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3.11
钟声响起之后, 艺术馆中发生了某种变化。
从天花板上投下了昏暗的白色光柱, 如同星光一般将正厅微微照亮, 从角落飘出了轻柔的蓝调, 宁静祥和的气氛在艺术馆中氤氲着。
仿佛, 它正在开放展览。
在这个连黑暗都不愿步入的玻璃大厅中,正在上演一出粗糙的戏剧。
“哨子,别折腾了, 放弃吧。”
老闫看着眼前的场景, 幽幽地说道。
邵杨并没有答话, 光是应对眼前的攻势就占据了他大部分战力,以至于他没有多少功夫去想出什么嘲讽的话来回应。
(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来战斗轮!)
他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稍稍吐槽。
仿佛鬼魅一般, 蜡像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出现, 一时间邵杨背上寒毛直竖, 他还没来得及害怕,也没时间去思索这到底怎么回事, 蜡像便朝他扑了过来。
(啧!不怕旧印么!)
先过来的是尊大腹便便的蜡像,它的肚腩比双手更快地碰到了邵杨的左手,后者没有细想, 抬起刀刃就是一划,他划开了蜡像腹部的衣服, 只听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 有什么黏糊糊的,类似肿块的东西掉了出来,落到地上一颤一颤的。
(老鼠?!)
邵杨定睛一看, 只见那蜡像的肚子其实没那么胖,完全是衣服撑起来的,而那衣服与肚子的空隙处放了个打开的笼子,从里面掉出了几只蜡质老鼠,他一边感慨蜡像的工艺之高,连老鼠都这么逼真,一边移开目光,扼制住自己的反胃感。
手和刀刃上沾了不少黏黏软软的蜡油,邵杨使劲想把它们甩掉,而另一边一个无头的蜡像摇摇晃晃地扑了过来,想抱住他的腰。
(日!)
邵杨被无头蜡像扑倒在地,他连忙举起右手,用撬棍挡住蜡像的胸膛,那蜡像笨拙地向下压,滚烫的红色蜡油血液一般从它脖颈的断口滴落到邵杨的衣服上。
在邵杨被无头蜡像压制住的时候,那个胖蜡像也已经把掉出来的老鼠塞回笼子,然后伸平胳膊向邵杨扑来。
(你们不要一下子都过来!)
邵杨大臂猛地一使劲,撬棍一抬将无头蜡像击退,然后迅速向身侧一滚,只听噗的一声,胖蜡像和无头蜡像撞在了一起,倒成一团。
邵杨迅速站起,抬起双手。
“维…!”
还没等邵杨准备好,一圈冰冷的麻绳悄然套上他的脖颈,接着猛地收紧!
“咳咳…呃!”
邵杨没有去拽绳子,他轻轻转动手腕,反握住刀子,向后一捅一划。
绳子的力道松了,邵杨踉跄跪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干咳着,就在他试图平复呼吸时,又一个蜡像扑了过来,邵杨挥舞撬棍向它砸去,只听砰的一声,反馈回来的力道震得他虎口生疼。
(铁环?)
邵杨诧异地看向这尊蜡像,它的身躯被一圈圈铁环禁锢着,刚刚撬棍的攻击完全被铁环挡住了。
“维瑞之…!又来?”
