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婚后八五
京市跟苏榆想象中的样子出入很大。
本以为会是萧条的, 到处都在争斗的一个状态，但当她亲自踏上这片土地时，却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蓬勃与朝气, 甚至连风气都变了，满大街的绿军装, 以前每到夏季女孩子们都爱穿的连衣裙和半身裙已经很少能看到, 苏榆看看自己的白衬衫黑裤子，也还行并不显眼。
这是座在历史里沉浸的无比厚重的城市, 它遭遇过无数挫折, 但却历久弥坚, 无数次在毁灭中重生。
实际情况比史书上记载的要好很多, 光是大学的一些重要科目仍旧在授课这一点就不知道好了多少。
研讨会的事情主要交给林坤他们去参加, 苏榆这次其实是想回京市看看，另一个原因是恰好赶上暑假, 可以带妙妙一起回家。
“你们苏总工呢，怎么没来开会？”会议室里，有人找了一圈没看到苏榆，便问林坤他们。
林坤:“苏总工说有点事要忙, 今天先不过来, 您找她有事？”
周围的人纷纷竖起耳朵听他俩说话, 虽说前两年闹了一段时间, 但最后总归还要工作, 工厂还要生产，不然整个社会秩序都要崩塌。
就像机械厂的李厂长想的那样，走了一个，空出来的位置自然会有人顶上，至于能不能顶得住, 能不能快速出成果，期待过高往往是不太现实的。
技术需要时间的沉淀与不断的积累更新，机械厂这两年的杳无声息并非偶然，搞研究这种事情，并不是说你祖上三代是贫农就格外给你面子，没两把刷子就是造不出来东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被下放的人不说全都是精英，但也的确有不少真才实学的，而顶替上来的多数是滥竽充数擅长钻营的，这是时代的悲哀。
那人笑着道:“没事，就是想见见传说中的苏总工，听说长的很漂亮嘛。”说话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军帽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看着有一丝流里流气。
林坤下意识皱了皱眉，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反应，苏总工可以说是他们工程师中传奇一般的存在，现在却被人以如此玩笑的口气提起，当即就有人想站起来指责他，却被旁边的同伴赶紧拉住。
“别冲动，你忘了他老丈人是谁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几天会就走了，别惹事。”旁边那人小声说。
见大家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那人哼了一声，不过是顾及老丈人的面子，倒也没再开口继续刺激他们。
局面就是这么个局面，再看不过眼都要忍着，德不配位的人太多了。
研讨会正常进行，而苏榆除了在某次重要的场合露了一面之外，其他事情全都交给了林坤，她先去王慧家看望了一番，随后又回机械厂见了见小林和张知瑾。
上班时间，苏榆没有贸然打扰她们，听说高厂长近两年身体不好很少管事，苏榆便先去看了看他。
咚咚，敲门声响起，高厂长取下老花镜，合上手里的毛语，对着门口的方向说道：“请进。”
苏榆推开门进来，高厂长一看是她眼睛骤然一亮。
“小苏咋突然回来了，快进来坐。”高厂长立刻站起来，张罗着要给她倒茶。
苏榆也不跟他见外，自己从包里拿出水杯续了点水，在沙发上坐下来。
“看来斗争挺激烈的，连沙发都换了木质的。”苏榆笑着调侃。
高厂长笑着指了指她:“你可别挖苦我了，谁知道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要不是老头子我篱笆扎的牢靠，说不定这会儿在哪个牛棚待着呢。”
“厂里被下放的多吗？”提及此事，苏榆立刻端正坐好。
高厂长就知道她会这么问:“不多，就老李老钱他们几个老家伙，还有几个小年轻，被我给扔到大永村参加劳动改造去了。”
“大永村？”苏榆瞪大眼睛，以往通信怕信件被人查看，张知瑾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大永村早几年前就和附近的其他几个村子联合买了台耕地机，大型收割机人家也有，开荒开了不知道多少亩，日子好过的比城里都不差，确定发配到大永村不是享福的？
“你还不知道他们，年轻的时候又是烟又是酒的，年纪一大血压就容易高，就老李那个暴脾气，气头上血压一上来我怕他把自己气死，都给送到大永村多省事，吃粗粮野菜，成天的跑着撵鸡去，啥毛病都没了，看着还能再活二十年。”
苏榆:……
“那反倒是因祸得福了，这中间不好操办吧？”
“有啥不好操办的，大永村可是出了个能人，无父无母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说是以前咱厂里有人关照过他，人家也不知道咋弄的，反正是把咱们厂里那几个老家伙都要了过去，人小伙子可了不得，靠着村里的补贴硬是读到了高中毕业，两年前一个人拉起了一只队伍，那威风的，你是没看到。”
说到这里，高厂长才想起来问她:“你这次回来是参加研讨会的吧，报纸上都登了，我看了都觉得小苏你可隐藏太深了，石油提炼都懂，还有啥是你不会的？”
苏榆听了忙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我充其量刚入门水平，不过是平常约束着下面的工程师，紧盯研究进度而已，理念和方向都是张总工定好的，这次是我占了人家的便宜。”
“那也得是你有本事管束得了下面那帮人，没看你走之后，把那一摊子事交给了高峰那个不靠谱的，现在都过去两年多了愣是一点成果都有，把老李给急得嘴上长了好几个泡。”高厂长呵呵笑了两声，喝了口茶砸吧嘴:“你一不在这边，连茶叶都不是那个味了，以前那碧螺春是真挺好。”
