再也回不去的关系，他明明白白了解到的是，他真正要的并不是时薇的留与不留，也不是借此威逼时薇的口是心非，他只是贪恋着时薇那一份善良以及借着善良的东风对他的担心与牵挂。

    风吹起信纸的一角，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笔迹在空中摇摇摆摆，复看时薇的字迹，变了许多，不再稚嫩。像她的过往。

    “顾凡：

    见信好！

    收到你的信已有几日，中间也写了很多字却终不成文，拖拖拉拉至今日才得以回信。

    首先我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说来可笑，我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对你说对不起。

    对于爱情，我现在甚至都不敢去奢望。曾经可能觉得爱情是蜜罐，我就是那只幸运的小蜜蜂，不等辛苦采蜜就撞上了送到门口的大运。可是有一天我发现这甜甜的蜜里也藏着浅浅的毒，它能让你焕发生机，也能让你暗自凋零。

    十六七岁的年纪不该只看到这一罐蜜摆放在眼前，人还是得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找到更多的可能、更大的花海、酿出最适合自己的蜜来。

    恕我才疏学浅、人生阅历也极其有限，我以前总觉得在这个年纪去喜欢一个人似乎是很容易的，这一份喜欢说到底是很表象的一些东西，随随便便一些风吹浪打就足以摧毁这份喜欢或者催生出新的喜欢。

    但你的出现让我渐渐改观——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这么持续地喜欢的，是不论接收到对方什么信号仍然固执地喜欢的。

    谢谢你这几年对我的关心和喜欢。谢谢你这几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直接或间接地给过我勇气和力量来直面生活中的波折。如果要论喜欢，我想我是喜欢你这样的人的，只是我对你的这种喜欢大概率也只限定在了这样一份类似兄妹的情分里，谈到爱情上来，我真的承接不住也无能为力。

    当然，需要说明的是，我无能为力的不是这份爱情本身，也不是对过去一些事的戒备。我无能为力的，是我现在不能就此随性地接受一个人的爱再好好地去爱这个人。

    我曾以为拒绝你，可以让你就此收心，专心做你该做的事情，没想到最终却让你越来越向谷底滑去。但请你相信我，这真的不是我的初衷。我们这样的年纪，不是说在一起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你有想过吗？

    你说你不想读书了，想出去闯荡，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也许世界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包容，各行各业的人都在为生计奔波，没有实力的人会更加辛苦。你现在辍学去打拼，就务必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辛苦，没有文凭就没有敲门砖，你拿什么去闯一个你想要的未来？

    退一万步来说，朋友的挽留和规劝，现实的未可知都不足以说服你的话，我相信你的父母也是希望你能安心留在学校读书的。现在还有时间去努力，未来不管成绩如何，也许总会比现在这样少许多迷茫。

    如果以上这些话还没有点醒你，你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留下来好好读书，那么，如果是我说，我希望你能留下呢？

    哪怕是为了我，顾凡，你留下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