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夕阳暖橙的光撒在河水之上,波光粼粼。
风红缨就是这时候探出的水面,小姑娘长发湿淋淋地搭在后肩,纤细的身子纵身一跃勾起一条完美的抛物线。
“那就是发现衣冠冢的女知青?”
马支书点头,扯着嗓子吆喝:“小风同志,你上来——”
“这就来!”风红缨扬声,在水里翻腾几下游到了岸边。
接过苏宝琴甩来的外套,风红缨快速穿上,喊了声支书,又冲岸上的男人点头问好。
掀开盖在石棺上的油纸,风红缨笑着道:“馆长,您瞧瞧。”
临近仲秋,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呢,另一边高空之上就早已出现了月亮轮廓。
日月光辉齐齐照在石棺上,在河底沉淀千年的黄玉棺材此时泛着无与伦比的光彩。
来人是国家博物馆的副馆长。
围着黄玉棺从前到后来来回回观摩了三次后,副馆长王茂扶着镜框的手有点抖,兴奋地语无伦次。
“我的天呐,这可不是一般的玉啊,玉身通亮剔透没有杂质,埋在河里千年竟然没长一片斑纹青苔,你们看,这棺面用得还是一块没有裁剪过的整玉,造棺工匠的手艺放在以前那可太了不起了——”
风红缨觉得有必要泼冷水:“馆长,棺材底座碎了道口子…”
副馆长:“…”
心口好痛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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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一亮,副馆长将留在县城的考古队喊了来。
天南海北四处转的考古队人员得知玉石棺没有被人随意打开,当即热泪盈眶,抓着风红缨和李国贤两位守棺人一个劲的道谢。
“太难得了,真的太难得了。”
考古队的老队长刘丰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对两人诉说考古的艰辛:“我东南西北到处跑,跟当地的人反反复复的游说,讲出土的东西是咱们国家宝贵的财富,可有些愚昧的人呐,不听就算了,还砸…”
“老刘!”副馆长立马制止话夹子开了就停不下来的刘丰收。
破四旧时期,不管是自然出土的,还是有心人挖得,只要是墓里的东西,都逃不过被砸的下场。
近两年大家的古董意识提高了,刘丰收又开始担心有人将国家的东西悄悄占为己有。
听说玉石棺是风红缨第一个发现的,也是这个女孩提出守棺的要求,刘丰收感动的泪水哗哗下,直言有保护文物意识的青年现在是越来越少。
风红缨将李国贤往前推:“刘队,那您可错了,将国家财产放在首位的青年是越来越多,喏,这位小伙子就是一个。”
刘丰收哽咽,拉着李国贤又大赞了一回。
“这些是我该做的。”
李国贤挠挠头,亮晶晶的视线落到风红缨身上:“主要是风红缨同志带的好头,她说咱们国家考古事业滞后,很多东西需要我们自觉去保护,哪怕是一页纸,那也是子孙后代研究的宝贵财富,更是历朝历代在历史长河中存在过的见证!”
刘丰收闻言瞳孔放大,望向风红缨的眼神闪着奇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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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寿河村异常的热闹,只能在报纸上才能见识到的拖拉机、起吊机等等大车在寿河村来来回回地跑,巨大的声响引得不少小孩和大人追在后边看热闹,山间小路愣是被轧成了好几米宽的大马路。
马支书抽着旱烟笑着见牙不见眼:“得,我还琢磨修路呢,这下不用了,嘿嘿。”
风红缨脑子里惦记着状元爹以前说过的柏油马路,可惜目前时代柏油的价钱太高昂,她的柏油路计划只好搁浅。
起吊机迁走玉石棺后,刘丰收没有着急走,只因每天都在河里练习游泳的风红缨又有了新的发现。
是一把剑。
那日天气非常好,阳光明媚,身为玉石棺另外一个守棺人的李国贤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看到的场景。
他的知青战友风红缨捧着长剑站在河中央,阳光下,只见她单手一个剑花横扫河面,不等河水荡起波纹,风红缨眼疾手快地收剑置到后背,动作潇洒自如,一气呵成。
长剑归在其身后,风红缨傲然立于河中,泄出的目光坚韧而又决然,周身的气度远不像表面长相这么柔弱。
恍惚间,李国贤觉得这柄剑就是因风红缨而生,持剑的风红缨在那一刻得了升华,睥睨河山时不再是单纯的看风景,她的眼神坚毅如炬,似有无数话语想要说与天地听。
河里捞起古剑后,副馆长和刘丰收说什么也要抽干河水探个究竟。
马支书没意见,反正隔两年村里就要抽一回水起鱼,刚好今年赶上了,还不用村子出力,多好。
听说国家要帮村子抽干河里的水,村子里的人你拿网我拿桶,冲锋一路往河边跑。
这几天,盘旋在寿河村上空的,除了飘香的鱼肉,再有就是刘丰收和副馆长的震天哈哈大笑。
风红缨从河底捞上来的剑后经古籍证实,这是一把千年名剑,失传已久,没想到竟然在寿河村这种小山村找到了踪迹。
副馆长坐着汽车去邮电局给首都博物馆打报告时,双手激动的一直在抖。
为了抽干河里的水起墓,县委派出县里唯一的抽水机和挖土机协助作业,一天不到,河干了。
在马支书的安排下,村里的劳动力分成了两拨,一拨跟在挖土机后边捡鱼,一波帮考古队的人抬东西和记录文物数据。
这期间闹了点争执,聂明朗说他手伤了,不能下水,意思很直接了,他要做记录文物数据的轻巧活。
但在这之前,刘丰收已经将这项任务交给了风红缨。
原因无他,衣冠冢出土的很多文物,不等考古队的人小心测量和翻查资料,风红缨张口就能准确地说出尺寸和年代。
刘丰收从最开始的惊愕转变为惊喜,只用了一分钟。
刘丰收喊住副馆长:“老王,跟你说个事呗。”
“什么事?”
