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雪
关于钟北临的王妃段容,尹含沙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传闻。
段容是大铖元帅段锦匀之女,三年前段锦匀战死沙场,段容便进了北辰王府。
由于丧期未过,并没有任何的婚礼仪式,有的只是钟北临令王府众人称她为王妃娘娘。
三年时间,这位王妃娘娘一无所出。
这也算是铖都皇宫贵族的隐秘了。
尹含沙除了第一天到王府时见过段容,其余时间并没有任何交集。
丫鬟在前方引路,于一处偏僻的八角亭前停下,段容正端着茶盏,悠悠地品着,头顶华贵的发钗折射出细碎的光。
和周身冷清的环境格格不入。
尹含沙抱拳躬身,依旧是一个军中礼仪,“王妃娘娘。”
段容放下茶盏,朱唇微启:“尹姑娘不必客气,这些天在王府住的可还舒坦?”
“娘娘有话直说便是。”
“尹姑娘何出此言?”
尹含沙扫视一周,道路两旁杂草丛生,亭柱的红漆也透着年久失修的陈旧,她淡道:“娘娘选这么个地方,不像是只同我寒暄那般简单。”
段容表情一僵,“尹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你是王爷第一个带回府的女子。”
尹含沙不置可否。
“我原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和我过下去,”段容凄然一笑,“毕竟,他看起来,不会爱上任何人。”
这下尹含沙倒有几分好奇了,钟北临看上去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吗?恶劣的时候明明很出神入化。
“为何这么说?”
段容垂眸,“我与他自幼相识,见过他所有的风光,没有人不会对他倾心。”
“……”
段容继续道:“爹与他有恩,我是爹的独女。我便利用他的愧疚,以可笑的姿态进了王府,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段容起身,缓缓走近尹含沙,“我以为我可以打动他,时间久了他就能感到我的好……我为他学做饭菜、为他打点好王府……到头来,打动的只有我自己罢了……”
说到这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还问尹含沙,“你怎么不笑”
说实话,她笑不出来。
段容和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她虽然没有做到段容这一步,但错付的爱意却是同样的愚蠢。
“他与我相敬如宾多年,我甚至怀疑他的血是不是冷的——!”段容突然语速极快,狠狠地盯住她,“直到我看见了你。”
“他让你住进揽明宫,我便明白了。”
段容锦衣华服下的躯体随时都会崩溃般颤抖着,“……他只是不爱我而已。”
她猛地揪住尹含沙的衣襟,“他只是不爱我!”
“啪!”
段容被打得偏过脸颊,懵了一瞬。
连侍女都没反应过来,个个惊地待在原地没动弹。
尹含沙冷冷地看着她,“你疯了吗?除了爱你脑子里没点别的?!”
“……”
段容捂住脸,迷茫地看着她。
“非要一棵树上吊死,我看你不是瞎就是傻!有些男人就他妈的不知好歹,别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说给段容听,也是说给曾经的自己听。
要是爱一个只剩下自我感动,那真是太可悲了。
说完这些尹含沙没做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暖色的阳光直直地照射过来,她眯起眼,视野却瞬间宽阔,蓝天白云映入眼瞳,她心情大好,步伐轻快。
没有了初来王府时的警惕抗拒,尹含沙感到自己突然轻松了下来。
除却固定时间的练剑,钟馨不来找她的时候,她大多都待在钟北临的寝殿里看书。
起初她还担心她进不去,结果没一个人拦她,也落得方便。
她看书一般都趁钟北临在宫里的时候,在他回来之前把书按原样放好,做的天衣无缝。
有次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本画本子,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看的羞耻又上头,欲罢不能。
看看看着便忘记了时间,钟北临走进来了也没发现。拇指抵着自己的下唇,瞧地正带劲儿,耳尖都透着红。
画本里讲一个亡国太子在逃命路上,被狐妖所救,两人一边风月雪月一边密谋复国,香艳又刺激。
“大帅喜欢看这个?”
钟北临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把书合上,话都说不利索,“没,没有……我就随便看看……你怎么回的这么早?”
