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乏月
“方河导演资历深,他的电影自然值得信赖。”闻经年语气不咸不淡答着陆纵的话,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徐绽。
颜思雪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啊,方导不是去年还在国外电影节上拿了个很有分量的奖嘛,不过你之前从来没拍过电影,这次会不会紧张呀?我听说拍电影跟电视剧差别很大的。”
刚才那些话如果只是颜思雪口无遮拦的话,那现在她的这个问题就是摆明了针对徐绽。
至于原因,徐绽不知道,也懒得想。
“方导早年捧红的新人不少,有他保驾护航,倒也不会紧张。”徐绽收起脸上的笑,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
“哎呀,有些事也不是说没干过就做不好的,咱们闻总之前一直在国外,现在回来,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水土不服哈!”有人借着徐绽的话头捧闻经年。
“徐小姐在娱乐圈打拼多年,经验丰富,早就算不上‘新人’了吧?”
隔着半个桌子的距离,闻经年直接看向徐绽的方向,眼眸里带着审视,他声音格外沉,尤其是强调“经验丰富”和“新人”两个词。
徐绽被他盯得很不舒服,沉默着,他的眸光冷峻,带着寒意,看得人心神不宁。
偏偏他又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个人还真是记仇得厉害,说她“经验丰富”,还不就是因为她说了一句他的话她曾听别人说过。
眼见着这两人话里开始有火星,陆纵瞥了徐绽一眼赶紧出来打圆场:“经验丰富多好啊,我外行,电影电视不都是那回事,哈哈。”
这个话题也就被有说有笑的带过了。
“对了闻总,你最近不是爱吃面,我今天请的厨师里刚好有个做面做的还不错的,我让他把你的主食换成面了,你尝尝。”陆纵说着,厨师们挨个上菜。
听到陆纵这话,徐绽抬眸去看闻经年。
他最近爱吃面?
“我一向爱吃面,”闻经年表情纹丝不动,“怎么就成了最近的事情了?”
陆纵一愣,“行行行,是我这个好哥们疏忽了行吧?”
闻经年一说爱吃面,大家又七嘴八舌聊起面食了。
甜点上了之后,徐绽再也坐不住了,她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场,贺嘉然跟众人说要送她回去,也跟着她离开了。
那条披肩她没拿,就搭在椅背上。闻经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白花花的狐狸毛在灯光下白的刺眼。
已经过了十一点,席间众人又聊了一会儿便纷纷离开去赶自己的下一场了。
闻经年跟陆纵留到了最后,颜思雪也没走,三人慢悠悠往停车场的方向走,陆纵打了个哈欠,忽然问:“闻经年,你别说我多嘴啊,我总感觉你跟那个徐绽之间的气场有点怪。”
“哪里怪?”闻经年问。
颜思雪心里咯噔一声,看向闻经年。
“也说不上来,总感觉你挺关注她的,但又冷不丁说话去针对他。”陆纵皱着眉头,“还有啊,你一直在国外,西餐吃惯了的,什么时候爱吃面了?我可看到了啊,她看了你一眼,你就跟我编了个谎。”
“怎么可能!”颜思雪表情难看,声音都有几分尖利,“那个女人结过婚,闻哥哥怎么可能看上她!”
“徐绽情况还有点不一样,”陆纵想了想,说:“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听说当初秦复挺宠她的,算是力排众议跟她结婚,领证这事秦家上下都不知道,谁知道秦复能出这事。”
秦复出车祸这事在娱乐圈都传得沸沸扬扬,他是徐绽的老公,人们关注徐绽的同时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那段时间,舆论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你怎么不说她脸皮厚,谁结婚不征求父母的同意和祝福,她害得秦复跟秦家闹翻,婚礼还搞得那么轰轰烈烈,到处炫耀鸽子蛋一样的钻石。当初秦复对她也算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结果他才死没多久她就挽着别的男人的手臂出来招摇了,这种人真是可怕。”
颜思雪一想到闻哥哥给那个女人送披肩,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这话一半是解气,另一半也是说给闻经年听。
她还在絮絮叨叨念着关于徐绽的那些事情,却没注意到闻经年的表情愈发沉下来。
“怪不得外界都说她克夫,摊上这种女人”
“颜思雪。”空荡荡的停车场里,闻经年的声音显得肃杀,“适可而止。”
闻经年说完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发动,黑色的奔驰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被喷了一脸尾气的颜思雪愣在原地,她很快拉下脸,“我本来还想让闻哥哥送我回去的。”说着她转脸噘着嘴看向陆纵:“闻哥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啊?”
