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4.21
仿佛拥有生命的火焰飞快地在黑暗中穿梭, 画出光彩流溢的轨迹, 它们蝴蝶般轻盈地扑向从土壤中高高窜起的丑陋蠕虫。甫一接触，只见少许的灰烬雪花般落在地上。完成击杀后, 火焰并不停留，继续马不停蹄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时间, 流焰在空中飞舞, 可怖的蠕虫一只接着一只倒下, 人们被火光照亮的脸庞上出现了一瞬的惊讶和不安，但很快，他们的情绪被困惑和迷茫取代。
“所有与克苏鲁事件无关的参与者, 请有序撤离。”
威尔玛斯教授沉稳的声音奇特地回响在古老封锁线形成的光罩内，大部分人只是稍微愣了下神, 便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这样的设定，连克苏鲁这个不常见的词汇也没能引起他们的惊奇。
（不像是普通的支配法术，米—戈的科技么, 作用的媒介是…手环？）
伊斯邵摸摸下巴,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 看向威尔女士, 她的身后有个蓝白色的光团正在瑰丽地展开。
（还用上了时空门这样的大法术, 密大的决心很明显啊。）
在语言的作用下, 刚刚还惊恐不已的人群温驯地平静下来，人们开始有序地排队，向着徐徐展开的时空门走去，不过, 也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
“这…这都是怎么回事？魔术表演吗？啊不对…这都是什么啊…虫子…火…老师…”
比如在伊斯邵旁边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眼神还算清明的艾莉。
“你怎么没被洗脑？”
伊斯邵也是啧啧称奇。
“洗…洗脑…！？”
艾莉害怕地退了一小步，正好撞到从她身后走过的一名男生。那男生的身体因为撞击稍稍僵住，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点表情，他站住身，困惑地说，“艾莉，邵杨？”
伊斯邵看着后桌的男生，吐槽道，“米戈的技术就是不靠谱啊，稍微有点外力或就会失去作用，对意志坚定的人的影响也有限。”
“你在说什么？”艾莉看着有些害怕。
“邵杨你怎么了…不对，大家这是…都怎么了？”男生是个反应慢半拍的。
没理会艾莉和男生那不知所措的样子，伊斯将m1911插回了腰带，接着挽起了袖子，他右胳膊的小臂上有一小片金属的质感，那像是镶嵌在皮肤中的什么东西。
男生像鱼一样困惑地张了张嘴，茫然地问道，“邵杨，你的胳膊…”
“我想用皮下芯片来控制会快一点，你也知道，拿着手机操作很不方便。”伊斯邵一脸无所谓，浑然不在意自己的话语让两人面面相觑，“虽然格蕾很反对，但是事后我会取出来的啦，也不会留下痕迹。”
“这…这到底…”
眼看艾莉又要崩溃地喊出声了，伊斯邵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不用多想，等会儿跟着人群走就是了。”
“等会儿？”艾莉抓住了重点。
“皮下芯片？”男生显然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然而，伊斯邵没有闲心回答他们的问题，他轻轻按动胳膊上的金属片，电流带来的酥麻感通过神经渗进大脑。他抬起头，集中注意看向空中。
在朦胧的光罩之外，是被群山包围的，干净空旷的夜空——
那里应该是空无一物的——
本来，应该如此——
“呼！”
突然，从光罩的上方，传来了狂风的呼啸！阴影从黑暗中显现出轮廓，蛇形的身躯猛烈地撞击着光罩！一只！又一只！像是砸门一样的嘭嘭声剧烈地撼动着光罩，来自空中的怪物，露出了獠牙。
黑夜，是它们最喜欢的环境。
蟒蛇般扭动的身躯，蝙蝠般伸展的膜翼，它们模糊的身影在光罩之上一层层地盘旋，形成不断旋转的，混沌的漩涡。紧接着，伴随着摄人心魄的吼叫声，恐怖猎手如同暴雨一般以身体撞向光罩！
嘭！
嘭！
嘭！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撞击，光罩都会剧烈地摇晃起来，它们的触碰似乎留下了墨汁一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光罩上迅速蔓延，使得那朦胧的光芒渐渐黯淡。
古老封锁线，针对神话生物的强力壁障，不过，它的作用不是百分百起效的！
“教团同时召唤这么多神话生物？”
另一边，威尔玛斯皱起了眉头，他看向眼前的人们，有一些人因为新怪物的来袭已经回过神来，他们正激动地伸出手指，想必下一秒就会惊恐地大叫起来。