刘丰收笑得贼精:“这回挖到宝了你不表示表示?”
边说眼睛边往河岸上忙碌的风红缨身上瞟。
副馆长了然地笑了:“是要有所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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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什么呢?”赵晓慧放下满遥遥的鱼桶靠近。
孙向荣挪开画笔,大大方方地让女孩子们看。
沾有点点河泥的黄纸上画着一个身穿朴素蓝衣工裤的女孩,女孩一手握笔,一手捧着本子记着什么,神情极其认真。
苏宝琴捂嘴:“这不是红缨吗?你不会对她——”
“不不不。”孙向荣头摇成鼓,赶紧解释,“单纯的欣赏,艺术界层次的欣赏!懂吗?”
“懂懂懂。”两个女孩挤眉弄眼地笑。
这边的欢笑很快引来了大家的注意,李国贤耐人寻味地拍拍孙向荣的肩膀:“要画都画啊,画风红缨同志一个人像话吗?来来来,把我们这些劳动人民都加上!”
王春成补充:“还有挖出来的那些文物!”
孙向荣:“……”
最终在大家的打趣要求下,孙向荣在画卷上将村子里的几位干活的知青都加了上去。
哦,独独缺了聂明朗。
聂明朗不是说手疼嘛,刘丰收不肯将文物检录员的细致活交给聂明朗,僵持之下,马支书无奈摆摆手:“放你半天假。”
聂明朗有些气愤风红缨不心疼他,霸着文物检录员的活不放,但能休息半天,聂明朗觉得捡到便宜了,当即美滋滋的回去了。
下午过来时,见大伙围在岸边有说有笑,聂明朗撇开人群一看。
“画得好哇!”
副馆长双手高高举着画,眼角都笑出了褶子:“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看来城里来的娃们早和乡野群众打成一片了嘛,虽然农村的生活艰苦些,但吃了苦方能成为人上人,以后你们再遇到苦难,只要想起曾经在这挥洒下的汗水,一定能生出一股勇气去迎接未来的挑战,对不对?”
“对!”李国贤握紧拳头叫好。
其余知青皆点点头,风红缨迎着风笑得恬淡。
望着一张张晒得红彤彤的年轻脸庞,刘丰收也高兴:“领导人说得一点都没错,知识分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确很有必要,农村呢,它的天地是广阔的,也是无边无尽的,你们来到这照样能有前途,照样能大有作为!”
一番话激得知青们热血沸腾,副馆长笑吟吟地看向孙向荣:“同志,这幅画你能否割爱送给我?我想带回首都挂到博物馆,和衣冠冢放在一个展厅。”
“可、”孙向荣欣喜若狂,“可以,当然可以,馆长您要只管拿去。”
“能借我一支笔吗?”
“给您。”
副馆长抬着画一一经过知青们面前,将笔往前一放:“来,写上你的名字。”
“还要我们署名?”
“我的天,我听广播说国家博物馆过一段时间要对外开放,到时候领导人会去,咱们的画像挂到博物馆,不就是变相的得了领导召见吗?!”
这是何等荣耀啊!
知青们握笔的手在颤抖,慎重的在画卷右下方写上自己的大名。
纸张不大,能写得地方就那么点,轮到风红缨时,就剩一个小疙瘩了。
风红缨将笔还给画手孙向荣:“你来。”
孙向荣楞了下:“你不写吗?”
风红缨抿唇笑:“你是这幅画的画手,又是知青,上面没你的画像,你总该署个画手的名,我就算了,这幅画你将我放在正中间,我已经很满足了。”
孙向荣踌躇不定,他画这幅画的初衷是只画风红缨一人,如果能在画上看到风红缨的署名,那这幅画就更完美了。
副馆长睨了眼已经抱着记录本离去的风红缨,对孙向荣点了点头。
“我呢?我写哪?”聂明朗突然插了进来,“孙向荣,你找个地把我也画上去呗。”
孙向荣正在心里默默赞叹风红缨的淡泊,乍然听到这话,孙向荣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聂明朗,签好名,孙向荣直接将画拿给副馆长。
在村里捕捞文物的这几天,副馆长当然听说了风红缨之前倒贴聂明朗的不自重传闻,不过马支书已经跟他解释过了,现在的风红缨压根和聂明朗没关系,倒是聂明朗小心思不断。
觑了眼白白净净的聂明朗,再看看河边忙得汗流浃背的风红缨,副馆长眼神沉了下来,夹着画径直走了。
聂明朗:“……”
河岸边,副馆长和刘丰收将风红缨和李国贤两个守棺人叫到了阴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