陆纵心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但嘴上还是哄着颜思雪:“那哪儿能啊,闻经年怎么会生你的气,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又说:“你也知道,他一到这段时间心情就不好,这段时间你少在他面前多说话,过了这阵就好了。”
听了这话,颜思雪放下心来。
每年六月份闻经年心情就会很差,因为他母亲的忌日在这个月。
可一想起徐绽那张脸、和她身后那条披肩,颜思雪又忍不住窝火。
想了想,她又问陆纵:“你刚才说闻哥哥喜欢徐绽,是真的吗?”
陆纵连忙摆手撇清关系:“我可没说,我就说他俩气场有点怪,说不定闻经年跟你一样,也是看不顺眼徐绽呢。”
说完,陆纵赶紧钻进了车子。
他可不想搅进“颜思雪暗恋闻经年”这件事里面去。
五月的夜风还是凉,闻经年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冷风灌进车子,风声刺耳,更让人心情烦躁。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陆纵和颜思雪两人说的那些话。
“当初秦复挺宠她的,算是力排众议跟她结婚”、“秦复对她也算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外界那些骂徐绽的话,比如演技差、耍大牌、脾气差甚至是克夫之类的这些,他没少看到。
看到那些的时候,闻经年心里其实没什么波动。
她的这些缺点在闻经年眼里根本不算什么,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还有一些可爱之处。
她跟贺嘉然一起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徐绽不会爱上那样的男人。
可她跟秦复呢。
闻经年从来不让自己往这方面想,上次徐绽说那句话惹恼他也是因此——他一向认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提就是无病呻吟。
可是现在,他又不免去想她跟秦复。
他们的开始一定是美好的,他说要保护她,也真的做到了,只是天不遂人愿。
秦复就是她的白月光,但白月光也分很多种。
其中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死了的白月光。
他又不能把那个男人从土里掘出来告诉她,你看看这个人,早就烂成骨头了,给我忘了他。
——但如果这么做真能解决问题,闻经年倒是不吝做这种小人。
车子驶上高架,视野一下开阔许多。
闻经年“刷”的一声关上车窗玻璃,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宋凯,你去给我查查,徐绽最近在接洽什么工作。”安静的车子里,闻经年的声音格外沉闷。
“徐绽?”宋凯困惑。
闻经年没说话。
“好的,闻总。”
徐绽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真水逆了,生活上的事情且不说了,就连一向顺风顺水的事业都连连遭遇挫折。
先是已经快几乎谈拢的一个大女主古装剧女主角被穆含玥抢走,之后是错失上次那个珠宝品牌的全球代言。
品牌代言这件事情倒也算了,本来外国人的想法就是一天一个样,他们如今换了个意大利的模特做代言人,她也没话说。
但这个古装剧女主角的角色是盈姐亲自去谈的,她试镜的时候,导演也对她很满意,现在突然间换人,还是换给穆含玥,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最让她觉得不能理解的是,方河打电话给她,说电影有好几个镜头出了问题,让她重新去拍。
等她去了才知道,别人的镜头都没事,就她的镜头要重拍。
这就奇怪了,仿佛有人在刻意针对她。
很快,盈姐给徐绽打电话了:“徐绽,你跟我说实话,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徐绽沉默不语,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但又觉得不至于,那人虽然脾气怪,但不至于到这种锱铢必较的地步。
“这次这个剧的事情很怪,因为这个剧分量重,我还特意跟导演和投资人吃了饭,大家也都谈的挺好,结果导演一个电话就跟我说要换人,连原因都不解释。”
“最后还是我跟导演有点交情,他才肯跟我透露一点口风,说投资出问题了。”盈姐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徐绽,你不要瞒我,哪怕你不知道,也得把你的想法跟我说清楚。”
“盈姐,”徐绽轻轻吸了一口气,“要是说得罪人,最近我这里还真有件事。”
“嗯。”
徐绽说了闻经年的名字。
一向波澜不惊的钱盈盈都沉默了。
盈姐没问徐绽具体的细节,就问她打算怎么办。
徐绽心一横:“盈姐,我想了一下,我拍戏也十几年了,现在还算有些资历,资产积累了不少,对圈里的事情也了解,说不定退居幕后也是一条路。很多演员不都这样吗,不拍戏了就专心运营工作室,刚好我们工作室现在也有几个表现的还不错的艺人。”
“这就是你的想法?”盈姐反问。
徐绽心虚:“嗯。”
“徐绽,这时候你别给我脑子拎不清楚,”盈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更别给我耍你那从前骄纵倔强的性子,别人不拍戏是因为年龄到了接不到好本子,你现在二十五六,正是女演员的黄金时期,就别跟我提什么退居二线的事了。”
