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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百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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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远吃惊不小, 实在是没想到,这种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抵汴京的“酒露”,品尝起来,这风味竟与他在本时空常饮的朗姆酒一模一样。

    明远托住手中的酒盏仔细看——

    很明显, 丰乐楼这次可是下了大本钱。

    为了彰显这琥珀色酒浆的纯正与剔透, 专门用来盛放这“酒露”的, 不是玻璃, 而是用天然水晶琢磨而成的水晶盏, 而酒博士手中捧着的, 也是由一大块通体透明的水晶雕琢而成的水晶瓶。瓶身与杯身上, 天然石晶的纹路还都清晰可见——不知道是不是宫六他家的出品。

    这种透明度极好的材质,让人有机会将酒盏内色泽纯正, 质地醇厚的酒浆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了,这也很可能是因为丰乐楼没有买到玻璃酒具——宫黎的玻璃作坊忙着生产平板玻璃,玻璃酒具只供应了长庆楼一家。

    明远再次将水晶盏凑至唇边,轻抿一口,顿时觉得各种微妙的香味纷至沓来,随后唇齿被酒浆润泽, 一种品尝到足够糖分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随即, 才是酒精带给大脑的冲击, 它是雄厚的,也是激烈的, 仿佛带着力量, 重重地撞在明远喉间,引起一阵火焰烧灼般的热意, 令他忍不住咋了咋舌——

    “啊!”

    明远身边, 种建中、王雱、蔡卞等人莫不是如此。

    只有蔡京, 应当是早已品尝过这种酒露,此刻毫无讶色,只是悠悠地呷着。

    毕竟如蔡京此人虚荣,果不是事先品尝过,确定非常不错,蔡京也不会特地把朋友们都请到这丰乐楼来,大张旗鼓地请大家品尝。

    然而明远这一声赞叹中却另有些遗憾。

    他现在已经能完全确定,这种“甘蔗酒露”,就是蒸馏酒了。

    如果只是发酵酿酒,不可能制出如此烈度的好酒,肯定得经过蒸馏冷凝程序。

    根据目测与口感体验,他估计这种蒸馏酒的酒精含量在40左右。

    ——最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呀!

    明远心中忍不住暗笑。

    他才想到这个时空还没有制白糖的技术,他自家的厨娘就给他表演了一个研发制糖术;还在感慨这时空里没有人会制蒸馏酒,来自南方的蒸馏酒就送到了他面前——

    这简直是啪啪打脸!

    低估古人的聪明才智是绝对不智的。

    不过,用甘蔗酿酒确实是个好主意。

    因为这酿酒的原材料不是粮食。

    甘蔗是一种易于种植和打理的作物。只要土地合适,哪怕是切一段甘蔗节,埋在土里,它都能自己哗哗地长成一片甘蔗田。

    将来有机会,没准可以把制糖与制酒这两项结合在一起呢?

    想到这里,明远直接了当问那酒博士:“博士,这种酒是何处所产?”

    酒博士显然有些为难,皱着眉开口道:“这个小人不知。小人只知这是从泉州港运出,走海路运至钱塘,然后再走运河送到京中的。”

    这个听起来像是官方口径的说辞,和《汴梁日报》上刊登的一模一样。

    明远刚想细问,其他人就都笑了起来。

    蔡卞对那酒博士笑着说:“说得够多了,不要再告诉他了。”

    其他人也笑:“远之是不是又有意做这‘酒露’的生意?”

