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最初的光亮(1)
01
记得中考那年搬家,我从杂物里翻出一只u盘。生我之前买的,后来我爸给了我。
它竟然还能用。里头有个文档,记录了些我当年没往日记本里写的话。像是以后赚了钱把爸妈生我养我的钱还完了,就跑得远远的,诸如此类。
忘记是哪次吵架后写的气话了。
五六年级那两年是我最叛逆的时候,炸起来就是爆燃物。吵架吵得厉害时,拿着扫帚拖把干架也是有的。
因为生我弟,爸妈先后辞了职,平时分居两地,我爸带我,我妈带我弟,周末才能全家团聚。
为了支付高额的社会抚养费,不到晚上十二点见不着我爸是日常。
爸妈没怎么管我,直到有人说这孩子再不好生管着就废了。
可我爸妈那时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小年轻撞上叛逆期的娃,方式不对,沟通不良,星火燎原,烧了两年。
吵过很多次,最厉害的那次,我爸险些把我初中入学的资料撕掉。
我当即抡起小木椅往地上砸,饶是正在气头上的我爸,也不免被吓了一大跳,以至于没第一时间逮住往外跑的我。
跑出去后躲进学校里,有几棵老树。
枝丫很粗,一年四季枝叶繁茂,又是监控死角,藏在上面从来没被找到过。
我爸来回经过找我时,我心想下次再经过我就喊他,结果等到我那犟劲冒了头又快饿回去,也没见到人。
02
我真不晓得余礼是怎样发现我的。
可能是他之前就在附近,亦或许从前哪次捉迷藏上树被他撞见过吧。
他先是四处转悠,最后在我藏身的那棵树下站着不走了。
我半试探地摘几片叶子飘下去。
余礼一点不惊讶,捡起叶子捏着玩。
然后很平常地说他在钢琴兴趣班学了首新的曲子,来找我,我不在家。
他那么聪明,肯定猜出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提。
我说:“弹呗,这儿听得见。”
那天看着楼道的灯一层层地亮起,听见楼上传来钢琴声时,并不是欢快的曲调,却没有任何缘由的愉悦了情绪。
03
余礼分明是知道我和我爸吵架的事情的。如果他没特意来找我,我回家时好像挺难喊出那声‘爸’,说不定还要来一场架后架。
那晚我爸守在门前,听见我叫他,答应了声,然后急急忙忙进屋开锅煮面。
这场架就那样和解了。
很久没有这么和平地面对面吃完一顿饭了,因为我们总在饭桌上开战。
——每次吵完必定有个人饿肚子。
那天我和我爸都饿得不行,一锅面居然不够吃。从此我家多了条不成文的规定:饭点前后,必须是休战时间。
后来我妈复盘说:“摔椅子那一下把你老爹吓得后脑勺直冒汗,小兔崽子凶完还跑,慢半拍就追不上。”
“保安说你进了学校,他到处找也找不着人,只能干等,再晚些就报警了。”
我自知理亏,没有发言权,听着。
我爸也坐着听着,一言不发。
——兜里揣着个秘密,都怕说漏嘴。
那晚父女俩难得坐下来谈心。
刚开始还有商有量的,直到我说:“我知道要怎么做,你们能不能尽量别说我啊。说我我总忍不住还嘴,还嘴了挨骂又挨揍,你们生气,我也受罪。”
我爸偏不听,偏不愿意。
最后差点又吵起来,嗯,差一点。
04
椅子事件的后续发生在n年后。
余先生有回被我凶了下,很是难以置信:“我那么大个卿云去哪儿了?”
我说:“她离家出走了,现在在你说话的是钮钴禄·云。”
他接梗如流:“钮钴禄·云你好,请问我家卿云什么时候回来?”
哈哈傻笑几声,那点子气一下就消掉了。我说:“其实我打小就会凶人,在外面装装样子,没看出来吧?”
“原来你在我面前是演戏。”
我蚌埠住了:“你那时又没惹到我!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我白日发癫?”
他:“说的也是。”
迟早有天会被这人噎死。
耐着性子和他简略描述了凳子事件的经过,“那时真的不懂事,也不省心。”
太矫情,觉得难过却死犟着不说。又做不到完全不在意,期冀着他们来发现其实我还挺难过的。
没发现吧,反而闷着生气。
每次吵完后悔,下次逆反心理一冒头,又不会好好说话了。
余礼静静地对视一会,“不是。”
“什么不是?”
