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霜序
闻经年声音很低, 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他极少表现出怒意,无论是平时还是生意场上,大多数时候都是礼貌且带着冷漠的疏离感。
许多人惧他, 但在闻豪一家眼里, 闻经年这种表现只是一种水土不服与格格不入罢了。
他们从没见他真正发怒。
就像现在。
闻经年说完便丢开手, 闻豪眼神闪烁几下,惊讶与愕然满脸。
这小子, 他怎么敢
心底一阵冷意由内而外渗出, 直到此刻闻豪才真正意识到, 他得罪了闻经年。
而闻经年其实并不好惹。
可现在他没别的办法了,只能釜底抽薪。
“警察同志,”闻豪咽了一下口水, “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我的亲弟弟闻震,闻氏集团总裁前总裁,到目前为止已经失踪数月, 我们都联系不上他。”
说着,闻豪目光躲闪看了一眼闻经年,“我现在怀疑这件事情跟我这个侄子有关。”
“警察同志, ”闻经年开口,“这件事情涉及我家的隐私,能不能单独跟您聊一下。”
闻经年把父亲脑梗住进疗养院这件事跟警察说清楚,还当场联系了疗养院的医生。
闻新阳报警的时候,闻经年就决定当着警察的面彻底把这件事了结, 让闻豪一家死心。
他自始至终都从没把他大伯那一家人放在眼里, 那几个人都是眼里只有利益的跳梁小丑, 但父亲把他们放在重要的位置,闻经年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次闻新阳被限制消费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但那是因为他自己赌博输了钱,跟他并没有关系。
闻经年从没打算出手整治闻豪这一家子,那是他父亲的事情,他不打算插手。
可这次不同。
牵着徐绽离开警局的时候,闻经年在闻豪耳边说:“从前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动你,但你不该触及我的底线。”
闻豪错愕、不解、惊惶地站在原地。
很显然这件事情另有隐情,但显然闻经年不打算让他知道。而他并没有别的办法。
了解到了实际情况后,这件事性质便跟失踪没有关系,而单纯是闻新阳醉酒伤人,闻经年已经把事情全权委托给了律师处理。
颜思雪想跟着闻经年离开,又被颜父拽了回来。
剩下的几个人在警局又吵了起来,颜思雪站在人群里,恨恨地看着闻经年牵着徐绽离开的背影,心里悲切又无奈。
颜思雪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输给那个离过婚私生活又不检点的女人了。
更不明白,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闻哥哥,怎么就那么护着她。
闻新阳发酒疯打伤他的时候他不在意,闻豪指着他骂的时候他也完全漠然,可他们一骂徐绽他就说了那样狠的话。
就连看向徐绽的时候,眼神都完全不一样。
宁海的晚上永远都灯火通明,入秋夜风凉,徐绽跟在一语不发的闻经年身后,裹紧了外套。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闻经年停下脚步。
“要去吗?”他问。
徐绽不解。
“你的果冻。”闻经年提醒她。
“哦。”徐绽笑,“那去一趟吧。”
从便利店出来之后,闻经年开车载徐绽回去。
“我的事,陆纵告诉你的?”
“嗯。”徐绽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才,我会不会太过分了。”她试探着去看闻经年的目光。
对胡搅蛮缠的亲戚乃至父母摊牌是她做梦都想做的事情,可惜出于各种原因,她没勇气对自己的家人这样做。
“你做的很好。”闻经年笑,“是我对他们太心软了。”
“不是心软。”徐绽反驳。
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对有血缘关系的人的感情总是很复杂,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就说得清的。
两人回到海上花园,徐绽把药箱拿了出来,又问他要不要去医院包扎。
闻经年不去医院,只是简单清理一下伤口便说没事了。
“可是还是要当心,”徐绽心疼看着他额角破掉的皮肤,“在这样明显的位置,万一留疤就不好了。”
“不会的。”闻经年脸上笑容疲惫,抬手揉了揉徐绽的头发。
“可是,”徐绽还是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反抗呢?”
那天闻豪动手也是,明明他完全有能力的。
闻经年看向窗外,过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
从搬到和父亲一起住开始,闻经年就打心底厌恶他凡事武力解决的惩罚方式。
只要他对闻经年做的事情不满意,就会采用打骂的方式解决,闻经年绷着脸不肯低头,他便会打的更凶。
但在闻家,对孩子动手好像是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情。
闻豪也常常会因为对闻新阳不满而对他动手。
闻经年再大一些之后,闻震便不再用打骂这种方式。闻震擅长威胁,他总是用闻经年最在乎的东西作为筹码,逼他就范。
即便到现在,面对这种充满暴力的方式,闻经年仍有些无措。
徐绽走过去握住闻经年的手,轻轻抱住他。
他的心跳声很近,一下一下。
“没事的。”徐绽轻轻拍着闻经年的后背,声音温柔,“没关系的。”
总觉得闻经年是一块刀枪不入的石头,可翻开这块石头,才发现背后有一块巨大的空洞。
他刚回国没多久就要面对这一切,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了。
闻经年下巴贴着徐绽头发,“别担心我。”
“嗯。”徐绽仰面看向他,“我知道,你都能处理好。”
徐绽先把甜心的猫房间收拾好又去泡澡。
闻经年则又是对着电脑忙很久,徐绽披着浴衣出来的时候,他仍旧没结束。
徐绽打消了问闻经年国庆节打算的念头,轻声说了句“我先休息了”就回了卧室。
很久都没睡着,总忍不住关注门外的动静。
她想起那天在闻经年家里那些人,想起额角鲜红的他站在警局,想起他刚才看向窗外那空洞的眼神。
徐绽盯着床头的安眠药片许久,最后妥协般服下一粒。
也终于睡下。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敲门,徐绽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五点刚过。
是闻经年。
他不会还没睡觉吧。
徐绽起身,稍微整理头发,打开房门。
闻经年身上穿着淡灰色的居家服,最上面那颗扣子没系,露出瘦削的锁骨。
“醒的这么早吗?”徐绽声线带着慵懒沙哑,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
闻经年明显是洗漱过的,身上带着沐浴液好闻的气息。他的头发是干的,应该没有熬夜整个通宵。
“嗯。”他垂眸看着徐绽,“现在有时间吗?”
