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谈话
作为一名管家，威廉无疑十分优秀，他对主人在地下室做的一切都没有表示异议，甚至立刻安排两名下人守在地下室门口。如果狼人做出决定，伊斯特第一时间就能得到回答。
地下室空气混浊，伊斯特来到大厅，在窗边的绒布长沙发上坐下，暮色已深，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夜色里，远处传来飘渺的风声，送来阵阵清凉。
威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伊斯特将碎发拨至耳后，望向对岸灯火辉煌的夜色，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老绅士微微一笑，欠了欠身，柔声说：“小姐，我在想，您真是仁慈。”
伊斯特轻轻吐了口气：“我本以为人活到你这个年纪，即便是说好话，也会贴合实际一些。”
“小姐您给了那个狼人选择的权利，不是吗？”威廉的蓝色眼睛流露出一丝笑意。
要么服从，要么死，这也叫选择的权利？
“大多数人，面对今晚的这种情况，都会选择给那位狼人打上奴隶契约，一旦被烙上奴隶契约，无论□□还是灵魂，都会归主人所有。”
“据我所知，狼人的一生比人类漫长的多，一旦被打上奴隶契约，就会世世代代受制于他人，至死方休。虽然这话由我说来有些僭越，可是，我认为，这对他们来说，是很痛苦的，比死亡痛苦的多。”
威廉沉默片刻，蓝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我曾经见过一个孩子，他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一位子爵的马蹄践踏成肉泥，他花费了十几年的功夫，隐姓埋名潜伏到这位子爵身边刺杀他，最终功亏一篑，出于一种戏弄和泄愤的心理，子爵给那个孩子打上了奴隶契约。”
威廉顿了顿：“我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扮做马匹，笑容满面地驮着那位子爵玩乐。他仍然记得一切，但是他深爱那位子爵。奴隶契约就是这种东西。”
“这是最理想也最简单的处理方式，但是，您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威廉轻柔地说：“您的仁慈超过我的想象。伊斯特小姐。”
夜风悠悠，水声哗哗，伊斯特看向远方，淡淡道：“是吗，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这次不用，今后也永远不会使用奴隶契约。”
威廉并没有说话，只是向伊斯特深深欠了欠身。
伊斯特能够感觉威廉的变化，这个白发苍苍却依然风度翩翩的老人似乎颇有些正义感，不像个暮气沉沉的年迈下人，倒像个觅良主而从的老骑士，历经世事，心中仍然悬着宝剑。
他似乎错误的理解了她的意思，虽然最终导向的结果并无不同，但是她和他所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如果没有意外，她永远不会通过奴隶契约控制任何人。
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怀疑。
她根本不相信这个倍受推崇的魔法契约。
她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人都如此相信这个魔法，仿佛是一张百分百兑现的保证书，永远不会失效一样。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想过，奴隶契约本质只是一个魔法阵，只有魔法师才能使用，即使主人雇佣魔法师给奴隶打上永远忠诚的奴隶烙印，真正建立起从属关系的也并不是主人和奴隶，而是奴隶和魔法师。
魔法师说，我已经给他打下烙印，契约内容是他对你永远忠诚，你可以信任他如你自己的手足。
于是你从此抛弃所有疑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于一个本来对你恨之入骨的人。
真是愚蠢。
伊斯特是不会相信由第三人保证的忠诚的。
”那么，小姐，“威廉思忖半晌，缓缓说，“您能允许我先问一个问题吗？“
”我不喜欢啰嗦的下人，这一点你也记住。“
老绅士语调柔和：“那还请小姐原谅我的冒犯。小姐，请问您为什么会知道今夜的瓦尔伦地下拍卖会里，会有一只混血的狼人出售呢？”
“我的意思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狼人是极其稀少的珍兽，或许很多年前他们还能够被视为人类，但是在六百年前与神皇决裂之后，早已成为整个帝国的异端，神皇与大教皇联手签下净血令，世俗的帝王与神的代行者齐齐落下审判的铁锤，于是尘世之间，再无任何力量能够抵挡狼人的覆灭。
曾经为帝国而冲锋陷阵的英雄们的后代在帝国的铁蹄下□□悲鸣，无数死不瞑目的头颅被长木仓高高挑起，虔诚地供奉在大教堂的祭台前，血与火，欢呼和花束，染上血迹的白袍被狂欢的人民争相亲吻，广场上的每一张脸孔都欣喜若狂，都与有荣焉，所有的声音都在声嘶力竭地高喊，光明神在上！
就如同光明神杀死了战神马尔洛斯，教廷与皇室杀死了信奉马尔洛斯的异端狼人，像是某种早有预兆的命运，在达到荣光巅峰的二十年后，曾经横行大陆的高傲种族，在这个世界上几乎销声匿迹。
只有很少很少的时候，会有狼人在历史的缝隙里悄然出没，身影铭刻在泛黄的书页之间，还隐约窥见尖牙和利爪的寒光。
今夜之后，瓦尔伦商会出售狼人的消息毫无疑问会传遍整个大陆，当然他们绝没有胆子泄露卖家的名字。
那么如果传递给小姐消息的那个人不够可靠的话，也许会给小姐带来很大的麻烦。
伊斯特望着窗外的夜色：“我不知道。”
“那您……？”
“我只是想买一两头魔兽，或者一两个奴隶。”伊斯特像是有些困倦似的，蜷缩在沙发上，眼帘低垂，“会得到一只混血的狼人，我也很意外。”
想要魔兽，一个贵族小姐，要魔兽做什么呢？
然而威廉没有开口，他只是俯身行礼，温和地说：“明白了，我会为您留意的。”
即使是威廉这样，正直，柔和，彬彬有礼，哪怕满头银丝，心中也静谧燃烧着骑士精神的老绅士，也依然会觉得贩卖奴隶是一件司空见惯不值一提的事情。
因为世界就是这样的。
伊斯特轻轻道：“威廉，你觉得他会怎么选择？”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威廉笑了笑，湛蓝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您不准备使用奴隶契约的话。他应该会选择侍奉您，人类的一生对狼人来说，毕竟是很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