    蔡京陪着笑了好一会儿,才坐正了身体,道:“只是要做这生意,远之恐怕需要亲自到南方看看。只是南方瘴疠之地,远之陕西人,不知习不习惯南边的水土。”

    明远当然不怕:“都说南方有瘴疠,其实只要处理得当,适应当地水土并不算难。本朝南方的州县,蜀中、扬州、苏杭……天下富庶,不必说了;其实荆南、广西、广东、海南……也都是好地方。”

    他用的都是后世的地名。但在当时,这些地名已经开始为人所用,只是还未被当做是正式行政区划。所以旁人都听得懂,而且惊异于明远,竟然说“荆南、广西、广东、海南”,都是好地方。

    听明远提起荆南,不知为何,王雱的脸色有点变化。

    他的脸色刚一沉,便马上伸手轻掩心口,似乎要将心中的烦闷强压下去。

    众人都没有留意到王雱的不对劲,都还在打趣明远,要他这个陕西人说出南方诸地的好处来。

    明远一边笑一边卖关子,瞥一眼身边的种建中,却忽然意识到,在这席间,种建中一直是被冷落的一个。

    于是他又浅浅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甘蔗“酒露”,然后问种建中:“师兄觉得这酒怎么样?”

    种建中瞅瞅盏中琥珀色的酒浆,突然一扬脖,将玻璃盏中的酒露直接倒入喉中,略咂了咂嘴,评价道:“好酒——”

    那酒博士便露出微笑。

    “只不过太甜。”种建中如实评价。

    这酒原本就是甘蔗汁酿造的,种建中说它甜,也没有说错。

    “够劲是够劲了,只是入口还嫌太绵软,不够锋锐。”

    “像我们关西的大好男儿,喝的酒该辛辣、冲口、上头!”

    明远心道:乖乖!我师兄不愧是西北出生,天生就是该喝饮烧刀子的人。

    酒博士脸上的笑容转为尴尬。

    可能是因为最近这酒露太过风靡,人人都夸,从来没有像种建中这样评价的人。

    谁知种建中冲酒博士勾勾手指,将手中的酒盏往桌上一顿:“来,满上!”

    捧着水晶瓶的酒博士顿时尴尬了。

    要知道他瓶中这“酒露”精贵无比,价值千金。再加上酒劲大,不胜酒力的人“一杯倒”也是有可能的。

    偏偏这与席间其他人气质风格迥异,与他人格格不入的关西大汉,喝酒就像喝水,让整杯满上?!

    明远心中顿时笑开了花。

    因为一旁的蔡京也正在尴尬,毕竟这一瓶酒露价格不菲,今日他好不容易装一回阔,在丰乐楼摆宴,谁知竟遇上种建中这样“好酒量”的客人,随时能把他吃穷。

    明远心里正在发散,突然发现种建中眼神不对。

    他顺着种建中的眼神看过去,心中大惊,顿时将手中的酒盏一放,马上站起来,大声道:“元泽,元泽兄!”

    只见王雱脸色苍白,以手抚胸,额头上是密密的细汗,喘气很急。

    见到这情景,酒博士也发出一声惊叫:“客官,客官你怎么了?”

    原本一直坐在角落,抱着琵琶的歌妓此刻也丢下琵琶站起身,飞快奔出閤子。明远听见她在大声问:“大夫,此间有大夫吗?……哪位是大夫?”

    在座之人也已经被着阵仗吓到了,全都放下手中的杯盏,朝王雱这边聚过来。

    最着急的人当然是蔡京。

    如果在这间閤子里,在他召集的宴会上,王雱有个三长两短,他蔡京就是往死里得罪了当朝宰相。就算有蔡卞那一层亲眷关系也势必无可挽救。

    所以此刻蔡京扑到王雱身边,握住他的手,紧张地问:“元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却听明远果断地说:“将他的衣领解开——”

    蔡京不明白但是照做了。

    明远又吩咐那酒博士:“去将窗户打开!”

    如今已入夜,閤子两面糊着桑皮纸的窗户都紧闭着。酒博士跑去推开窗,一丝寒冷而清新的空气顿时从外间涌入室内。

    王雱喉头动了动,似乎是感觉稍好。

    明远来到王雱身边,抬手便将王雱面前桌上的水晶盏拿起,又取来被酒博士撂在酒桌上的水晶瓶,咕咚咕咚将那酒盏倒满,然后递到王雱手边,用鼓励的口气大声说:“来,元泽,把它都干了,干了你就能好起来!”

