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谷雨睡得并不踏实。
炎炎七月，巨鸟的石洞里温度却不高，到了夜里还会感到一丝凉意，巨鸟虚虚地盖在谷雨身上的翅膀刚好可以抵消那丝凉意。
然而巨鸟的翅膀并不总是虚虚盖着，谷雨夜里第一次醒来便是被闷醒的，巨鸟的翅膀不知何时全部贴在她身上，像是一块石头压在胸口上，令人呼吸不畅。
谷雨抬起手，努力把巨鸟的翅膀举高一些，让自己能透口气。
巨鸟很小地“咕”了一声，似乎是被谷雨吵醒了。
谷雨双手还撑着巨鸟的翅膀，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呆在那里。
倒是巨鸟配合地把翅膀抬高了些，把翅膀又虚虚地搭在谷雨身上。
谷雨松口气，继续睡，可没过多久，又被巨鸟的翅膀压醒了。
谷雨想干脆找个角落躺下睡算了，但是听雨声依旧很大。
在被压醒和被淋雨之间衡量一番，谷雨选择前者。
毕竟被压醒可以抬抬翅膀继续睡，但被雨淋会感冒，严重点还会发烧，这回发烧没有精灵王照顾。
谷雨想到这有点心酸。
谷雨捏了捏巨鸟的翅膀，不敢太用力，然后又举着双手努力把巨鸟的翅膀抬起来。
巨鸟又被吵醒，然后又配合地抬了抬翅膀。
可巨鸟睡着睡着翅膀便会不自觉地耷拉下去，于是一晚上谷雨断断续续地被压醒好多次。
第二天醒来，谷雨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黑，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
巨鸟倒是休息得不错，长长地叫了一声，然后把脖子凑到谷雨面前，示意谷雨给它梳毛。
结束清晨梳毛后，谷雨抱了一棵汁汁果过来，让巨鸟在上面啄洞，喝完里面的汁液后再让巨鸟把壳踩烂，谷雨把果肉吃净，这便算是谷雨的早餐了。
巨鸟见谷雨进食完便掉转身子要走，谷雨见状，扑过去一把抱住巨鸟的腿。
“我也要出去。”谷雨说。
巨鸟低头，金色的瞳孔盯着抱着它腿的谷雨，眼睛眨了眨。
“带上我。”谷雨又说。
巨鸟迈开鸟腿，谷雨死死地抱住它的腿。
然而巨鸟的劲实在比谷雨的要大太多，谷雨被巨鸟拖着走。
即使这样，谷雨也不愿放手。
巨鸟想把爪子收回来，踢踢腿要把谷雨甩开，谷雨干脆手脚并用地挂在巨鸟的腿上。
谷雨大声说：“你不想放我走，就带上我，我不要一个人留在石洞里。”
巨鸟扬起翅膀，谷雨闭上眼，铁了心，就算巨鸟的翅膀扇过来，她也不要放手。
然而谷雨闭着眼等了几秒，也没等来巨鸟含着力道的一扇，反倒是脸颊被巨鸟的翅膀尖尖抚过。
谷雨睁开眼，巨鸟也看着它。
金色的瞳孔看起来似乎有几分无奈？
“你肯带我去了？”谷雨喜道。
巨鸟又用翅膀尖尖轻轻扫过谷雨的脸颊。
谷雨很懂见好就收，麻溜地从巨鸟腿上爬下来。
巨鸟立刻抬起爪子把谷雨摁倒在地，坚硬的爪子贴上谷雨的腰腹，慢慢收紧。
“疼疼疼。”谷雨前天晚上被巨鸟抓过的腰背虽然没破皮，但都淤青了，淤青处隐隐作痛，现在再被巨鸟的爪子这么一按，疼得谷雨直吸气。
谷雨双手用力掰巨鸟的爪子，以行动表达拒绝。
巨鸟松开爪子，谷雨马上爬起来。
巨鸟歪头看着谷雨，像在说：“你要我带着你，你又不让我抓你，你想咋样？”
谷雨踮起脚去够巨鸟翅膀与鸟身相连的位置，她给巨鸟的梳毛的时候，摸摸这里，巨鸟就会蹲下来好让她爬上去梳它颈部和背部上的毛。
早上已经梳过一遍毛的巨鸟并没有一下弄懂谷雨的意思。
其实就算巨鸟不蹲下来就这样站着，谷雨也可以蹭蹭蹭地爬到它背上，毕竟谷雨现在可是可以独自上树屋的人了。
只是谷雨心里觉得巨鸟并不是树，用爬树的方法爬鸟好像不太好。
谷雨于是又摸了好几下，终于把巨鸟摸蹲下来。
谷雨利索地爬上去，张开双手，勉强能环住巨鸟的脖子。
不想再被巨鸟抓着飞，那就让巨鸟载着飞吧，阿波罗都能载着她，巨鸟应该也能。
谷雨抱住巨鸟脖子后，巨鸟鸟身瞬间僵硬，头左右晃动，似乎想把谷雨晃下来。
谷雨摸了摸巨鸟脖子上颜色最红的那圈毛以示友好。
巨鸟终于站起身，谷雨用力抱住巨鸟的脖子，不让自己摔下来。
巨鸟没等出洞便小小地扇起了翅膀，直接在洞内载着谷雨飞了起来，飞出巢穴，一头扎入洞外的天空。
风从谷雨耳边刮过，前一秒还飘在身边的白云，下一秒便被甩在身后，她好像在云层里穿梭。
“哇——”谷雨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来这就是在天上飞的感觉。
被巨鸟载着跟被狮子和马载着完全不一样。
谷雨很想伸手去摸摸仿佛触手可及的白云。
巨鸟离地面很高很高，她只能看到地面景色的大致轮廓。她们已经飞离巨岩的片区，现在正飞过大片大片的森林。
谷雨抱紧巨鸟的脖子，到底还是不敢伸出手，怕一不小心掉下来。
从天上往下看，地表的一切都显得好渺小，在地面看壮阔无比的森林从天上看不过是巴掌大小的一片，谷雨觉得本来就小小的自己更小了。
风吹得谷雨眼睛有点疼，直迎风流泪。
谷雨暂时停止打量下方的景色，把头埋进巨鸟厚实的羽毛里，躲躲风，缓一缓。
她不知道巨鸟要带她飞去哪，要是能带她飞回央森就好了。
