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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亿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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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冯京和两队郊迎的京城禁军们过去之后, 是奇装异服的西北羌、蕃各部首脑。他们从未见过汴京繁华,更加没见过这么多人——此刻正满脸惶恐,全无半点在自家部族时作威作福的那副派头。

    待到依附大宋的各部首脑过去, 才是大宋西军——

    王韶跨于马背行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他身材不高, 肤色偏黑,总体有点其貌不扬。

    他后面跟着种建中、王厚、田琼等立有殊功的众将。

    王厚人如其名,长相敦厚, 顿时衬托了他身旁的种建中。种建中身材高大, 面庞五官俊朗,晒成古铜色的皮肤非但没有削减他的魅力, 反而令他显得英气勃勃, 男子气概十足。

    只不过种建中在马上也不安分, 他始终左顾右盼,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至于他以目光寻找的对象——

    这次长庆楼刚好在王韶带队“跨马游街”经过的道路上, 明远便得意洋洋地在长庆楼二楼选了个视野最好的閤子,居高临下,想要将种郎看个清楚。

    史尚在閤子中作陪,而萧扬过来探头略看了看, 晓得来者有种建中, 他便兴趣寥寥,自去大厅里吃喝去了。

    明远坐在閤子里,只觉心情畅快无比:蔡京已随吕大忠启程, 出使辽国。如今在汴京城里不会有人打扰他“重逢倒计时刻”的快乐。

    如今他唯一盼望的,便是种郎的队伍快点到眼前。

    可等到队伍真的到了眼前,明远又希望他们走得慢点, 再慢点, 千万莫让种郎那么快从他眼前消失。

    眼看着种建中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 随着前面的仪仗和王韶的坐骑慢慢向长庆楼而来,突然有人将一束鲜花抛向种建中。

    “天哪!天地下怎会有这样英武的官人!”

    惊叹的大约是哪家小娘子,见到种建中那张虽然风尘仆仆,却丰神异彩的面孔,手中的花束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

    这一声引起了无数响应。

    一时间无数时令的香花,一支支丹桂、锦葵、秋海棠……全部向种建中怀中飞去。偶尔有一两枝没有准头,还会落到王韶和王厚怀中。这对父子都忍不住泛出一丝苦笑——

    这背景板当得好呀!

    百姓们随即发现那位高大英武的骑士眼神不对。

    他正直勾勾地望着道旁二楼窗中探出的一张秀美面孔。两个人的眼神仿佛黏住了似的怎么也分不开。

    “啊呀,那一个更俊!”

    不知什么人突然发现了长庆楼上那位玉人也丝毫不输楼下的骑士,眼疾手快,手中一簇扎成捆的花束就朝长庆楼上那扇玻璃窗内飞了去。

    有一就有二,各种花束、单支的花朵纷纷越过长庆楼敞开的窗户。

    待到花束落入怀中,明远才从遐思中惊醒,意识到自己也瞬间成了目标,然后开始手忙脚乱地接花束,关玻璃窗,没有留意到种郎的目光正恋恋不舍地从他那里移开……

    待到晚间,明远坐在自家花厅里,心情忐忑到了极点。

    史尚自午后在长庆楼,就一直陪着他。明远在史尚面前不好意思流露出心烦意乱,只能强忍着。

    史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只管抿着嘴笑明远:“郎君莫急,种官人想必也是惦记着这里的,只是刚回京,俗务缠身吧了。”

    明远赶紧点头:“史尚,你实在不必在这里陪着我……早些安歇,我也打算早点去睡了。”

    明远表示要早睡早起身体好,史尚看了他一眼,会意地一笑,随后便告辞,将这漫漫的长夜留给明远。

    明远终于清静了,终于可以独自心烦意乱,可以在自家厅堂中到处乱转,可以去书房,在纸上胡乱写画,然后再窝成一个个纸团,练投篮……

    他根本不知道种郎何时能来。

    毕竟刚刚大胜回京,必然有很多聚会饮宴,要由王韶介绍给朝中亲朋故旧,拓展人脉,还有可能被官家单独召入宫中入对……

    谁知,还没等明远将代表自己心情烦乱的种种动作一一做完,毫无征兆的,种郎已经站在他面前。

    明远蹭地跳起来,定定地盯着眼前人,顺便用手掐掐自己——不是梦,是真的。

    和种建中一起出现的还有门房,明家的门房指着那人,语带不忿,指责道:“郎君……又是这人,又是……”

    ——又是用闯的!

    种建中转头朝门房哼了一声,道:“一回生二回熟,你既认出了我,便该知道你家主人不会怪罪。”

    那门房见确实如此,赶紧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明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管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

    种建中却大踏步上前,站在明远面前一尺之地,向他伸出双手……

    “哎哟!”

    造次了的人伸手抚胸,毕竟被明远伸拳“狠狠地”捶了一记胸口,就算不痛也得好好地呼一声痛,这样生气的人才能快点消气。

    这些哄人的“策略”……在回京的千里归途之中,种建中都已经细细地想过了。

    谁知明远一开口吐牢骚,便滔滔不绝,没完没了。

    “师兄上次回来,竟然想从宣德门直接溜走!”

    种建中伸手挠头,心想:算起四月间的旧账……这小郎君生起气来,后劲也太长了些吧!