“”徐绽眼皮都不怎么能抬起来,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
最终她点了点头。
闻经年推开徐绽的房门,走进她的卧室。
清晨的卧室空气沉闷,原本清淡的香氛气味此刻也显得有些甜腻。徐绽捞了一个抱枕盘腿坐在床上,闻经年则坐在了窗边的粉色沙发上。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徐绽问。
“我想和你结婚。”闻经年靠在沙发上,他翘着二郎腿,口吻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
徐绽却一下清醒了。
普通人求婚应该会选择一个比较浪漫的场合,没有鲜花气球至少也会有一枚戒指。
但很显然,闻经年不是普通人。
所以他选择在清晨五点多敲开她卧室的门,直截了当又不带任何感情的宣布他的想法。
“我不同意。”
徐绽一口气闷在心里,看着闻经年的眼睛拒绝了他。
“为什么?”闻经年问。
完全不相信闻经年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徐绽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因为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求婚。”徐绽又说,“而且,我不想再结婚了。”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的事情。”闻经年目光沉静看向徐绽,仿佛在告诉她,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能够一成不变的。
和徐绽的这段感情在闻经年的预料之外,关于未来,他甚至也没有什么成形的想法,直到今天早上醒来。
闻经年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犯了错误,闻震拿着藤条一下一下抽打他的掌心,最后闻震暴怒,抬手就准备给他一巴掌——和往常一样。
可这时候,徐绽却站了出来,她把手里装满果冻的袋子摔到闻震头上,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他们跑了很久,穿过了迷雾和黑暗,闻经年却在即将到达光明的时候醒来。
醒来心里一阵空。
迫切想要徐绽在身边。
对于闻经年的回答,徐绽没有回应,她沉默不语,眉头微微蹙起。
“是因为之前那段婚姻吗?”闻经年问。
徐绽别过脸,没说话。
秦复离开之后,徐绽便在新闻发布会上当众宣布,这辈子再也不会结婚。
平心而论,秦复对她已经不能更好,徐绽甚至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任何人能够比秦复对她更好。
在她人生充满黑暗的时候,他奇迹般出现,对于她的过去,他不计较,又排除困难给她婚姻。
婚后,秦复对她也很是尽心。
可即便这样,即便徐绽已经一再告诉自己不要过于贪婪,有许多瞬间她仍然不免后悔进入婚姻。
“闻经年,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吗?”她认真思考后问他:“我喜欢你,在乎你,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我已经很开心了。”
进入婚姻会让人丧失保持清醒的理智,会情不自禁更多的在乎对方,会下意识想要控制对方。
会让人变得不够可爱。
闻经年看着她,抿唇没说话。
“你工作忙,我能理解,可以安心先去休息,你也能静下心处理公务。”徐绽看着闻经年,“但如果我要你陪我呢?我要缠着你呢?”
“抱歉。”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徐绽垂眸轻轻吸了一口气,“话题有些沉重了。”
可这的确是她的亲身经历。
跟秦复结婚三年,很多事情是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在变化的。
从起初两人即便再晚也要一起吃晚餐,到后来他加班越来越多只能各自吃饭,徐绽心里说没有沮丧那是假的。
其实她也不是每次拍戏结束都要秦复亲自开车来接她,只是习惯了最开始他的殷勤,日子回归正轨之后难免有一些失落。
去年秦复还忘了她的生日。
甚至有一次晚上,徐绽半夜醒来,发现秦复竟然在卫生间自己解决需求问题。
当时她心里震惊又难以置信,只能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回到床上佯装从来没有起来过。
那晚她一夜没睡,一边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秦复又没有做背叛她的事情,她不应该难过,可又忍不住想,自己明明在他身边,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总之并没有什么触犯底线的大事,可诸如此类的小事常常让她在意很久。
像是硌人的小沙子,甩不掉,却一次又一次让她强迫自己降低心理期待。
明明想做一个大度的妻子,支持陪伴着丈夫就好。可不知不觉间却也不能免俗。
第一次和秦复大吵一架是因为什么徐绽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天她特别不开心便拎着包冲出了家,到楼下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看到一对大打出手的中年夫妻,两人歇斯底里用最恶毒的话痛骂对方,还互相叫嚣着立刻要去离婚。
徐绽永远忘不掉那一刻她的感觉——因为她意识到,这样一对夫妻,曾经何尝不是像她和秦复那样恩爱。
经历了才知道,很多时候即便人能预料到最坏的结局并不遗余力地去避免,可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向不好的结果坍塌。
徐绽和秦复的坍塌戛然而止在秦复离世的那一刻。
那之后她便决定,不会再进入婚姻。
闻经年起身拉开窗帘,外面天雾蒙蒙的,反而让房间愈发压抑。
他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徐绽:“我不管你从前经历了什么,现在又是怎么想的,但你不能把我想象成任何人。”
闻经年比徐绽想象的要平静许多,即便昨晚熬夜处理公务许久眼底已经有了一片青灰,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要清明许多。
他说:“这对我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