谷雨头埋在巨鸟毛里，因此没注意巨鸟转变了飞行的方向，原是直直飞行的巨鸟忽然改为往左边的方向飞。
巨鸟凭借敏锐的视力看到森林下方多了很多精灵，精灵们在森林里四处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巨鸟本打算去带回谷雨的石地附近狩猎，之前如果它看到骤然增多的精灵，并不会改变行程，毕竟它们族群跟精灵族互不干扰，它没必要因为精灵族的异样改变计划，但今天巨鸟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不愿意跟精灵族碰在一起。
巨鸟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并没有错，如果它再飞近一点，再飞低一点，也许就能看到精灵王冰冷的目光。
央森之主、三境之王伊林迪尔正站在下方的森林里。
精灵族的视力与巨鸟的相比不遑多让，巨鸟乍一出现在视野中，精灵王便看到了。
精灵王已经两夜未睡，自从前天回木屋看到谷雨留下的石片起，精灵王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精灵王指尖抚过谷雨的字迹，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情绪的波动。
谷雨没如往常一般来主殿找他时，他便隐隐感到不安。待他匆匆赶回木屋，不安得到证实。
谷雨从婴儿起便未离开过他身边，最初几年，谷雨极黏他，他得寸不不离得守着，及至大了些，可以稍微离身了，也还是最亲近他，再大了些，谷雨开始学习了，精灵王的自由时间一下多了起来，他感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又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谷雨不过七岁。
七年时光跟他此前活过的两千七百二十二载相比不过弹指一瞬，可关于谷雨出现前的那两千多年的记忆却淡了、远了，他依旧记得当时的人，发生的事，但记忆却如雾中看花，看不真切。
谷雨出现后的记忆却是那么生动，精灵王清晰地记得谷雨被抱到他身边时他的情绪，像是几千年的死水又活了过来。
他的目光褪去冰冷。
他的四肢散去僵硬。
他的情绪被重新激活。
他从不知道一秒钟可以被拉得无限长，一秒钟可以体验几百年都未有的情绪波动。
从襁褓婴儿，到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到学会刻字，学会射箭，学会……他看着谷雨一天天长大，他记得谷雨的每一个瞬间。
他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同时又是越来越深的不舍。
谷雨迟早会长大成人。
谷雨迟早得知道她的身份。
谷雨迟早要回到她的族人身边。
……
精灵王第一次希望时间能慢点走。
慢一点，让记忆再多一点，再生动一点。
他以为还有很多时间。
他没有想过，谷雨现在就要离开他。
竟这般迫不及待地离去。
精灵王捏碎了手中的石片。
碎片扎破了指尖，精灵王也一无所觉。
央森到西境，对谷雨来说，可以发生的意外太多。
她认识路吗？又能走多远？他什么时候教她不自量力了？他何时把人教成这样了？
精灵王叹口气，召集央森护卫队，立刻出发将谷雨追回。
应该没走多远，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
这回把谷雨拎回来后，一定要好好跟她讲道理，她再怎么哭和撒娇他也不能心软。
但精灵王没想到，他找到的只有伤痕累累的狮子，地上散落着谷雨的背包和他送给谷雨的剑，周围还有打斗的痕迹，谷雨不见了。
狮子趴在地上不敢看他。
精灵王看了一眼狮子后便没再赏给它目光。
附近还没有凶猛到能打败谷雨和狮子的野兽。
那谷雨人去哪了？
精灵王派了一支队伍往西境的方向寻，顺便把消息递予西境之主，让西境全境精灵留意谷雨的踪迹。
同时精灵王带着护卫队将附近都找了个遍，以为很快便能找到，然而一天一夜过去，仍遍寻不获。
精灵王早从生气转为浓浓担忧。
谷雨应该也知道错了，只要她回来他就不说她了，以后给她多安排点技能课，他养大的孩子，可不能那么不堪一击。
万般思绪纷杂间，迎来又一个天亮。
然后精灵王看到了巨鸟的身影。
谷雨趴在巨鸟身上，小小的身子被巨鸟宽厚的羽毛遮住，精灵王并没有看到谷雨的影子，但他看到巨鸟明显变更了飞行轨迹，直觉告诉他巨鸟跟谷雨有关。
巨鸟有察觉危险的直觉，精灵王有察觉谷雨身影的直觉，两者的直觉都很准。
精灵王想起狮子时不时朝天空咆哮。
地上没有谷雨的踪迹，那天上呢？
谷雨也许就是被巨鸟抓走的。
巨鸟，名凤凰，凤凰一族，鸟中之王，素来与精灵族互不相扰。
可精灵族给予的尊重什么时候给它们可以跨越界限的错觉了？
精灵王拔出腰间长剑。
本该映着盎然绿意的翠绿色瞳孔却宛如淬了冰，绿意冻结，只剩森然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