“还有,你以为你不演戏了是在‘宁为玉碎’,实际上你就是肚量小。再说运营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没有人脉谁肯卖你的面子,到最后什么下场你也清楚。我不管你跟那位是有了什么矛盾,总之这段时间你听我的,先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不要接任何工作。一个月之后,事情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结束通话后,徐绽内心忽然沉静了许多。
盈姐这一番话不好听,但却一下点醒了她。
在这个圈子久了,再想要摆脱它的规则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便她现在放弃一切,不做女明星不拍戏,也没办法过上宁静平凡的“正常人”生活了。
她现在住的是宁海市寸土寸金地段的大平层,平时出门要么有司机要么是经纪人接送,拍戏的时候连轴转,不拍戏的时候就泡在美容院,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填补空虚生活的课程。
已经习惯了换季的时候品牌送来各种服装配饰,就算去商场,也必然是门店只为她一个人开放的专属服务。
金钱会腐蚀人的心性,徐绽也例外不了。
她喜欢黄色彩钻,每完成一项工作都会奖励自己一件高级珠宝,她享受vip服务,周围条条框框太多,购物能让她充分享受到所需的“自由”。
如果让这样的她回到从前,再住几十平的老公房,吃饭购物都要排队,那必然会像鱼离开水,用不了多久就会干涸而死。
所以她再次决定能屈能伸,听盈姐的话收拾行李去了一个临海的小城盐河放松。
临走前徐绽把甜心交给大木,威胁他说,如果甜心少了一根毛都要拿他是问。
入行这么多年,徐绽从来都没怎么休息过,更何况是这种一个月的大长假。
一年只有十二个月,而她竟然把十二分之一的时间用来休假,想想就觉得奢侈。
盐河距离宁海不远,她定了高铁商务舱,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徐绽想起了那个直接导致她休长假的人——闻经年。
她就说了一句“你这话我听别人说过”,闻经年就要这样发作。
此时此刻徐绽真的很想指着闻经年的鼻子,告诉他:不要以为我是在拿你跟秦复对比,因为你根本比不上他。
毕竟,如果秦复听到她这样说,才不会这样气急败坏地震怒,他会温柔地“逼问”徐绽是谁说过一样的话,再告诉她以后不许这样。
徐绽喜欢他明晃晃地吃飞醋的模样,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窗外阳光刺眼,她的眼角情不自禁湿润。
秦复死后,她很少容许自己这样明目张胆地想他。
到目前的人生为止,徐绽经历过三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男人。
一个是她的父亲,那个男人势利怕老婆,又偏心的让人无法理解。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可却从没真正感受到他的爱。
另一个不算真正意义的“男人”,是她十一岁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的一个插班生,男孩虎牙,长得白白净净,徐绽第一次对异性产生心动就是对他。可因为徐婉的挑拨,那个男生看徐战的眼神都变了,从此之后躲着她走。
那时候徐战能感觉到那个男生也是欣赏她的,但徐婉偷偷在家拍了她一张露背的照片拿给他看,他就信了徐婉说她“跟别的男生关系混乱”的话。
最后就是秦复了。他身上有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温柔,教会徐绽用另一种角度去看这个世界。
秦复好的没人能比。
到盐河是在傍晚,徐绽打车到了预定的酒店。
盐河毕竟是靠海的小城,就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湿意,暖风吹过,深吸一口气,空气干净的似乎能把肺都洗干净。
她订的酒店名叫山色,就在一座绿油油的小山下面。
这是一个私人度假酒店,整体结构是中式徽派的风格,夜晚灯火通明,像是湖边一条蜿蜒的玉带。
酒店正对面是一个湖泊,站在酒店阳台上,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晚餐徐绽就在酒店的临湖餐厅吃的,今天她运气好,吃到了正宗的怀石料理。主厨是从京都那边来的,徐绽不懂美食,整个过程只能用享受来形容。
吃好晚餐徐绽去湖边散步,湖面上有风吹来,她忍不住拍了好几张照片。
坐在湖心亭休息的时候,徐绽给甜心打了个视频,大木接电话的时候正在龇牙咧嘴训猫,他嗷嗷叫着问徐绽猫在沙发上撒尿怎么办。
徐绽知道甜心这是想她了,但她也只能告诉大木她当初教会甜心在猫砂盆撒尿的办法。
将近十点的时候,气温降下来,徐绽裹了裹薄衫,往回走回到酒店。
侍应生已经帮她把要的红酒醒好,徐绽给自己倒了半杯,刚坐下便听到敲门声。
心想大概是服务生来送东西,徐绽放下酒杯去开门。
却没想到,闻经年面无表情站在酒店门口。
他身上穿着笔挺的黑西装,看到她招呼都没打,径直进了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