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生情愫
他这话说出口，两个人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楼下热闹地再抢购直播待的货物，唯独这隔开的一隅，像是陷入了绝对的静谧中。
清风吹入窗棂，掀起桌上案卷，将账本一页页吹得沙沙作响。祝婉儿抬起莹白的手腕，将那翻动的书页按下。喉间不知为何有些沉重，像有一块铅堵在其中不上不下。
但他总要搏一个好前程。
祝婉儿想。
于是她将视线移向窗外，又看向他的背影，终了，还是开口询问：“已经定了下吗？”
他离开，祝娃儿呢知道是迟早的事，只是没了这个弟弟，自己又要冷冷清清了。
兰亭靠在栏杆上，他的身量，已经有那栏杆一般高了。他身子微倾，低声“嗯”了一声。
祝婉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难过，只是语调里的颤还是掩盖不住地溢了出来：“什么时候？”
“九月吧，入了秋，我便要离开了。”
他说完这句，转身看向祝婉儿。从他的视线中，祝婉儿看不出任何情绪。那视线无悲无怆，平静地像一汪幽暗的泉，不知地下藏着几许波涛。
“嗯，这是好事。”祝婉儿站起身，眼睛有些热，末了，她又重复一句，“这是好事情。柔娘应该有些忙，我去帮帮她。”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兰亭没有看见她表情的变化，只知道她走得很快，一转身，便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等我回来。
兰亭的眼神暗了暗，复又转身，看向那同一片天际。
等我回来，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用另一种身份。
“这是您的卡片请收好，生辰会有特殊活动，期待您的光临。”
柔娘在账房柜台，接待着各个来充值的客人。好在她认识些字，又在之前在街上混了个脸熟，应付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她这边正忙得火热，就瞧见，祝婉儿默默地从二楼走了下来。
“我见兰亭方才走上去，怎么，吵架了？”得了些许空闲，柔娘询问在她身旁趴着，有些郁郁寡欢的祝婉儿。祝婉儿闷闷不乐，干脆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告诉她：“兰亭要走了。”
听到她说，柔娘递钱的手微微一顿，险些将铜板洒在桌子上。
她缓过神，将个人送走，坐下看着祝婉儿道：“他这是要去哪？”
“书院，大邺城的书院。”祝婉儿歪过脑袋，继续瘫在桌子上。
长舒了一口气，柔娘虽然不知道兰亭的身世，但祝婉儿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她还以为兰亭发生了什么大事，听她一说，才略一放下心来，问向她：“那他，要去多久？”
祝婉儿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干大生意，一路开到大邺城去，只好对着柔娘道：“不知道，约莫三五年？七八年？我也不晓得，可你也瞧见了，我和爹娘哪里离得开这里。”
柔娘思忖了片刻，叹了口气：“也是，不过去读书，终归是好事……”
而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思考了良久。正当祝婉儿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柔娘又道：“只是这一去良久啊……”
“是啊。”祝婉儿也知道，她忍着自己热热的眼睛，闷着声音，有些不大开心。
柔娘垂下眼眸，眼神飘在空中：“可我瞧着，他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不开心吗？
祝婉儿抬头，看向楼上。兰亭没有更下来，祝婉儿知道他肯定有些不悦，毕竟要离开这里这么久，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依靠。