“慌乱不利于撤离。”
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想了，威尔玛斯召回了所有的活火焰，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盘算着恐怖猎手的数量。
“不够，伤亡在所难免。”
很快，威尔玛斯心下一沉，他得出了一个无奈而沉重的结论，现有的攻击手段无法抵挡所有的恐怖猎手，换句话说，势必会出现人员的伤亡，而且，伤亡可能不是个小数字。悲哀感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但调查员的经历让他迅速抛开了患得患失的念头。
活火焰在他的周围欢欣地起舞，他全部的精神已经蓄势待发，只等封锁线被突破的那一刻——
嘭！
一阵闪烁过后，光芒消失！
恐怖猎手啸叫着俯冲下来，扭动的身躯扑向羔羊一般的人群！
就是现在！
只听嗖嗖几声，火焰似离弦之箭发射了出去，它们冲向遮蔽了天空的恐怖猎手们，要把它们燃烧殆尽！就在接触的那一刻——
轰！
威尔玛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还揉了揉，嘴里呢喃道，“绿色三角洲？应该没通知他们才是？不对…这是伊斯的科技！”
———
时间稍稍回到几秒钟前，就在火焰即将与怪物接触的那一刹那，只听轰的一声，雪青色的闪光照亮天际！一时间，夜晚如同白昼般明亮，灼烧的光线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了恐怖猎手坚韧的身体，制造出熔岩般的剖面，接着，怪物的残躯像落叶一样坠落了下去。
轰！轰！轰！
连续不断的雷鸣声响起，与之相随的还有极其富有压迫感的，龙吟一般的呼啸声以及旋木的闪光灯一般的耀眼辉光。这出其不意的攻击和声音都来自在高空盘旋已久的部队——
无人机。
乍一看，这只是普通的民用四旋翼无人机，完全没有军用无人机流畅且富有攻击性的机型，毫无威胁之感。
但如果，给无人机加上电击炮呢？
即使加上电击炮，充其量也只是一座移动的炮台罢了，无法应对恐怖猎手的集群，不过——
一架不够的话，几百架装载着电击炮的无人机形成的编队呢？
浩浩荡荡的无人机如同访问地球的ufo，悠悠地从高空降下，它们以三架一组的三角阵，封锁住目标的行动，如同鹰隼般进行围猎，吐出的电浆如同耀眼的闪电，交织成将猎物无情绞杀的光网。
是的，恐怖猎手的数量是多，但此时，无人机群的火力更胜一筹！
只见光芒在半空中肆意地发射，一架又一架无人机上下翻飞，收割着猎物的生命，恐怖猎手自然也不是任人宰割，它们张开大口，摇动尾巴，企图咬碎或扫落这些致命的武器。
怪物的呼啸声，金属机身的破碎声，电浆放射的声音，旋翼带来的气流声，膜翼拍打空气的声音，肌肉被切开的声音，雷鸣声，风声，各种声音在空中交错，恐怖猎手影子般的身体笼罩在电浆带来的炽烈白光下，如同老式默片的画面。
随着无人机的加入，战场形成了压制之势，火焰们倒是忙碌依旧——不过它们的任务不再是进攻，而是焚烧被电浆切割的尸体，以免它们砸到重新开始向时空门行进的人群。
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伊斯邵正津津有味地盯着空中的战场，虽然提前设定好了自律索敌的程式，但他更喜欢亲自操纵。来自他脑部的信号通过植入的芯片发送给无人机，使其在空中流利地展开布局和进攻。
不过，在艾莉和男生看来，邵杨此时的行为让他们感到了诡异，一般来说，普通人看到这科幻片一样的场景发生在现实中，再怎么样也得礼节性地表示惊讶吧。那一边嘴里嘟囔着“伊斯科技才是天下第一”一边直愣愣地瞪着天空又算怎么回事？
“呃，邵杨，我们还是走吧？”
艾莉试探地说，虽然还不太明白状况，但她的本能也让她基本理解了，无论是噩梦也好，现实也罢，现在最稳妥的路子就是跟着人群，遵循密大老师的嘱托，走进那个发着光芒的门。
“嗯？”
伊斯邵回过神，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一拍脑门，“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我们…”
男生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伊斯邵打断了他。
“艾莉，后桌，你们跟着人群走就是了，我一会过去。”
说罢，他仰起头，望向远方漆黑的森林，拔腿就走。
“邵杨！”
“我不叫后桌…”
没理会两人的声音，伊斯邵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约书亚，安妮。”