背后的风声让邵杨心里一激灵,他敏捷地一跳,躲开了蜡像的偷袭,接着他回头一看,差点咬到舌头。
只见无头蜡像和胖蜡像粘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副令人反胃的畸形样子。
此时,一尊瘦长的蜡像把手里的绳索转起了圈,一尊全身都是铁环的蜡像伸长了手,一尊畸形的蜡像也颤动着它那奇形怪状的身体。
三尊蜡像从不同方向将邵杨包围,它们的动作缓慢,力量一般,却配合默契地没有给邵杨留出一点施法的时机,由于材质为蜡,邵杨以刀刃或是撬棍能够很轻易地损坏它们的身体,然而也因为是蜡,它们的身体复原速度极块,被打坏后,那些蜡油便会有生命一样迅速增殖,填补伤口。
(这样下去不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邵杨的体力在迅速下降,汗水从额头流下,呼吸沉重起来,唯一越来越强盛的,是他胸膛中的心跳声。
(不行…不行…这样,会完蛋的…)
邵杨喘着粗气,挥动撬棍拨开向他扑来的蜡像,由于多次的破坏和修复,它此时已是一块模模糊糊的蜡团。
(旧印威慑不了它们,维瑞之印也没时机使用…要用符箓吗?还是…)
邵杨心里隐隐觉得还有一个办法,准确地说,在他心中有个低沉的声音在劝说着他,劝说他放开对自己的限制,自由地使用这本该属于他的伟力。
(不…那样才是真的完蛋…)
他无视了那个声音,不知为何他有种强烈的危机感,那个声音,是比眼前这些蜡像更危险的东西。
“哨子,你已经没劲了吧。”
就在邵杨苦苦思索该怎么办时,老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啊,打得是挺没劲儿的…这些蜡像都是按你的命令行动吗?”
邵杨把撬棍一横,拦住蜡像,一边谨慎地后退,一边在嘴里恶狠狠地说。
“它们是吾主奖赏我的小帮手,当然,它们没什么脑子,需要我时刻保持束缚它们的意识,不然它们甚至会害怕你的链子。”
“哦?那还真是不怎么样的帮手啊,这年头连食尸鬼都没那么怕旧印啦!”邵杨气喘吁吁,咬着牙说道。
“哨子,不要再逞强了,你知道我现在我啥感觉吗?我就像在恐怖片一样,一个人类和三个蜡像怪物在搏斗。哨子,你已经坚持得够久了,我也不希望你受伤,乖乖投降吧。”
“嘿,那你还挺好心的是不?”
“哨子,反抗是没用的,天亮前你都无法离开,不,你知道吗?这里的夜晚根本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你迟早会累趴下,为什么不选择舒服一点的方式呢?”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个蜡像怪物撤走,然后老老实实地和我一起等天亮呢?”
“哨子,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老闫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本以为你很快就会认清现实。”
“…!”
邵杨还没反唇相讥,从艺术馆的黑暗中,又陆续出现了好几个黑影,它们的身形更加高大,手中握着从长斧到链锤的各种武器。
“认个怂吧,哨子。”
老闫悠闲地说,那些新出现的蜡像缓缓向邵杨包围过去。
(日!这根本没法打!)
邵杨在心里吐槽着。
(邵杨…只要你愿意,我们…)
心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然而那诱惑的话语被邵杨自己打断了。
“好吧,我投降。”
邵杨干脆地说道,他把撬棍一撇,同时偷偷把小刀插在腰带里,接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哨子,你认怂了?”
老闫有些惊讶。
“好狗顶不住赖狗多嘛。”
邵杨嘴上依旧不饶人,他露出无畏的笑容,说道,
“怎么了,老闫,担心我有诈吗?”
“我了解你,你从来不肯认输。”
老闫客观地说。
“我了解的老闫也不会傻乎乎地去当邪神的信徒。”
邵杨坦然笑道。
“人是会变的,哨子。”
老闫叹了口气,他对那些蜡像下了令,它们蜂拥而上,将邵杨按在地上。
“喂,轻点,老闫,你不是还想用我当祭品的吗?”邵杨喊道。
听了这话的老闫一拍脑门,“摘掉他的那把刀就好,别伤到他。”
蜡像们听从了他的指令,邵杨的腰间的小刀被抽走,接着他被两个和常人差不多高的蜡像押了起来,它们抓着他的手,按住他的肩胛,让他动弹不得。
“老闫…至于这样吗?”
邵杨呲牙咧嘴地说道。
“因为你肯定在盘算着怎么脱身,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打架?你什么时候练的?”卸掉了邵杨的武装后,老闫以闲聊的语气问道。
“高中那会打什么架啊!老闫…你真的要拿我当祭品吗?”