“他那么喜欢你，怕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一早便不开心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天，都不见他黏在你身边了。”
祝婉儿苦笑：“他还小嘛，黏着我这个姐姐很正常的。”
那边客人多了些许，柔娘随口接道：“是啊，若不是你弟弟，寻常还以为哪个小公子，对你心驰神往呢。”
她说完这句，便撂下祝婉儿，去接待客人了。
那双视线，放在二楼，迟迟没有落下。祝婉儿莫名将这句话记下，又在脑子里转了转。总觉得，这话飘在耳边，有什么自己遗忘了的，有什么是自己忽视掉了的。
那想法迟迟困在心上，压得她有些难受。一方面是想不通，一方面是不敢想，干脆，祝婉儿也不愿去想了。一甩脑袋，就这样吧。
左侧直播的高台，人围得乌泱泱的。祝娃儿干脆提了茶壶，做一个小跑腿的，混在了人群中。
无人知道祝婉儿的身份，她觉着自己年纪小，便省了这道事。那些个伙计见祝婉儿和柔娘一道聊天，以为两人是相熟的亲戚，便也尊她八分。一天下来，还未到酉时，铺子就连带着解释和商讨，关了大门。
祝婉儿打着算盘，在已经走光了的大厅中，计算着今日的收成。柔娘不安地攥着帕子，生怕自己经验不足，耽搁了生意。
“啪。”账本落下，几人纷纷抬头看去。就见祝婉儿一脸凝重，常叹了口气。
“如何？”柔娘急问，“莫不是亏了？”
兰亭异口同声道：“可还达到你的预期？”
祝婉儿略一停顿，却将她二人的心提在了弦上。终于，她沉重地开了口：“经过一天的营生，从长远来看，本日……我们竟然还转了些！”
“果真！”柔娘一激动，直接从桌子上拍案而起。兰亭抿着笑，看着祝婉儿调皮的模样，知道她是故意为之，也跟着笑了起来。
祝婉儿笑得开怀，等他们欣喜一段时间后，她收住自己的表情，带着点告诫的味道，开口道：“话虽如此，长远看来，我们还是要克己奉公，好好经营才是。”
柔娘点头：“那是自然，今日大家都忙得累了，我做些好菜，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厨房里还深了些东西，柔娘便裹了袖子，进去煮上一碗凉面来。
她一走后，祝婉儿和兰亭面面相觑，同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局面中来。
祝婉儿轻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自己先让了步。她询问想兰亭：“书最近读的怎么样？”
兰亭眨了眨眼睛，他虽是天天往徐夫子那里跑，可哪里读过什么书，去考过那什么劳什子试。只是听她问了，怕她去询问徐夫子，只好道：“姐姐放心，徐夫子帮我温过功课了。秋试莫要担心。只是，我记着林缨似乎也要考试了吧？”
他瞧瞧觑着祝婉儿，见祝婉儿思索了一下，恍然记起一般，点头道：“好像比你迟些，按照林缨哥哥的学问，应当也能顺利通过。届时，他应该也要离开。唉，镇子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她虽说着玩笑话，可兰亭却还是有些不忍，只好安慰道：“过不了多久，爹娘就要来了，她们在，姐姐就不难过了。”
“是啊。”祝婉儿站起身，看着柔娘差不多弄好了吃的，“等爹娘来，我努力攒钱，早点去找你，接你回来。”
好的。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兰亭默默在心里道：我会回来的。
”来来来，厨房剩的不多，只有一些面和水果。我用了一些春梨熬成汤，怕你们今日忙得累了有些腻，面条就是寻常的面条，煮好在凉水中焯了一下。尝尝这味道如何？”
一大海碗清黄的面汤，还撒着几片梨子。细软的面条融在汤汁里，来回浮沉。要上一口，沁了冷水的面条十分劲道，原本吃了一天的点心，此刻再喝上一些梨子汤汁，倒是十分清爽解渴。让人不自觉又添了一些，压下几分辛劳。
“果然好吃，莫不是还是姐姐想的？”兰亭将面条吸入口中，半忙中还抽出空，夸赞了一声。
祝婉儿也细细地品鉴着，闻言，笑着摇头：“哪里，这都是柔娘一个人想出来的。”
“还不是婉儿前期给我提供了好些个方子，我这才有机会试一试。而且还好有你们赏光，否则，我倒是不知道做给谁吃了。”