苏榆摊手:“可惜我这也没了，当初走的时候怕牵扯到江南那边，只在走之前去了封信，告诉他们我调到疆省了具体地址都没说，我这也两年多没闻到茶味了。”
“你们这一走走的好啊，好好待在疆省，机械厂这边就不用惦记着了，在哪都是做贡献。”
高厂长几不可闻的说了句:“我这把老骨头了且还退不得，总要看着咱这厂子别让人给咱把家底败光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机械厂的现状，眼看快到吃饭时间，苏榆告辞出来去了食堂，大师傅倒是没有换，苏榆刚走到窗口就被人认了出来，到处都是跟她打招呼的声音。
虽说走了两年多，但显然机械厂的众人并没有忘却关于她的过往。
来到小林家，门一开，只听她家老三激动的喊着:“妈，小苏阿姨回来了。”小林拎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拉着苏榆的手不肯松开。
两人一番叙旧，得知她已经吃过中午饭，小林说什么都要留她在这吃晚饭，苏榆忙推拒:“明天还有会，今晚要早点回去，就是回来看看你们。”
跟小林聊了会儿，苏榆又去张知瑾家坐坐，张知瑾说干脆下午请个假，两个人出去走走，被苏榆给拒了，工作要紧耽搁不得。
她还买了些疆省的特产，这次来的匆忙没有一起带过来，回头等司机空了给捎到门卫让她们自己分。
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起聊聊分别后的过往，这里到处都是她们的回忆，几乎人生有一小半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机械厂。
曾经朝夕相处的好友见证着彼此的成长与喜悦，也都在对方有难的时候帮把手，她们深厚的情谊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告别了机械厂，苏榆又去开了一天的会，趁休息时间才去京大看了看妙妙。
农历五月底，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苏榆下了公交车，进了京大的大门一路问到医学院的女生宿舍。
“韩琪，你姐找你。”同宿舍的姑娘从外面回来，喊了妙妙一声。
妙妙刚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天太热，先去浴室冲了个澡才开始吃饭，闻言不由愣了下，她哪来的姐姐？
“真的，跟你长的特像，从遗传学上来讲，你俩绝对是一个老祖宗。”那同学唏哩呼噜夹了一筷子凉面，无比肯定道。
妙妙放下筷子，心里狐疑难道是江南老家的亲戚找来了，不是说早就闹掰了吗？
一直到看见树底下站着的人影，妙妙才惊喜的发现来的竟然是她妈。
像个炮弹似的扑到妈妈怀里，妙妙开心极了，拉着苏榆去她宿舍里吃饭。
“妈，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边走边扒拉她妈的包。
苏榆摸了摸妙妙已经齐肩的头发，笑着道:“刚刚去国营饭店打了份红烧肉，还有一只烤鸭，等下跟同学分着吃。”
“噢，”妙妙兴奋的蹦起来，脚步都带着雀跃。
打开宿舍的门，见俩人一起回来，刚刚传话那位同学朝妙妙挤挤眼：“真让我说着了吧，”然后朝苏榆笑着道:“姐姐好。”
妙妙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我妈，叫什么姐姐，别瞎给自己抬辈分啊。”
那姑娘瞪大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不断的穿梭，最后感叹道:“你妈好漂亮。”
“知道知道，别愣着了有烤鸭吃不吃？”
“……”反应过来，“吃。”
妙妙给她撕了一个鸭腿，女同学本想抓住就啃，但见一旁微笑着看着她俩吃饭的同学妈妈，还是稍稍克制了下，保持着淑女的吃相细嚼慢咽的小口小口吃着。
临近暑假，还有两门学科没有考完，宿舍里的同学大都泡在图书馆里看书，老晚才回来。
听说今天韩琪的妈妈来了，超级漂亮超级年轻，还给大家带了烤鸭和红烧肉，惹得大家羡慕不已。
开了几天会，把以后大致的发展方向交代清楚，苏榆一行人就要开始启程回去。
妙妙两天前已经正式放假，这几天跟着苏榆住在招待所里，白天她妈去开会，她去市图书馆泡一天，晚上母女俩再一起吃个饭。
她们家的小洋楼暂时没法住了，听说被人给封了起来，幸好苏榆上次临走前买了个院子，离京大不远，这个倒是没被查封，妙妙偶尔放假会去住个一两天，算是给她置办的一点产业。
会议一结束，没有多做停留他们就坐上了西去的火车。
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古香古色的楼台，高楼林立的工厂，巨大的烟囱与高高的古塔，毫不违和的耸立在同一座城市里。
苏榆相信，她很快就能再次回到这个城市。
听说前几天苏榆从疆省回来了，李厂长犹豫不决，要不要把人留下来继续搞研发，听说人家在疆省做的挺好，或许也不愿意回来。
就这样犹豫了几天，等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跟苏榆好好谈一谈的时候，结果刚赶到招待所，就听工作人员说那群工程师今早已经走了。
急忙让厂里的司机开车去火车站，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火车已经出发了半个多钟头。
“厂长，还追吗？”司机在一旁问。
李厂长气的想踹他:“追什么追，火车都开走了上哪追去。”
其实，开快点的话说不定能在后面的站点追上人家，但看李厂长气急败坏的甩上车门，司机把这话又咽了回去。
火车一路向西，沿途的风景几乎毫无变化。
苏榆归心似箭，出来这么多天，有点想家里那个人了。
刚下火车，远远看到那个等待的身影，依旧是那么挺拔，苏榆笑容满面，拉着妙妙飞奔过去。
有他的地方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