邵杨平静地问道。
“哨子,这可是莫大的荣誉啊,吾主只需要最后一个人的血液便可苏醒,祂会引领旧日的归来,让世界重获新生,那时候我会成为祂的第一名祭祀,而你将会成为他不朽的一部分!”老闫激动地说。
“真的吗?我会不朽吗?”
邵杨垂下眼帘,看到老闫狂热的眼神,沉重的悲哀感漫上心头。
(怎么办…他完全被蛊惑了…)
“当然了,哨子,你看,这就是吾主伟大而美丽的样貌!”
老闫高兴地走到大厅中央的那尊雕像旁,一把扯下了盖在其上的帆布。
随着帆布缓缓落下,兰提戈斯显现出了祂的样子!
那是怎样一副扭曲,邪恶的样子啊!
这是邵杨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一名旧日支配者,应该说,正是因为兰提戈斯的特殊性——它于现世平时的形态只是蜡像——才让他得以有机会仔细观察祂的细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纯洁无瑕的象牙王座,王座润泽光洁,就连其上精心雕刻的邪异的图案也无法破坏它的圣洁感,然而在这么一把华丽的王座之上,却端坐着——
兰提戈斯的轮廓类似一只巨型蜘蛛蟹,六只长长的蟹螯撑起了祂球状的身体,在那身体上有三只圆溜溜的凸出的鱼眼和一条长吻,以及如同毛发的细长触手和类似蝙蝠的膜翼,种种特征混合出了它诡异而邪恶的样子。
然而,直到看见祂螯下的那些…东西,邵杨才猛烈地感受到了动摇。
干瘪的身体,千疮百孔的皮肤,他们是被兰提戈斯吸干血液的祭品。
被螯钳抓着的首先是个脸上有疤痕的外国男子,邵杨勉强分辨出那应该是这蜡像的创作者,也是唤醒兰提戈斯的源头——乔治罗杰斯,而在他旁边那个中年男子外貌保存完好,包括那艺术家一样的大胡子,那便是闫良的叔叔——闫馆长。
邵杨闭上眼睛,他已不忍再看下去,这些受难者的惨像唤起了他早已压抑在心底的怒火。
“闫良…你的叔叔…他…”
过了片刻,邵杨睁开眼,沉声问道。
“哨子,你会得到比他更好的待遇,我保证!”老闫笑眯眯地说,“他没有及时为吾主献上祭品,所以受到了惩罚…啊,这同时也是一种奖赏…哨子,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好位置,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就在吾主美丽高贵的螯下,咋样?”老闫认真地说道。
邵杨看了看兰提戈斯“美丽高贵的螯”,清了清嗓子,问:“我会被怎么样?”
“哨子,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准备,你就会为吾主献上所有的鲜血,而你的皮囊将会成为蜡像的一部分,怎么样,很棒吧?”
“啊,很棒很棒…”邵杨含糊地说,“那个祭祀,你打算怎么搞?一个人来吗?”
“不,我一个人无法完成,所以吾主为我派下了帮手,它们名为空鬼,这些蜡像是它们的外壳。”
“空鬼?!”邵杨心里一凛,“闫良,空鬼可是很危险的生物啊。”
“放心,哨子,我会好好命令它们的,毕竟没了我的命令,它们又会变成漫无目的的状态。学习驾驭这些玩意儿,花了我好一阵子工夫呢。”老闫感慨道,“哨子,你既然知道空鬼那也应该明白它们的强大,之前它们可是一直没有真的出力,所以你也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你打不过它们的。”
“老闫…”
邵杨还想说些什么,从兰提戈斯那里突然传来了细小的动静。
“吾主啊,我已为您准备好了祭品,是我最好的朋友邵杨,您很快就能苏醒了。”老闫看着雕像,虔诚地说道。
“老闫…我有话对你说…”
是因为终于体力不止了吗,邵杨垂下了头,用气声说道,“是关于兰提戈斯的…”
“哨子,不可直呼吾主的名讳!”老闫斥责道。
“…”邵杨气若游丝。
“你说什么,哨子?”
老闫走到邵杨面前,凑过头去,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恶物不可侵!”
