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清竹摇影映疏帘, 廊外彩蝶绕菱窗,宣王府被笼在夜幕中,除了蚱蝉声声, 还有蚊虫嗡嗡。
殊丽卷起帘子, 托腮看向庭院中潺潺漫流的潭水,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
适才也不知自己怎么从元佑手里逃离的。
“喵~”
一声猫叫打断她的沉思,撩眼望去,一只蓝瞳白猫蹲在凹凸不平的石山上, 舔着自己的肉爪。
白猫品相甜美,毛发柔顺,定然不是野猫, 倒像是富贵人家跑丢的小宠。
想起燕寝那只喜欢蹭人的御猫,殊丽心底一软, 径自走到假山下, 仰头盯着双眼冒光的白猫。
“你要不要下来?”她抬起手臂,朝白猫招了招手。
没曾想,白猫还真就听懂了,哧溜跃下假山,稳稳落在殊丽怀里。
沉甸甸的小家伙带着雨后的沁凉,趴在殊丽臂弯,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
殊丽挠挠它的头,走到月门前, 询问起守夜的婢女:“这是王府的猫吗?”
婢女一眼认出这是自家主子的猫,却没有伸手去接, 而是退开半步,慌忙摆手,“是殿下的猫, 姑娘自个儿送回去吧。”
不懂她为何如此避嫌,殊丽笑笑,“我去送不大合适,还是劳烦”
“除了殿下,这猫对谁都不乖顺,轻则捶人头,重则挠人脸,奴婢还被它抓伤过呢,姑娘行行好,就别为难奴婢了。”
如此凶悍的猫,怎会服服帖帖趴在自己怀里?殊丽不解地看向它,半是为难半是无奈道:“那劳烦你带路。”
婢女点点头,提着吉祥灯,带着殊丽穿梭在花木扶疏的王府中。
临到宣王所在的梧桐苑时,婢女停下脚步,将吉祥灯笼塞给殊丽,“二等丫鬟不准踏入梧桐苑,还请姑娘见谅。”
殊丽懂王府的规矩,道了声谢,抱着白猫走了进去,朦胧月色中,她一身冰蓝绡裙,鬟系飘带,如一只误入人间的小狐狸,拐带着白猫慢慢靠近正殿。
殿前守夜的一等婢女正在打盹,殊丽环视一圈,甚觉怪异,金碧辉煌的正殿庭院中竟没有一个侍卫?
这时,白猫从殊丽臂弯蹿出,落在地上,朝支起的窗棂跑去。殊丽抬脚去追,却见格子明瓦上映出一道纤细身影,挺着傲人曲线,旋转而舞。
是个女子。
不是说,宣王是个情种,心里有个深爱的小青梅么,怎么这会儿又金屋藏娇了?
来不及细想,殊丽蹲在窗下,抱起正在扑蝴蝶的白猫。
蝴蝶绕着他们飞了一圈,落在窗棂的格木上。
那人影走过来时,殊丽赶忙收了脚缩成一团,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随着窗棂被推开,殊丽听见一声娇笑,“春花又偷懒。”
随后,有另一道男声传来,“是我把她敲昏了。”
“季师爷,你三更半夜来到本王屋里,敲昏本王婢女,意欲何唔唔”
季师爷,不就是宣王身边那个如影随形的幕僚么。殊丽惊诧于自己偶然撞见了一桩大秘密,宣王非男儿,是个伪装的娇娘子,还与自己的幕僚风花雪月,难怪要把侍卫支走。
周太妃作为宣王生母,定然知晓自己骨肉的性别,那她为何对外声称宣王是男儿身呢?莫不是,当初为了固宠,不得不欺上瞒下?若是如此,天子知晓此事吗?
等窗前没了动静,殊丽放下猫,快速离开,揣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客院。
雨歇天晴,庭院中蛙声阵阵,殊丽回来时,就见元佑正在把溢出池塘的锦鲤放回水中。
殊丽踟蹰片刻,掉转脚步走向房门。
“去哪儿了?”池边的男人一边忙着送锦鲤入水,一边不咸不淡地问她。
“出去走走。”殊丽佯装淡然,转身走向他,嘴角带着浅笑,“用我帮忙吗?”
“行善的事,都是自愿的,勉强不得。”
可池外已经没有锦鲤了,连个鱼苗都没有,殊丽纯粹是怕冷场,随意挑个话头。
元佑直起腰,见她手里执着一盏熄灭的灯笼,又问:“跟谁出去的?”