他说:“不是不懂事,只是个想快些成为大人,却发现自己还是小孩,于是自己跟自己赌气的小孩而已。”
05
真算起来我和余礼的关系也就是那两年才普通兄弟结了拜,亲近许多。
从我的角度看之前只能说关系不错,却说不上有多特别。
——我这个含盐量极高的小海王,这个没空一起耍,总能找到另外几个。
那两年刚好其他熊孩子全都上了初中,年纪相仿的就剩我和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家里闹矛盾,习惯性地到他家待着。
他开了门就坐厅里看书,或者进房间弹钢琴。有时从头到尾对话就只有‘我回去了’、‘再见,路上小心’。
奇怪的是,安静待上十来分钟,也比在操场跑十几二十圈的镇静效果好。
纯纯的气场克制,不是开玩笑的。
06
记得那时我家不住教职工宿舍了,我还总在校园里晃悠到快十点才回家。
家里没人,不太想在屋里待。
我和几个三四岁小孩子玩弹珠,教他们打四角。余礼不凑热闹,最多经过停下来看几眼,或是拿着书靠在墙边看。
玩腻了我闲着和他抢书看,他不乐意,非得洗干净手才让我碰他书。
我回家只要过条马路。好像自从有次余阿姨让他送送我,余礼就一直坚持送我出校门,无论时间早晚。
直至我在窗边闪两下手电筒,他才走掉。未免太听话了吧!
后来才知道他是自愿的。
因为某件相当久远的事情。
那是我三岁多的事了。一个人在家不怕,却不敢一个人进房间睡觉。
爸妈很忙很忙,这边下班那边赶着上班,有时回来早些,偶尔也有像火车一样晚点的时候。
余礼家还没搬进来前住着的那个老师,有想过把我带去她家先睡着,等我爸妈来抱我回去。
无论怎么劝怎么哄,就是不愿意。
执拗地坐在门口,听见楼下有声音立刻贴过道窗户上瞅。看见我爸或我妈,立刻窜回床上装作睡着的样子。
等他们关掉灯,动作很轻很轻地掩上我的房间门,伴着若有若无的对话声,这才沉沉睡去。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各家茶余饭后吹水打牙骹(聊天)时时拿来逗我。谁知这一逗就是□□年,先来的人和后到的人全知道了。
晚归的那些夜晚,本应是孤单落寞的。有他陪着,倒成了值得珍藏的回忆。
07
那段时间毫无预兆地喜欢上看书。
余礼从小是只‘书虫’,爱书如命。不经他同意借用他的教科书,是会翻脸不认人的,更别提他家书柜里的藏书。
那几年上课,必须得谨慎又谨慎地对待他的课桌上所有和‘书’相关的物品。
有一说一,我对待那些书比对待他本人细致多了。
趴着睡觉自觉挪远些,借他课本补重要笔记,供祖宗似的,生怕折到书页。
真人真事。
我是最不爱看书的娃之一,幼儿园时期一让我看书,就撕书页折纸飞机玩。
渐渐地能坐下来看完一本书,到后来经常从余阿姨那借来图书室的钥匙,一人一摞的搬书回家,余礼功不可没。
我爸说我叛逆期过得快,是因为上初中长大了,懂事了。
我妈说我的叛逆期像重感冒,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事了。
连我自己一度都没想明白,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就过去了。
后来看到段话,大致意思是书籍和食物一样,我们不记得吃过什么,它却实实在在地成为我们身体的某部分,看过的书亦是如此。
我这才恍然大悟:那些年看进去的书,有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思想观念。
这多亏从来不和我摆大道理的余礼同学。他只会给个方向,让我自己寻找自己得到答案。
比如说,放学泡图书室各挑各的书。
他总给我加一两本感动小学生的100个故事这种特别有教育意义的书。
我还一本不落地看完了!
又名那些年不知不觉喝过的鸡汤。
事实证明,效果的确显著。
08
有天和余先生逛书店,店里各种书籍琳琅满目。青春言情专区的顾客挺多,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学生。
我感慨:“我们那个时候,翻遍整个图书室都不见得能找出五本。”
“其实有的。”余先生说:“有件事情我至今有点后悔。”
我好奇:“啥?”
他略显忧郁:“当年或许应该让你看看这样的小说。”
我随手抽出一本,“现在也能看啊,你要不要一起,补补课?”
“”
有阵子班上好多女生都在看言情小说,我却和他在看文言文版的四大名著,还在探讨林黛玉贾宝玉的情感关系。
最后我俩得出的结论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