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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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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远看来, 李秉常是个性格懦弱而善变的小孩,没什么主意。他的性格与能力和耶律浚比起来截然相反, 简直天差地远。

    但这也难怪。

    毕竟李秉常七岁时就在生母梁太后的严密控制之下登基, 作为一个傀儡而存在。这造就了他的怯懦与优柔寡断。

    相比之下,耶律浚生命的前十七年,都是作为大辽的储君, 耶律洪基的继承人,被人教导着培养长大, 直至遭遇不测。

    与耶律浚的遭遇比起来, 秉常可能要更可怜些。

    但西夏国主李秉常,却也是有自尊心的——

    明远每每对秉常说些什么, 秉常总是会叹一口气, 然后老气横秋地反驳明远:

    “唉, 你根本不懂身为一国之君的难处。“

    面对这样的秉常,明远总是忍不住想笑——在这种场合下,他已经不需要“舌战群儒”卡了。因为要说服秉常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不如大王去问问水砦的侍女们, 问问她们家中留下了几个男人。”

    秉常怔怔地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明远为什么会提这样要求——留在后方的女人们更有发言权。

    随后他便真的去问了。

    水砦的侍女人数不多。她们之中, 最空闲的是女红不精的阿纯。于是这小小姑娘被秉常召来, 她顶着一头因营养不良而细黄的头发,睁着一对明净的双眼, 眼巴巴地望着秉常。

    秉常问得阿纯的家就在水砦附近, 一时颇为兴奋, 还说有机会要亲眼去阿纯家看看。

    随后他就听阿纯说起, 她父兄全都应征入伍, 一直没有回家。她们整个村子都是这样, 无人耕种田地, 人丁星散,以至于成为一座荒村……

    问过阿纯,李秉常陷入沉思,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明远冷眼旁观,觉得李秉常这人还有点救,因为他很关心自己本国臣民的疾苦。

    “如今的宋夏战争,就只有党项豪族靠劫掠与讹诈得利,而你国中的百姓只有民穷财尽,民怨沸腾。”明远劝说秉常,“可是大王,即便不靠战争,你的臣民一样能好好地活下去。”

    “若无战争,大夏国内的万里良田便无须被荒废成为旷野,无数西夏男儿也无须尸骨无存。”

    “但是,但是……”

    秉常嗫嚅着问:“如果不打仗,怎样才能得到我们需要的……”

    “依靠贸易啊!”

    明远眼含兴奋,望着秉常。

    “在贸易一事上,大夏国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西夏国地理位置特殊,正好处在丝绸之路的中段,陆上交通便捷无比。这条运输路线曾经在盛唐时创造奇迹。

    只是到了晚唐,征战杀伐四起,这条通往欧洲中部的贸易路线才暂时中断。

    如今大宋与海外贸易往来频繁,双方均需求旺盛。但是从杭州、泉州、广州一带南下的海船,主要目的地都是南亚次大陆和大食地区。欧洲中部还是一道亟待垦荒的贸易白地。

    如果这时候西夏能够中止与大宋的征伐,转向贸易与发展,同时带动西北亚的草原民族获得足够的资源,变得富庶……宋、夏、蒙古,命运都有可能从此改变。

    “贸易能给本国居民带来的好处,数不胜数。不似战争,只会给自己百姓创造不可挽回的伤害。”

    “另外……大王听说过火器吗?”

    明远劝谏时也不止是一味说服,也会采取威胁的手段。

    李秉常听说“火器”二字,马上就变了脸色,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吐出两个字:“天……天雷……”

    紧接着他眼含恐惧,盯着明远:“你……你是什么人?”

    一个在西夏成长的普通汉人青年,不可能在与他的国君对话时大谈“火器”。

    明远冲李秉常浅淡地一笑,温和地说:“我就是因为‘火器’,才被迫进入大夏的。阴差阳错,才到了大王身边。对于火器,我可能是整个大夏国中,了解最多的人。”

    李秉常流露出惊骇的神色,眨了半天眼睛才憋出一句:“您是……您是‘火器之父’?”

    明远也瞪着眼睛望着李秉常——竟把他称为“火器之父”?明远可没有这么虚荣。

    “不,每个参与火器研发的学者,那些贡献卓绝智力的匠人,不顾生命危险一次次试验的勇士……他们才有资格被称为‘火器之父’。”

    “我只是想告诉大王,‘火器’的存在,有可能能帮助大王掌握权力。但是掌握权力之后,大王会怎么做……”

    李秉常发呆:“如果我能,我能重掌权力……”

    他突然激动起来:“这不就是李清说的?”

    明远提出的建议其实与李清的如出一辙,都是借助宋人的力量,帮助秉常重新夺权——毕竟目前只有宋人才掌握着火器的技术。

    但是李清建议秉常割让河南之地,偏居一隅;而明远则建议秉常重新打通丝绸之路,互市贸易。

    这时李秉常突然兴奋,扶案站起身大声说道:“李清,李清什么时候回来?”

    明远与站在一旁的向华交换了眼神:他们都知道,李清如今落在梁太后手中,性命堪忧。

    谁知李秉常话音还未落,便听见外面有了动静,一名小校飞快地跑进来,看了秉常一眼,向向华行礼道:“启禀大王,启禀统领,太后……太后的仪仗到了!”