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殊丽不想让他卷入其中,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自己。”
“自己?”元佑走到井前,挑起一桶水,舀了一勺倒在指尖,轻轻碾着指腹,“跟我住在一起很无趣,还要三更半夜去外面乱转?”
不知他哪里来的火气,殊丽掏出绢帕递过去,解释道:“不是,我就是闲着无事,出去转转,周围有很多侍卫和婢女,不会出事。”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元佑忽然握住她的小臂,不由分说将人带到正房前的搭梯旁,“上去看看,周围有多少侍卫。”
“”
殊丽被他揽着腰带上了屋顶,站在歇山顶上张望起四周,竟看不到一个侍卫。这座客院离宣王的正殿比较近,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侍卫。
可眼下,她的借口被男人当面揭穿,有点无地自容,可明明偷/情的是别人,自己心虚什么?
“我以为有。”
元佑松开她的腰,撩袍坐在脊梁上,看着她随风轻曳的衣裙,拍拍身侧,“坐吧。”
这个举动像极了万寿节那晚,天子对她的召唤。殊丽恍惚一下,慢吞吞走过去,并膝坐下,离他足有一尺远。
元佑长臂一捞,将人捞到身侧,紧紧碍着,眸光复又炙热。
殊丽不适应,挪臀往一侧躲,又被拽了回来。
“躲什么,很怕我?”
“不是”殊丽咽下嗓子,慢慢放松了僵硬的背脊,软乎乎地依偎在他臂弯。
莫名的亲昵令殊丽脑袋晕乎,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觉得丝丝甘甜荡开在心田,长出一颗颗树苗。
元佑看着怀里女子露出的怯羞,眼中复杂,原来她真正害羞起来是这个模样,与御前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同。
难怪之前觉得她没有心,笑靥假,是因为迎合的人不同吧。
大手掐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浅棕瞳眸迸发出殊丽看不懂的异样,叫人心颤又心惊。
殊丽自知不该离他这么近,也不该任由他靠近,可推他的力道像是被慢慢抽离,除了依顺再无反抗的能力。
“元佑,”她懵懂开口,声音是飘的,“我们不该这样。”
“这样是哪样?”元佑按了按她的腰线,如愿感受到她的颤栗,薄唇溢出一声谩笑,又按了按她的后背,将她彻底揽在怀里。
星辰浩渺,璀璨万顷,照在两人的周身,如镀了一层迷离的光,愈发诱他们深陷。
元佑抬手,按住了她的下唇,轻轻剐蹭起来。女子的唇娇嫩,来回剐蹭几下就变得红艳欲滴,比御膳房的糯米丸子还要软糯劲弹。
“咬住。”
带着老茧的拇指深入她口中,循循善诱地下了命令。
殊丽呼吸一滞,望着皎月下的清贵男子,不受控制地喘了起来,渐渐沦为傀儡,听话地咬住了那根手指。
元佑笑,心悦于她的乖顺,“嘬嘬。”
殊丽脸薄,不想再如他的愿,欲要张开嘴躲避他的侵势,可面前的男人多无礼啊,哪会如她的愿。
他又探进她口中,翻绞她的舌,在听得一声声细喘后,收回手,将湿了的指尖含入自己口中。
殊丽心跳猛地加剧,被他放浪的举动扰乱了思绪,不顾跌落屋顶的危险,逃离了他的气息范围。
见着女子爬下木梯,元佑垂下手,感受到更为剧烈的心跳,一下下毫无规律,强劲有力。
次日天未亮,窗前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殊丽穿戴好推开窗,被耀目的璀阳晃了眼睛。
天彻底晴了,只是王府外的地面还坑坑洼洼的,有不少交纵的车辙,延伸至各个方向。
车队启程,宣王站在朱漆大门前,朝钦差们挥手道别,“等天气凉些,本王也要赴京面圣了,到时候再与诸位大人聚首。”
众人拜别宣王,依旧只有元佑站在马车前,不卑不亢地与之对视。
宣王歪头笑笑,眼里有算计、有讨好,还有一丝自己未察觉的畏惧。这么一个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近臣,不知会让多少权贵忌惮惧怕。
元佑颔首,拉起殊丽坐上马车,朝榆林镇驶去。
榆林镇的一角巷子中,三岁的林斐正拿着竹风车来回地跑,嘴里发出咯咯的笑,笑声童稚无邪,没有染上身边人刀口舔血的戾气和市侩。
一个姓张的胖子气喘吁吁地撵上他,“小公子别乱跑,卑职又要被主子责骂了!”
