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烦恼
夜已深，安清仍未就寝，拿了本书坐在桌案前慢慢地看，晕黄的灯火罩在桃木笔架上，把几支狼毫笔都染了一层柔和的光。
“公子，您看不进去，就别看了。”莲房走了过来，抢走他手中的书。
“我怎么看不进去了？”安清不服气地小声问了句，却是由着莲房替他把书放在桌案旁边的书架上。
莲房看了一眼对侧的隔间，对侧已然落了灯，黝黯又安静，显然齐苗已经入睡了，莲房这才小声道：“公子，奴才瞧着向公子好像不大对劲儿呢。”
当然不对劲儿啊，安清没接话，他昨晚在第二进正房中已经觉出向公子是情敌，之后陪向公子到他和齐谢两个所在的第三进正房的时候，他的猜测就被验证了。这向公子人前洒落，人后也不腼腆，在他的书案前坐了两刻钟，却是既不与他探讨怎么修书，也不翻看房中的摆件，只拉着他明着暗着地问叶葆珍的情况，什么叶小姐可曾娶了夫郎，什么叶小姐家中都有什么人，什么叶小姐今年多大了，什么叶小姐可有心上人。
他听得又是郁闷又是烦恼，却顾忌着对方是莲房的救命恩人又不知晓他和叶葆珍的情形，不好发火，忍着不耐把能回答的都一一回答了。
那向公子听他言叶葆珍双十年华尚未娶夫，家中也没听说有什么人，立刻就欢喜起来，脸上是生动的笑，眼中是赫奕的光：“多谢安公子告诉我，日后我若和葆珍成了亲，你就是我俩的冰人，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才见了一面就想着要成亲吗？他当时就惊住了，那向公子看他惊讶，就兴高采烈地给他解释：“不怕安公子笑话，小弟我自长大以来，还没遇到过像葆珍这样让我心动的女儿呢。也不光是合胃口，算起来我俩也很般配。我只比她大半岁，她家是蕉州世家，我家是雅州大族，她的姐姐是蕉州督抚，我姐姐是右散骑常侍，她在修书处做事，我在四门学宫当差，她生得好看，我长得也不差，可不是彼此相当么？”
他瞧着灯笼下向公子那修长的眉毛秀雅的眼睛俊逸的身姿自信的笑容，不得不承认向公子说得对，他们两个的确是俊男靓女才子佳人，般配得很，若果真成了伉俪，站在一起，想必也养眼得很。
只是他们天造一对地设一双，那他又是什么？他该如何自处？他又该怎么办？把叶小姐拱手让与向公子，还是与这向公子共侍一妻？
这个问题自向绣走后就一直困扰着他。他想跟莲房诉说一下，偏偏顾琛一回来就把莲房叫出去了，他只能跟齐苗和谢公子两个闲聊。齐苗和谢公子只顾惊讶邵公子的愚蠢恶毒，压根儿没注意到向绣来访这件事有何玄机。谢公子说好的正室不会放任外面的狐狸精勾搭妻主，不会纵容妻主左一个右一个地带回家，可好的正室也不会心思歹毒地陷害侧室，一个真正的好正室能够惠益三代，像邵葭这样男德有亏的却是谁娶回家谁就要倒霉，而且是上下几辈子都跟着走霉运。
齐苗也很是赞成谢公子的观点，两个说话间还把京城各大世家的少正君挨个点评了一番。他见两个朋友说得热火朝天，也不好横插一杠子非让他们俩陪他聊向公子。
这郁闷就从昨晚延续到了现在。
今个儿白天还好，他有校书的差事要做，前几日他生病，校书的进度与齐苗和谢公子相比拉下了不少，他这两日就努力追赶，一认真做事，连自己都能够忘却，何况这些小烦恼。可到了晚上，这问题就重新涌上来，他书看不下去，觉也不想睡，已经是烦忧了好一阵子了。
莲房却是不知他心潮如海，犹豫了一下，用了更小声的声音道：“公子，奴才瞧向公子的架势多半是看上叶小姐了。”
这是他烦恼了十多个时辰的原因，此刻听莲房提起，心里头很是堵得慌，他微带幽怨地看了莲房一眼，把最惊人的话直接丢了出去：“不是多半，是他真的看上叶小姐了，想要嫁给她。”
这下轮到莲房惊呼了：“公子，您怎么知道的？他不是才见过叶小姐两面吗？”