“不早了,都过午时了,”钟北临笑道。
“哦,那我下次早点——啊不是,我……”
尹含沙绝望地闭上眼,恨不能有条地缝让她钻进去躲躲。
这也太丢脸了吧。
钟北临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下次晚点也行。”
尹含沙:“……”
那本书尹含沙后来再也没碰过了,也就忘了问,为何钟北临会有这种书。
————
天气渐冷,跟随十二月一同到来的,还有冬日的第一场雪。
灰蒙蒙的一个午后,尹含沙正在给钟北临磨墨,忽听得言安进来禀报:“王爷,下雪了。”
她看了眼紧闭的窗,按捺不住地丢下墨条,“我出去看看。”
钟北临拉住她,“等等。”
尹含沙回头,见他抖开狐裘裹住她,“担心着凉。”
她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像是“嗯”又像是“哦”。
魏朝在南方,多年不下一次雪,她自然是新鲜的紧。
她披着狐裘跑出去,抬头,鹅毛大雪翩翩而落,落在地面又消失不见。
走下台阶,伸手接下好几片晶莹的雪花,看着它们化成流水。
钟北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这雪一时半会不会停,明早就积起来了。”
落雪会越来越多,大地也吞噬不下。
第二天一早,尹含沙迫不及待地出去看,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好像另一个世界。
太阳尚未露面,她的视野却被白雪映得亮堂。
踏入庭院,寒气四面八方地渗入进来,尹含沙哆嗦了下,将手凑到嘴边哈气,“还挺冷的。”
积雪过膝,一脚下去“吱呀吱呀”地响,好像被踩疼了似的。
到了庭院中央,尹含沙回头瞧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愣了一下。
钟北临就站在她最开始的两只脚印上。
“我就知道你急着出来看。”
男人披着斗篷,在一片雪色里长身玉立,大约也和她一样起的匆忙,墨黑的发就散落在肩头后背。
“你走开,我要踩着我的脚印回去。”
她不想思考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钟北临快速地弯腰捞起一把雪朝她砸了过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击中了肩头。
“这个叫打雪仗。”钟北临的声音隐着笑意。
尹含沙不是软柿子,几乎是钟北临落下最后一个字音,她的雪球也丢了过去。
没打中。
“你别躲啊。”尹含沙不满。
“我又不傻。”钟北临失笑。
尹含沙胜负欲瞬间上来了,捏了好几个雪球往钟北临身上砸。
钟北临一边躲一边反击。
要是言安在场,大概会怀疑王爷是不是被夺舍了。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身上都沾了点水汽。还是钟北临先叫了停,“不闹了,回屋吧。”
尹含沙很起劲,趁着他说话,一个雪球狠狠撞上了她的脑门。
“堂堂元帅还偷袭,”钟北临抖落掉领子上的雪,“看我怎么教训你。”
尹含沙也不捏雪球了,提起衣摆就跑。当时踩着这么厚的积雪,身材高大的钟北临很占优势,不一会就把她捉住了。
“你还跑?”
尹含沙干脆不动了,勾着嘴角,把玩雪玩得通红的指尖塞进钟北临的袖口。
这一下冰的钟北临松了手,尹含沙看着他,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钟北临“啧”了声,捉着尹含沙的腰直接将人扛到肩上。
“欸!你干什么?”尹含沙锤了下他的后背,血液倒流,她的脑袋有些充血,“钟北临!”
钟北临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听话些。”
“……你……”
尹含沙的脑袋更充血了。
————
雪过天晴,钟北临特意命人不许扫雪,好多留一阵子。
再过二十多天便是除夕,各种贺礼该准备起来了,近几年这些都是段容准备的。
言安从外头进来:“王妃娘娘想见您。”
钟临头都没抬,“本王说过的话忘了?”
言安低头:“不敢,王妃娘娘说她来跟您告别。”
钟北临书写的手一顿,片刻后放下毛笔,“请她进来。”
屋内的烘着炭,丫鬟端着一盏祁门红茶放到段容面前。
段容浅浅尝了一口,“你还记得我爱喝红茶。”
“……”
“三年来,这是你第一次私下愿意见我,”段容牵了牵嘴角。
钟北临只道:“抱歉。”
“是我该抱歉,你躲着我不就是怕我不死心吗?我一说要走,你立马就愿意见我。”
钟北临端坐着,五官俊美,深邃的桃花眼看着她,一如年少。
“容儿……”
“以前是我太偏执,”段容释然一笑,“临哥哥,送我回元帅府吧,我想给大哥一个惊喜。”
“好。”
“对了,怎么不见尹姑娘,我还想跟她当面道谢呢。”
“她和馨儿出去了,”钟北临一顿,“你为何要谢她?”
段容狡黠一笑,“这是个秘密。”
钟北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