    却看明远那一对睁大的双眼,眼圈渐渐泛红。

    “你也不想想那是我在京中对付的是什么局面:介甫相公刚刚罢相,大灾刚过,人心浮动,物价高企,交子不稳……一切都是最不如意的时候。”

    说起这些旧事,明远当真是委屈的要命。

    那时是他在汴京过得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压力重重,都得由他一个人扛着,还得再为师兄额外多担一分心思。

    最要命的是,当时他当着师兄的面还不能说出来——只能忍着。

    往事不堪回首。

    倒苦水这种事,但凡开了个头,便再难止歇。

    种建中听着听着,心中顿时涌出无休无止的怜惜。

    自己当初确实是做得太不地道,竟然想着只见一面就走。可谁知,如果不是明远想得周到,用卧铺马车送了自己一程,恐怕自己那张庚帖都送不出去。

    现在估计也别想再登堂入室了。

    想到这里,种建中再度伸出双手——

    胸口却又被明远怒气冲冲地挥拳捶了一记。

    但这次他只觉得明远的怒容太过可亲可爱,让他竟连呼痛这策略都忘在脑后。

    “还有你,要么音讯全无,要么就是毫无半点征兆地出现在我家的……”

    说到这里,明远突然住口,意识到了什么。

    种建中却笑了,这回终于真正做到将眼前人拥了个满怀,柔声道:“好啦,小远莫恼。这回师兄绝对会极有‘征兆’地出现在你家的榻上。”

    同一时间,种师中独自在长庆楼宴请亲朋好友。

    这次可真是将明、种两人在汴京城中他们共同的亲朋好友一网打尽。然而众友们兴冲冲而来,却没见到明远和种建中。

    见到种师中独自宴客,大家都很有些奇怪。李格非忍不住抬了抬鼻梁上架着的水晶眼镜,第一个开口问:“端孺,彝叔呢?”

    贺铸也问:“不止种彝叔,怎么远之兄弟也没来?”

    种师中早就预备好了说辞,笑道:“我阿兄早就盼着今日与各位见面。但实在是舟车劳顿,再加上有些水土不服……”

    一时间满席都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彝叔是回他住惯了的汴京,竟然也会水土不服?”

    大家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唯有米芾一个劲地点头:“我懂……我懂种彝叔。”

    席上众人更加乐不可支。

    种师中见到气氛融洽,便举起手中的玻璃盏,笑着道:“总之,大宋国富兵强,西军在熙河路拓边两千里,王韶王经略得胜还朝,我阿兄随王师荣耀返京,都是喜事!”

    众人闻言,纷纷举起手边的酒盏,他们按照各自的喜好,分别选了“瑶光”或是“凤头酒”,不像种师中,还没到喝酒的年纪,只能喝盛在玻璃盏中的饮子。

    “对,都是大喜事!”

    贺铸等人带头应道。

    种师中嘴角上扬,笑得有点狡猾。

    “所以,各位,让我们为今日的这一桩大喜事,举杯庆祝。”

    见到众宾举杯,种师中忍不住暗暗在心里祝愿:阿兄、师兄,今日小弟也算是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邀大家来把你们两位的喜酒给喝过了。你们……可一定要……好好感谢我啊!

    明家府上,内院里再次红烛高烧,明远与他的种郎,在彼此交出对对方的承诺之后,第一次真正有机会拥有洞房春暖之乐。

    待到红烛结起烛花,像喜庆的爆竹一般发出脆响时,明远像是想起了什么,披衣下榻,珍而重之地从他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份婚书,递给种建中看。

    种建中见到两人的名字与年庚都写在上面,忍不住唇角上扬,笑得很开心,再一翻婚书,惊叹一声:“竟然是苏子瞻公。”

    他俩的婚书上,有苏轼的签名。

    这就意味着这份婚书明远永远要秘密保存,万一此事泄露出去,苏轼怕也是要被弹劾的。

    只听种建中又补了一句:“原来小远这边是苏子瞻公做见证。”

    明远一下子支起耳朵,问:“难道种郎也有人帮着证婚?”

    种建中点点头,道:“师兄这边是王子纯公。只不过子纯公没有问你的详情,不知道是你……是我们……”

    明远:好吧!就不知道万一哪一天王韶知道真相,是会气得揪掉自己胡子,还是会洒脱地认可这段不符合世俗常理的关系。

    但是他们能走到今日,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理解和帮助,不管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明远对他们都充满感激。

    他到这个时空的目的原本是为了钱,谁知最后却收获了这么多的情意——不止是结交了不少气味相投的好友,更加得与一人永结同心,倾心相许。

    这早已超出他对这个时代的全部预期,也帮他坚定了达成目标的心愿。

    种建中坐在榻旁捧着那张婚书,看了又看,问明远:“需不需要师兄在上面摁一个手印?”

    明远摇摇头,双手将种建中那枚大手抱着,轻轻贴在自己心口。

    他眼中的光足以将整个夜空都点亮,他只轻声道:“在这里就可以了。”

    第二日惯例是大朝会。

    种建中一早就要入宫,接受封赏,领旨谢恩。

    明远向来懒得掺和,便报了病请假,到了午后才去金融司衙署。

    金融司衙署内的官吏们一看:天底下哪有这样红光满面的病人?

    确是如此,明远气色极好,顾盼生辉,走路时似乎都带着风。

    只是……有眼神比较好的小吏似乎留意到明远唇上似乎有伤口,看起来像是还上了点伤药。

    明远坦坦荡荡地迎接注视,开口解释:“秋燥,上火,起了泡!”

    下属们都明白了:原来上火也是可以翘班的理由——又学到了。

    没多时,沈括过来,一进金融司的衙署大门便咋咋呼呼地道:“远之,远之……你说得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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