已经见过两面了？安清蹙眉，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出门见到了向绣，还是她们早就认识，只是没告诉他罢了？
“你怎么知道她们见过两面了？”捡起桌子上的团扇，侧举着遮住灯光，给自己辟出一块小小的安全空间，他躲在空间中涩然发问。
莲房拉了个锦凳过来，坐在他身旁，声音小得只有他能听见：“奴才昨晚就想跟您说来着，可昨晚阿琛拉着奴才不放，奴才回来您都已经睡着了，就没来得及跟您讲。昨个儿一见叶小姐，向公子就认出了叶小姐，还说这么巧又见面了的话，奴才当时就疑了心，昨晚上您没来之前，他跟叶小姐说话，像是很熟的样子，他还喊叶小姐的名字，后来您来之后又喊了一次，您也听见了。”
安清点点头，昨晚莲房的确是到三更天才回房，不过便是叶葆珍之前见过向绣，这消息与他所知道的相比，也没什么劲撼的。
然而莲房继续言道：“奴才今个儿问了阿琛，阿琛说十九那日她和叶小姐从岳府出来，在去清若空的路上，向公子的马受惊了，是叶小姐救了他，当时看向公子的情形，就已经对叶小姐有意了。”
安清心口一紧，握着团扇的手几乎没稳住。这世上有个词叫爱英豪，说的便是心理脆弱的男儿们往往会爱上孔武有力英姿飒爽能够保护男儿的卓异女子。
也许向公子心理并不脆弱，可是叶小姐毋庸置疑是货真价实的英豪女儿，向公子一见倾心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们彼此年貌相当，那自己要怎么办呢？
“公子，向公子亲口跟您说的吗？”莲房似乎仍旧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认。
安清点点头，戳破莲房也是他自己的最后一丝幻想：“他昨个儿亲口跟我说的，还说我是他的冰人，日后成亲了要好好谢我。”
莲房惊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他的头顶上笼了一层阴影，“公子，他说您是他的冰人，那，那您，您居然打算成全他吗？”
安清没说话，他已将叶小姐视为未来的妻主，又怎么舍得将她成全给别人？只是，此事终究取决于叶小姐如何选择而不是他怎么做，结果如何，眼下很难确定。
莲房见他不语，越发地着急了，声音都带了颤抖：“公子，您不能成全他啊，您不知道，阿琛说他是只肯一妻一夫的，您成全了他，您可怎么办啊？您已经和大小姐闹和离了，再把叶小姐成全了向公子，您还有什么呀？您以后一个人过日子吗？”
安清也很烦恼，看莲房这架势，他不阻止的话就会一直说下去，他轻声道：“我还没想好这事怎么办，人家目前也只是跟我吐个心声，我总不能人家还没什么行动呢我先大喊大叫地嚷嚷不许人家嫁给叶小姐吧，再说我现在也不能够公然和叶小姐有联系啊。”
莲房坐了下来，“公子，我真替您委屈，光一个和离都难死人了，还凭空冒出来个情敌，前无出路后无退路，又憋屈又窝囊。”
安清也有此感觉，可是事情已然如此，他光憋屈委屈，又有什么用呢？而况跟这位向公子相比，他眼下最需要解决的事还是和离，他看了一眼莲房，小声道：“我明晚去趟安家，你就别跟我一起去了，留在这里帮我看着点动静。”
那位向公子既然对叶小姐如此有意，他就不能不防。
西跨院中，叶葆珍和顾琛两个在东厢房里说私房话，顾琛仰躺在叶葆珍的榻上，推心置腹地对她言道：“小叶子，安公子还没能和离，如果你对这向公子也有意的话，不妨认真考虑娶向公子的事。向家是不如安家豪门，可向公子的姐姐向锦是至善堂的师傅，专门教大公主读书的，向家将来的荣华富贵必然也小不了。而且再怎么说，向公子是未出阁的公子，在世俗人心目中，比安公子这成了亲还生了儿子的强上许多。虽说向公子声称只肯一妻一夫，可男儿家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些个大话都是用来拒绝不喜欢的女子的，真的遇到喜欢的女子，哪里还管什么一妻一夫还是共侍一妻。”