伊斯邵笑着和两位同学打了个招呼，他们和大部分克系相关的人员一样，在人流的外侧维持秩序，同时也是保持警戒，所以看到溜号的邵杨时，他们似乎有些吃惊。不过没等二人发问，伊斯邵便先行抛出问题，“你们谁玩过stg？”
约书亚摇摇头，安妮脸上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是你了！”伊斯邵果断地把手机塞给安妮，“我已经调好了，你看着按一按就成。哦，除了那个圆圈少按，那是玩意自爆按钮。”
“哈？”安妮条件反射地想把手机还回去，但伊斯邵动作很快地向后一退，对他们挥挥手，旋即转身准备离开。
“邵杨。”
约书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伊斯邵不想给他们留下坏印象，便转过身打算再说两句。但刚转过头来，他便看到约书亚从身上解下了某个银饰品 ，抛了过来。
“喂…你这是。”伊斯邵伸手接住，一看是个银质的铃铛，沉重且精美。
“特兹查波特尔之铃，”约书亚平静地说，“你不会用法术吧。”
伊斯邵一时愣住了，他看了眼铃铛，又看了眼约书亚，最后迅速把铃铛系在腰间，郑重地点点头，“谢了，老约。”
他再次朝两人挥挥手，接着匆匆走远。
“不拦邵杨吗？”
安妮看着伊斯邵远去的背影，惊讶地问。
约书亚揺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安妮正欲辩驳，又有两人冲破人群，上气不接下气地朝他们跑来。
“请问…你们…你们看见邵杨了吗？”
问话的高个男生气还没喘匀。
“我们的同伴刚才朝这边跑了，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较为镇静的艾莉话说到一半也怔住了，因为她看到了对方的发色呵瞳色，这种独特的外貌特征她曾听父亲说过，整个密大里只有一人——
约书亚抬起手，简洁地指明了方向。
“哦哦，去那里了吗？多谢。”
男生点点头，忙不迭地朝约书亚指的方向跑去。
“…”
艾莉看看约书亚，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他们是普通学生吧，即便找人也应该先寻求帮助，我们不该阻止他们吗？”安妮愣愣地看着远去的两人。
“他们不会有事的。”
约书亚笃定地说，接着他垂下眼眸，不知怎么，他的语气伤感起来，“
这次的事件，除了一个人，不会有真正的伤亡——”
———
伊斯邵在林间跋涉着，凭借着身体对法力的敏锐感知，他正快速接近法术的中心。
（邵杨的天赋真不赖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幽森的林中穿行，也许是没人爬的原因，山长得奇形怪状，满是怪石和泥泞的路并不好走，两架无人机在他头顶无声地跟随，黯淡的光芒小心地为他照亮前路。
（果然，密大采取的是比较保守的策略，但斩草务必除根啊。）
在无人开发的山上行走不是安全的行为，但远离人群伊斯邵反而觉得踏实了起来。只是走了几步路，就像是步入了无人的世界一般，恐慌的人群，飞舞的怪物都被他抛之脑后。
山中万籁俱寂，能勉强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踏在泥土上的脚步声，以及——
心跳声。
有力的，沉稳的，鼓点一般的心跳声。这声音让他感到了本能的亲切，但理智却让他暗自提高了警惕。
（不要再往前走了，邵杨。）
伊斯邵明白，这并不是自己的幻听，而是同样来自邵杨意识里的某个存在。
（有危险吗？）
（有。）
（你在害怕？）
（没有。）
（…）
伊斯邵一边赶路，一边试图发起对话，要在清醒的状态下进行这种对话并不容易，只是成功地聊了几句，一个慌神，那声音便已消失不见。伊斯邵也没有懊恼，他继续快速前进，在脑中想着别的事情以分散注意力。
（想些什么呢？来梳理下今晚的情况吧？密大联合多方，以纪念活动之名，行摧毁地脉之实。而在仪式成功后蛰伏的教团发起了攻击。）
（攻击方法是…召唤神话生物。对人类而言，这么多的数量…法术是需要代价的，一般而言，越是强大的法术越是如此。召唤出如此多的钻地魔虫和恐怖猎手，到底是付出了怎样的牺牲和祭品？）
（束缚术的范围有限，不可能离得太远，再加上邵杨对魔力的感知——不如说，对方根本没有打算遮掩。）