林斐笑嘻嘻地背过手,藏起了自己的风车,“张叔叔,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这才刚出去,怎么也得午时吧。”张胖子抱起小童,带他去街市上闲逛。
林斐左右瞧着,没有找到自己的舅舅,“舅舅不在这条街摆摊吗?”
可舅舅跟他说,每天都是以作画谋生的呀。
张胖子忍不住叹口气,还是小孩子好骗,“主子去客人家里作画了。”
林斐“哦”一声,趴在张胖子肩头,吹了吹手里的风车,黑漆漆的眼睛清澈明亮,一看就是被保护的很好。
从街上转了一圈,一大一小回到临时租用的小宅中,甫一进门,就瞧见一个湖蓝色衣衫的俊雅郎君坐在井边喂鸽子。
林斐举着两个煎饼跑过去,“舅舅!”
男子弯腰抱起他,沁着春风的疏朗气息源源不断汇入孩童的鼻端,“跟张叔叔去了哪里?”
林斐开始掰手指头数起今日做的事,说完,还跑回屋,又仰着笑脸跑回来,手里抓着一幅画。
是他自己画的,线条歪歪扭扭,却能看出画得是个女子,“舅舅快看美人姐姐。”
因男子爱作画,身边的小童也学会了作画,只是下笔实在青涩,根本看不出是个美人。
不过,男子还是记起了那日清早的皇家囿园,一袭宫装的年轻女子牵着阿斐走过来,姿态轻盈,肌肤透白,确实是世间难见的美人。
自从阿斐回来,心心念念想要见上姐姐一面。
男子执画细细打量,随手拿起画笔,按着印象将女子的容貌呈现在纸张上,“像吗?”
林斐“哇”了一声,喜上眉梢,冲着画上的女子喊道:“姜姐姐!”
男子淡笑,笑意逐渐转凉,“阿斐乖,去吃煎饼吧。”
林斐爬上他的背,笑嘻嘻地问道:“舅舅,你能娶了姜姐姐吗?”
这样,他不但有疼他的舅舅,还会有一个又温柔又漂亮的舅妈。
他是孤儿,没有姓氏,流落街头时被男子收养,原本,他喊的是“叔叔”,还想跟了他的姓,男子却笑着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头,“叔叔的姓氏,可不能随便跟。”
他年纪小,不懂为何不能入了男子的族谱,不过,也正是因为年纪小,不会去思考那么复杂的事情。
听闻小家伙让自己娶了那女子,男子失笑一声,看向画作,“阿斐很喜欢她?”
“嗯!姜姐姐对我可好啦。”
“可舅舅和姐姐不是差辈了么。”
林斐皱起眉头,想了很久也没想通,最后打个哈欠,抱着煎饼睡着了。
等小家伙熟睡后,男子将画纸团成一团丢进了纸篓里。
他们可不能与新帝身边的女人有任何牵扯。
半月后,七月流火,暑气渐褪,榆林镇的花鸟鱼市上贩卖起夏末秋初的木芙蓉。
礼部尚书是个养花的行家,见到柔美如淑女的木芙蓉就迈不开腿,“回去前买上几盆,摆放在马车里共度良宵。”
场面上的人讲起荤段子游刃有余,听得一些钦差附和大笑,在殊丽听来,却尤为刺耳。
对面的元佑拉过她,将两小团棉花塞进她的耳朵里,“别听狗放屁。”
殊丽被他粗鲁的话语逗笑,低眸咬了下唇,“你不怕被他听了去,故意找你麻烦?”
“你看他敢吗?”
怎会有人拽成这个德行,却不会叫人觉得是在装腔作势,殊丽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今儿是不是就能到了?”
元佑“嗯”一声,“晌午就能到。到了之后,你先在偏房等着,稍晚,我会带你去见义父。”
元无名是殊丽的二舅舅,按血缘来说,该是亲厚的,可有了元利康“烂”玉在前,殊丽对亲情不抱有任何期待,欣悦则处,不欢则散。
“好。”
元佑捏了捏她的耳垂,眼底没有要见到义父的光彩,有的是无尽的严肃和冷然。他本可以不亲自来此的,但考虑到这边有不少榆林大公子的旧部,想着探探他们的忠心,才放下了一本本奏折,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
榆林大公子一日不除,他就一日无法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