胸口的旧印发出光芒,极乐术的副作用发动,老闫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失去制约的空鬼重拾对旧印的恐惧,手上的力道稍稍轻了些,邵杨趁此机会一扭肩膀,挣脱了束缚!
“维瑞之印!”
邵杨迅速打出手势,受到威慑的空鬼们躁动起来,向后退去。
下一秒,他一个箭步赶到老闫身边,只见老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邵杨揪起他的领子,然后一个头槌。
只听砰的一声,被邵杨结结实实地一撞,老闫又一次昏了过去。
(不把旧印也摸走真是你的失误啊老闫!不过我本来就打算用头槌搞定的…打不过邪神就打祂的信徒,打不过空鬼 我还打不过你么老闫?)
这个粗糙得接近野蛮的计划,是在听了老闫说空鬼其实会怕旧印后萌生的。邵杨的思路很简单,找机会靠近老闫,使其失去意识,从而让空鬼失去控制,至于手段嘛,如果旧印被收走,邵杨还有头槌作为后备方案。
(其实还是很冒险,但他们都很容易上这个当…丹学长也是…老闫也是,对法师还是放风筝比较好吧。)
邵杨抽出原初之水,一口咽下,然后迅速捡起被空鬼抛下的小刀,把它插回腰带,接着他架起老闫,警惕地看着簇拥过来的空鬼。
(啧,看来旧印和维瑞之印的效果都不长久,而且,数量太多了!)
是失去制约的原因吗?一个又一个蜡像从黑暗中出现,它们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邵杨。
“咔嚓!”
突然,仿佛果实爆裂一般,离邵杨最近的那个蜡像裂开了一条缝,黑暗的异形身体从那缝中涌出,眨眼间变成了四米多高的怪物。
(空鬼!?)
“咔嚓”
“咔嚓”
“咔嚓”
一声又一声,一个又一个黑影拔地而起,汇聚成了无声的高墙,也许是慑于旧印,它们暂时还没有什么动作,但过一阵子呢?
邵杨一咬牙,他单手从上衣里抽出一张符箓,挥了出去!
符箓发出温暖的金光,空鬼们的骚动暂时被制止,邵杨忙带着老闫奔向艺术馆的门口,他拔出腰间的小刀,往门上一刺——
玻璃门完好无损。
(啧,没用吗?看来必须要熬过一个夜晚了…)
邵杨不由咋舌,符箓的效用需要密闭空间才能得到完全的发挥,此时飘在半空中的它效力已失了大半,光芒也开始黯淡。
(找个房间躲起来。)
邵杨果断做出决定,他带着老闫奔向了最近的一个展厅,一脚踹开了展厅的门。
(这个展厅是“时间”,里面看起来没什么东西,好,就这了!)
符箓的光芒已然消失,邵杨也没犹豫的机会,他跌跌撞撞地闯入展厅,把老闫放在地上。接着把门一关,抽出另一张符箓贴了上去。
符箓发出金光,光芒迅速覆盖整个房间,然后消失不见。
(李组说过,这样相当于暂时的防护完成…即使是有空间能力的空鬼也应该进不来,这样,暂时是没问题了…)
做完这一切后,邵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之前战斗的后遗症此时在他身上显现,深深的疲惫感开始覆盖身体和头脑。
(接下来只要等到天亮就可以离开了吧…不,我要先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灵感现象…老闫…天选者…我需要好好理清楚…可我真的好累…好想睡觉…)
但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邵杨只是稍微歇息了一会,让呼吸平复,然后他便振作精神,打算理理思路。
(那么,按时间来看,这件事的起源应该是闫馆长,他偶然得到了兰提戈斯的雕像,然后…)
“咚!咚!咚!”
突然间,传来了敲门声。
这敲门声十分急促,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
一同响起的,还有个焦急而响亮的声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邵杨心里兀地一寒。
那是老闫的声音!
(老闫…不是在这里吗…?)
邵杨看向身边,老闫明明还昏倒在一旁,可是——
“哨子,快开门!你带进去的不是我!是蜡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