伊斯邵继续向前，说来也怪，他的步伐不小，但挂在腰间的银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白石下的地脉被摧毁之后，这里的魔力会逐渐枯竭，密大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他们无心恋战，只求安全地让群众撤离。唔，这也是没办法的吧，为了不让法术侵蚀理智，调查员只能用昂贵的耗材或是长时间的准备来补足。如果是一个仍然想维持理智，维持正常心态的人，与那些毫无理智可言的巫师进行正面的法术对决，那么无论他的天赋有多好，准备多么充足，也无法保证赢面，甚至还可能吃亏，所以撤离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真是如此吗？从邵杨搜集的资料来看，教团不是个单纯的组织，声东击西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要知道，这么多的神话生物，对没有多少人的教团来说是极大的负担。嗯，他们不可能是大组织，否则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见不得人。一次性驱使这么多怪物，恐怕这次教团是倾尽所有了。）
（那么，花了这么大家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要占据地脉？为什么等到地脉被破坏了才动手？转移注意力？那这声势未免太大了，还是说这是一个请神的仪式？又或者，趁各势力聚集时击杀调查员的精锐——不可能这么天真吧？）
（也许我不该多想，他们的精神状态不能以常人论处，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搞破坏？我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啧，多想无益，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只要一鼓作气地全干掉，那就没问题了吧？）
心脏声仍不可闻，魔力的源头是越来越近了，这让伊斯邵加快了脚步。他脚下的路变成了陡峭的上坡，坡的顶端是一块岩石，其后是稀疏的树木。
两架无人机压低了机身，伴随他左右。伊斯邵鸟悄地攀上岩石，探头望向树林后的场景——
（别看。）
心中的声音再次出现，可惜，已经晚了。
伊斯邵攥紧了拳头。
按理说，他是伊斯人 ，以理智著称的伊斯人，不该也不会对人类的处境产生同情，愤怒，哀伤之类的共情，但——
那里是地狱。
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感到触目惊心的地狱。
泥土和植物的清香完全被掩盖，鼻腔里灌满了血腥的气息。
只见岩石后面是一片圆形的平地，那里的土壤在朦胧的星光之下，呈现出了诡异的暗红色，那是饱食了血液的土壤所呈现出的令人作呕的颜色。想来若是一脚踩下去，那柔软的土地便会立刻溢出血水吧。
地面之上，到处都堆着…肉块，最为糟糕的是，根据这些块状物体上残留的东西，你可以明显地分辨出它们来自于人类。
不…即使不是人类，这也是毫无道理的。即便是处理动物的屠宰场，即便是自然中肉食动物们的野性的进食，也不会将这些…肉块…像毫无价值的垃圾一样对待。
血从残躯中涌出，汇聚成汩汩的河水，缓缓流向平地的中心，它们沿着一定的规律流动，描绘出了狰狞的图案。
魔力，正源源不断地从其中涌出。
在那图案之上，站这一个人。
不对，从他做出这些事情开始，就不算人了吧。
从把活人当做祭品开始。
被血浸染城暗红色的斗篷遮盖住了他有些佝偻的身体，伸出的双手上蔓延着邪异的黑色纹路，而这双手——
朝伊斯邵的方向抬起！
没有咏唱，汹涌的魔力直接放出！
“叮铃！”
一直没有发省的铃铛自行摇动了起来——特兹查波特尔之铃，能够一定程度地吸收法术！
（本来想用停滞块挡的，但这铃铛，真是方便。）
趁此机会，伊斯邵下达了命令，两架无人机咻地飞起，它们在空中交错画出曲线，大量耀眼的电浆团从炮口倾泻而出，展开猛烈的轰炸！
饱和的轰击形成了瀑布般的弹幕，密集的火力难以闪躲，高能量的电浆难以抵挡，然而…
（他没死…不，好像连皮外伤也没有…）
“看来我们对彼此无可奈何，不如这样，我们谈一谈吧。”
就在伊斯邵思考对策时，对方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声音。
伊斯邵也不矫情，他干脆地翻过岩石，踏在地面上。
他尽量不去想落地时脚下松软的触感和滋滋的声音，而是笔直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场景：
大量的土块被炸开，血和泥土混合，朝着中间一片狼藉的坑洞，而在那坑洞的边上，站着个人——
奥伯伦詹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要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