    什么?

    这个消息对于明远来说也是突如其来。他万万没想到,眼看要把李秉常忽悠得入彀,梁太后突然杀到这水砦来。

    难道是自己到此的风声走漏了吗?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明远一边飞快地想,一边给李秉常换衣服。

    少时,西夏国主便带着随从,匆匆来到水砦的正殿中,拜见生母梁太后。

    向华全副甲胄,紧跟在秉常身后,做出一副忠心“监视”秉常的模样。

    而明远也将自己的侍从衣物换去,穿上了卫士的装束——不为了别的,就图这西夏卫士的袍服统一配了兜鍪,能够将他过分俊美的脸孔多遮住几分。

    一行人急匆匆地来到水砦正殿里,立即看到了梁太后的仪仗。

    明远一眼就瞥见了罔萌讹,却没有看到禹藏连城的影子,料想以禹藏连城的地位,还没资格在明远面前出现。他赶紧低下头,将帽檐扯低些,跟随向华,一起向梁太后行礼。

    “我儿,听说你在水砦想念李清了?”

    梁太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保养得颇为得宜,年轻时应当确实是个美人。她端坐于舆轿之上,得意洋洋地望着李秉常。

    随着梁太后开口,她所在的舆轿之后,一群刀斧手将一人推搡出列。

    这人四十多岁年纪,国字脸,两颊深陷。他身材瘦削,身穿西夏官袍,头上巾帻却已丢了,露出掺了半头白发的发髻。这人一出现,便有刀斧手在他膝弯中重重踢了一记,令此人扑通一声,面朝李秉常跪下。

    “李清!”

    年轻的夏主高声喊道,却搓着双手,无计可施。

    “哀家来就是想告诉吾儿一声,”

    梁太后端正坐在舆轿上,得意洋洋地开口。

    “你所指望的大宋五路兵马,已经都被大夏的忠勇男儿们全部击溃。”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般击中了秉常。

    年轻的夏主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向梁太后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随即双脚一软,慢慢坐倒,摔在地面上。

    这话也给向华与明远两人不小的震撼。

    向华稍微怔了怔,才赶紧下令,命他麾下的一名小校上前,控制住秉常。

    明远就是这名小校,他作势扭住李秉常的胳膊,口中低声安慰一句:“这不可能……”

    大宋五路齐出,总兵马有三十万人。以西夏现在的军力,想要同一时间全歼三十万宋军精锐,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配备了火器……这恐怕是梁太后夸大其词。

    但是……明远心头也不免升起一阵寒意。

    如果不是这样,又怎样解释,在他记忆中本时空的历史上,这场宋夏之战最终没能得到什么辉煌战果,反而将王安石变法所积攒下的家底一次耗空呢?

    “吾儿,哀家就是来告诉你,你所信任的这位亲信,现在也没什么用了。”

    这下明远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若是宋军大胜,迫至灵州城下或是兴庆府,西夏想要与宋和谈,那么李清作为一个降将,是可以牺牲的棋子,或者是可以出面谈判的中间人。

    但现在看着样子……明远再难乐观。

    而李秉常面上也一片死灰。

    年轻的夏主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母要对忠于自己的臣子做什么了。

    “李清,向你的国主道个别吧!”

    梁太后柔声开口。

    她身后一名刀斧手上前,手中一把巨斧高高举起。

    “李清……李清……不要啊!”

    “母后,母后……是儿臣不孝,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但李清只是忠于儿臣,按照儿臣的意思行事……”

    “求母后开恩啊!”

    李秉常痛哭流涕,跪着向梁太后的方向膝行两步。

    明远似乎尽责地拽住李秉常,但他知道,此刻这位少年国主全身在拼命颤抖,甚至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压在明远身上。

    如果没有明远,秉常可能会撑不住。

    就在这时,李清突然开口,高声向李秉常喊道:“大王,请你记住臣这最后一句话!请一定记住——”

    “生,亦我所欲也!”

    刀斧手高举的利斧表面泛着寒光,在室内烛光的照耀下一闪。

    “义,亦我所欲也!”

    只见那李清,涨红了面孔,额头上的青筋一枚枚迸现——他在用尽全身力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李秉常留下这样一句话。

    这是一个汉臣,在向曾经给予他支持的异邦君主表达最后的信念。

    此时此刻,李秉常口中,向华与明远心中,跟随着李清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念出下面的句子:

    “二者不可得兼……”

    这是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的秘密,是它能够独立于利益争夺而永远存续的动力。

    “舍生而取义者也!”

    “噗”的一声,巨斧落下,尸倒血流,头颅骨碌碌地滚出很远。

    李秉常哭倒在殿前的尘埃之中。明远假装在扶,但实际上心里震撼莫名,双眼与心中一样的酸涩难当。

    秉常突然大力甩开明远的搀扶,双手撑在地面上,向梁太后舆轿的方向爬行了两步,倔强地扬起脸,满脸泪痕地喊道:“生,我所欲也……”

    梁太后端坐在舆轿上微笑着冲秉常挥了挥手,施施然道:“我儿不必重复这些没用的废话。”

    “在这世上,刀斧是有用的,弓箭是有用的,力量是有用的。”

    “酸儒们说的言语,是最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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