叶葆珍今个儿忙了一天，抄书抄得手腕酸痛，眼睛也困得睁不开，听顾琛这么讲，仍旧狠狠地瞪了顾小姐一眼：“你说啥呢阿琛？我已经对天发誓，此生只娶清儿一个，还考虑得哪门子的向公子？再说了世俗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我过日子又不是给世俗人看的。”
“哎？小叶子你说真的？你真的发过誓？”顾琛从榻上撑起胳膊，吃惊地探头看她。
“那当然，我几时骗过你？”叶葆珍气哼哼地回道，她记得她之前就跟顾琛提过，这辈子只娶安公子一个，不知是顾琛忘记了，还是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安公子遇到你这么个一根筋的，后半生算是有福了。”顾琛躺在榻上喃喃自语，“我就做不到只娶莲房一个。”
“个人有个人的难处，你只要好好待莲房就行。”叶葆珍倒是能够理解顾琛，顾家家大业大，不可能只娶一个侍儿出身的莲房，更何况姚天男多女少，女儿们三夫四侍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的，“岳尚书松口了吗？”
“没有，小昉还得再饿两天，不过我瞧着顶多也就两天了，今个儿我去的时候，岳姨眼睛都哭红了，妥协是早晚的事。”顾琛轻声感喟，这两日她早出晚归，上午去岳家看岳昉，下午和晚上挑不同的茶楼酒馆见原来的酒肉朋友，让她们散布郑凌岫和霁月世女侧君有染的消息，忙得很够呛。
“小昉年纪虽小，主意拿得正，家里也富贵，那宸雨公子跟了她，也是个有福的。倒是你跟岳尚书提你要娶岳小公子的事了没？”
“怎得不提？可岳姨是个有城府的，别说是我了，就算是当今圣上来求娶她家儿子她多半也不会轻易答应，眼下小昉闹绝食，她也没多少心思考虑小儿子的事，不过她也没拒绝我，只跟我说晠儿还小呢，她还没想过要把他嫁出去。”顾琛打了个呵欠，她也很困了，她的婢女又不在，岳昉和小路也不在，她就懒得再回后面的小楼去，索性抖开叶葆珍的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叶葆珍瞧着顾小姐困得神志不清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她去柜子里另拿了个枕头出来，抬手灭了灯烛，甩了鞋子上榻去，把枕头往榻尾一放，和顾小姐抵足而眠。
刚躺下，就听得顾小姐对她言道：“小叶子啊，你要是果真不打算和向公子有个什么，你就得抓紧跟他讲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然的话怕是会节外生枝。”
这话有理，叶葆珍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跟他讲清楚，我”，她刚要说我明个儿就去跟他讲，忽然就反应过来，她和顾琛都只是猜测人家向公子对她有意，可人家现在并没有跑来跟她表白，她如何跟人家讲清楚？
她想了想道：“敌不动我不动，他只要一开口，我就拒他千里之外，你就放心吧。”
顾琛哼了一声：“我放心不放心有什么的？我巴不得你两个都娶呢，关键是安公子放不放心。”
叶葆珍瞬间蔫了下来，清儿上次光是假想她出门邂逅两个年轻公子就已经苦恼得很了，若是知道向公子看上她了，还不得烦恼死？
她正担心，却听顾琛道：“其实安公子也不见得会受不了，毕竟楚大小姐有那么多侧室，相比之下，你只娶两个，已经算是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