“我瞧着柔娘这手艺，开店也不为过。”祝婉儿又尝了一口汤，评价道。兰亭好似知道她的想法，追问：“姐姐可是有了别的主意？”
“我想着……”祝婉儿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这一停顿，将她二人的注意都引了过来，只见她眼角弯了弯，笑着对他们道：“除了这甜品店，若是有钱，再开间食肆，你们觉着如何？”
柔娘的饭食，小祝村的皮蛋，客云来的瓜果，若是再添些，开间食肆，那是绰绰有余。
只是这镇子的生意着实不大景气，几人一合计，现将眼下忙好，再考虑，是否要添上一座客栈，再开间店面。
“各位瞧好了，这是去年酿的葡萄酒，听闻当年贵妃喝的，可是和咱统一时刻出的葡萄。贵妃同饮，谁要来尝一尝……”
一大早，客云来又吆喝了起来。柔娘昨日没有回去，直接留宿在这里了。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看着铺子里虽说人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些被吸引了过来，连忙撸起袖子，又加入了其中。
“唉，我说，你们这桂花蜜糕里，有虫子啊。”
一个食客突然在桌前嚷了起来，柔娘听了，陪笑着前去看，只见一只残着身子的虫，横戳在其中。那食客夹着虫子，冲她怒斥，可那虫子都快蟑螂大小，明眼人一瞧，便是被放进去的。
不曾想第二天就遇到闹事的。柔娘不想将事弄大，只好陪笑：”这位客人，真是抱歉，应当是我们疏忽了。不然这餐不收您费用了，我们给你换个新的？”
“谁还吃你们家东西，恶心谁呢！”那人不依不饶，柔娘眼见着人变多了，只好忍了忍继续道：“您看，这东西也不像是我们疏忽了，做了进去的，兴许是掉下来的呢。不如这样吧，我做主，给您送些充值券，您看看如何？下次来，可以免单的。”
那客人听了，明显有些不高兴，质问道：“什么意思，不是你们做进去的，我放的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柔娘连忙有些没有什么说服力地解释。
祝婉儿进门时，就瞧见了这一幕，她挤进去，询问柔娘怎么了，柔娘却只是摇了摇头，看蓝天不在，将她往一旁推了推，又对那人道：“客人说笑了，兴许是掉下来的呢。您看，今日也坏了您的兴致，这盒点心，就当是做赔了。”
围观的客人看了，又是银券又是赔礼，差不多就行了，谁看不出那硕大的东西，来路蹊跷啊，谁知，那闹事者瞥了眼食盒，上手一扬，满盒点心就这么滚在了地上，柔娘险些都被这大力推到了地上。
“唉你干什么啊！”有伙计看不顺眼，想上前理论，被柔娘拦了下来。谁知，这一举动却惹恼了那食客。只见他把筷子一扔，冲着祝婉儿和柔娘怒道：“怎么，做出这么恶心人的东西，还想打人不成！”
“你以为谁怕你啊。”小伙计也气了，这东西是他端来的，却要老板娘在这受委屈。
食客听他所言，知道这人上了勾，一招手，对着自己的同伴道：“来啊，这人端来脏东西还要打人，兄弟们一起上，不然别人说我们好欺负不成！”
他话一说完，直接拎着同伙，将桌子一掀。
“打架了打架了！”
“唉，快跑。”
“我的点心，快给我，那是我的！”
……
这人有心闹事，立刻和忍不住的伙计打做一团，还将大厅的凳子桌子，砸的到处都是。柔娘躲着飞来的断木残渣，找着祝婉儿，想将她拉开这个是非场。祝婉儿看着有些控制不住的场面，急得暗骂了一声，可是眼下无人，只好拉着柔娘，一道先往外跑去。
只是路上推搡的人更多，祝婉儿还没和柔娘跑来，就被飞来一人拦了下来。那人一眼瞧见祝婉儿，看了两眼，总觉得面熟，恍然想起这人也是这食肆的，立刻顺手拉了一条木条，对着跌倒在地的祝婉儿就砸了过来。
祝婉儿正和柔娘跑着，不妨被人撞开，她正要抬起头，，却不妨看见自己头顶上，一个人举着木棍，直直地冲着她的门面，砸了过来。
那木棍即将要落在她的脑袋上，祝婉儿眼见着棍子越落越近，身子僵在了原地。就在她以为那棍子要砸在眼前时，棍子却稳稳地，停在了她的头顶上。
只差一寸，就要砸向她。
可那人，却被一只手，死死的钳在了半空中。
祝婉儿看着那人面目痛苦，似被铁钳铰住。再以侧身，看清来人后，顿时欣喜大喊了起来：
“狗娃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