    王雱此刻也像是溺水的人捞住了一根稻草,伸出手扶住水晶盏至口边,在明远的帮助下,竟真的“咕嘟”两口,将整盅酒灌入口中,一饮而尽,可能比刚才种建中的样子还要豪迈。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王雱脸上。

    一时间閤子里似乎可以听见心跳声。

    片刻后,王雱放下手中的玻璃盏,坐正身体,应道:“劳诸位挂心,我好多了。”

    他脸色依然苍白,但是眼中已有神采,额上也不再继续沁出汗水。

    气氛瞬间放松——

    先是蔡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去擦拭他自己额上的汗。

    然后是种建中在明远肩上轻轻拍了一掌:“远之,真有你的啊!”

    目光顿时尽数向明远转过来,人人都惊异于刚才明远的急智——给王雱灌了一杯“酒露”,竟然真将王雱治好了?

    也有人望着还剩半瓶酒浆的水晶酒瓶,眼神热切,像是把它当成包治百病的宝物。

    明远心里呵呵地笑了两声,在刚才那一刻,他其实是想起了在本时空的经历——他身边的阔少们总是有些爱装逼的臭习惯,有些人喜欢在稍微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就喝上一大口白兰地。

    当时他出于好奇心,就去查了查背后的原理——酒精可以缓解心动过速,所以在历史上某段时间里,西方大夫用白兰地来治疗心衰。

    当然这方法并不科学,而且治标不治本。

    但是临时用一用确实有效。

    这种功效的主要成分是酒精,因此,不管是白兰地,还是朗姆酒,只要含足够酒精,都是管用的。

    刚才明远看见王雱明显是一副心跳过快的样子,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给王雱灌了一整杯朗姆酒……不,这甘蔗酒露下去。

    王雱竟真的缓过来了。

    此刻明远一边拍着心口,一边向王雱伸出手。

    王雱见他满脸的关切,心里也着实感动,握住了明远的手道:“远之兄……”

    这位宰相之子,虚弱起来也是个需要朋友的关心的病人。

    此刻看他的样子,应当是已将明远当成是救命恩人。

    “病人在哪里,病人在哪里?”

    刚刚奔出閤子的歌妓,竟真的带了一位身背药箱,手中捧着针盒的大夫,两人一前一后,匆匆奔进屋。

    那大夫一眼瞥见方才惊得脸色煞白的蔡京,就认定了他是病人,上来就搭脉,被蔡京将手抽了回去,推到王雱身边。

    为王雱把过脉,大夫点着头说:“没事了!”

    这回整个閤子都放了心。

    那大夫为王雱把过脉,又问了问他适才的感觉,然后皱着眉问:“郎君适才又是如何缓过来的?”

    “他饮了一整杯酒露!”

    閤子里,一半人伸手指着酒桌上那半瓶“酒露”,另一半人伸手指着明远。

    “嗯,小弟以前查阅古籍,曾见到南方有‘酒露’,又名‘酒之精华’,浓稠者饮来可用于急救心动过速……”

    他用自己最喜欢的“套路”解释这次的事:“然而小弟也只是听闻,从来没有见过‘酒露’,今日见到元泽兄不适,才突然想起这事,情急之下,才劝元泽兄饮了这一杯……”

    “远之博览群书,遍阅古籍,所以于今日救了元泽的性命。”王雱叹道。

    明远却摇摇头:“这是元泽兄自己福泽深厚,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在这儿,席间只要有几个胆大的,都会让王雱饮点儿什么救救急,没准就饮了这能够救人一命的朗姆酒呢?

    不过,他也觉得有义务提点王雱:“元泽兄,‘酒露’此物只是偶尔救急,那古籍上也说了,多饮则全无益处。另外,元泽兄此恙万万不可忽视,应避免过于劳心,时时调养,方对身体有益。”

    他记得王雱是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盛年早逝的。刚才他急切之间给王雱灌下的这杯酒露,显然治标不治本。

    那名正在端详着水晶瓶中甘蔗酒露的大夫,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王雱的脸色,连连点头,夸赞明远:“这小郎君说得对!”“这小郎君说得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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