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明明说过的, 要一直陪我。
顾千欢抓紧领口,心脏绞紧,那张漂亮的脸不过瞬息已变得苍白如纸,他蹒跚地挪到老师的身体上, 扯出染血的项链, 低垂着头,直面这血腥的一幕。
那双沉沉的眼眸落在尸体上:“老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要欢欢了吗?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
“欢欢!”阮嘉明一度认不出来, 人群里全身是血的血人, 是顾千欢,他就是转个身的功夫。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钻进耳朵里:“太惨了,我第一次见这样惨的死法!”
“听说这孩子刚才亲眼看见了, 就差几厘米的距离, 擦肩而过, 身上的血都是溅上的, 不知道是好运还是不幸……”
“诶呦诶呦, 乖妞妞,咱别看, 奶奶捂住你眼睛, 小孩子看完要做噩梦的。”
阮嘉明心头一窒,欢欢亲眼看见了?!
那么惨烈的景象, 以己度人,他要是看见怕是会直接疯掉, 欢欢又怎么挡得住啊!
他撑着腿软正要走过去, 替他捂上眼睛,突然前方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一步,顾风曜挤开人群, 在青年身后蹲下:“欢欢,别看。”
顾风曜神色凝重,手掌捂住青年的眼睛,他心疼他又怎么忍心让他看见这样惨烈的一幕,同时,黑沉的眼眸落在那滩模糊不清的血肉上,眼底掠过一丝暗芒,由此彻底明白,这是一场局,针对他一人的局。
顾千欢乍然陷进黑暗里,叫他愣怔一瞬,抒发不得的情绪让他疯狂,他像是发怒的小兽:“拿开你的手,滚,别碰我!”
他掰开男人的手,一口咬在手腕上,满腔的恨意和愤怒都由此发泄,他咬破了皮肤,尖锐的虎牙刺穿皮肤溢出鲜血,腥甜在嘴里弥漫。
顾风曜始终一动不动,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用尚能动作的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他固执地重复:“欢欢,别看,我求你,别看。”
他急促呼吸,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欢欢,你听我说,郑老师托我带给你一句话,他画框夹层
里,有一封信,你一定要去找到它。”
顾千欢偏了偏头,捕捉到一个问题:“老师见了你?”
顾千欢何等聪明,从男人来时匆匆的步子推断出真相:“老师死前见了你?为什么没拦住他?”他颤抖着声线,黑沉的眼底满是痛苦,为什么偏偏是他,从父母遗物到他的老师,他怨恨地看着男人:“你为什么没有拦住他?顾风曜,我到底欠你什么了?我已经全都还给你了,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把老师带走?!”
顾风曜白着脸,咬开的手腕滴答流血,他胸口染上一片深红,凄惨且狼狈地张了张嘴,他怎么说?他该怎么说?
“欢欢,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最爱你啊,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他的辩驳苍白且无力,至少在顾千欢看来是这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嘲讽地看着他:“顾风曜,我只觉得恶心。”
“别碰我,你的血都是脏的。”
他每说一句话,男人的脸便白一分,这些话化为扎心的利剑,一字一句扎穿他的心脏,顾风曜攥得指骨发白,动作停在半空中,为什么非要是他,他无惧任何人,唯独对上顾千欢,他怎么舍得让他哭。
没一会儿,闻讯赶到的警察拉起警戒线,顾千欢被请出圈子里,离开后他眼前一片一片的眩晕,浓墨似的黑暗泼下,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手,巨大的悲痛淹没了他,脑海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一幕。
他弓起腰身,无声无息地哭了,泪水混合着血液流下,他连哭都没有声音,卑微,又无助。
阮嘉明手足无措,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那力道轻柔无比,像是对待一尊易碎的陶瓷娃娃。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那么耀眼的一个人,在那一刻,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阮嘉明心头一震,指着一侧的顾风曜安慰他:“欢欢,别哭,你看,他被抓起来了!你老师的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看见你哭的,你说过,他对你那么好,他怎么舍得你哭呢。”
顾千欢深深看他一眼,扯起嘴唇
:“骗子,都是骗子。”
爸爸妈妈是这样,顾风曜是这样,老师也是这样,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他,他永远是被抛下的那个人。
他的视线下垂,无处发泄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好想就这么死掉,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承受了。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空洞瞳孔映不出任何东西。
顾风曜扯了扯银手铐,哗啦啦的响声刺耳无比,四周是刻板的警察,这样的命案由不得半点马虎。
他被看管起来,上车的前一刻,忧心忡忡地目光落在顾千欢身上,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清楚知道,无论是监控,还是人证,都证明死者最后见到的就是他,他们在天台见面,没过五分钟,郑中胥从天台跌落。
顾风曜低垂眼帘,他缄口不言,一连串的变故叫他措手不及,可抽丝剥茧下,线索已经清晰,他甚至隐隐产生一个念头。
他不担心自己,只担心欢欢。
冷不丁,他对上顾千欢饱含恨意的目光,顾风曜连出声都艰难,哀求他:“欢欢,你信我,别忘了我的话。”
接着,他被警察带上警车。
章霖已经惊呆了,他的老板是杀人凶手,杀的还是顾千欢老师?
这世界怎么了?他是顾风曜一手提拔的助理,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章霖想也不想便追着警车离开,一路上都在打电话,找关系。
楼下。
顾千欢攥紧手指,痛苦让他震颤,然而顾风曜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更叫他呼吸一滞,那封信,那封老师留下的信,他猛地起身,晕眩扯着他摇晃一瞬,阮嘉明惊呼出声,慌忙扶住他:“欢欢,你怎么了?别吓我?!”
顾千欢扯了扯嘴角,抓紧他:“打车,去御景花苑。”
一侧的街角,黑衣裹身的男人看不清面目,视线从顾千欢身上转移至地上的血迹,他按上蓝牙耳机,例行汇报:“啧,二号牺牲很大,就为了保全这么个东、人?”
嘶哑的笑声戛然而止:“闭嘴,我这边已经好了,你可以撤了,快滚。”
男人转身消失在巷口。
顾千欢颤抖着手打开门,入眼却是一片狼藉,他看见不成样子的客厅,掀开的地毯,翻倒的桌子,胡乱堆放的书籍,似乎翻了个底朝天,每一寸都有人为翻动的痕迹,跟着来的阮嘉明倒吸一口凉气:“这咋回事儿?遭贼了?”
顾千欢去看电视柜,空空如也,所有称得上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搬走,家里贵重物品都丢失了,看起来很像一起入室盗窃案。
可像这么细致的搜查,更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掩饰,越掩饰越破绽百出,顾千欢看着推翻的绿植,廉价瓷盆和泥土洒了一地,这些东西没价值,普通也不值得出手。
他想起镜大的失窃案,眼神闪了闪:“阮嘉明你报警,家里进贼了。”
他说完径直朝画室走去,反锁上门。
地上到处是打翻的颜料,五颜六色混合着,印着凌乱的脚印,顾千欢拾起地上的美工刀,朝画架走去,目光在瞥见画时忽地顿住,之前所见的肖像画已经完成,年轻英俊的男人身着华丽,他身戴长剑,似乎是某位王子或勋贵,他眼里闪着痛苦的光,画家将全部感情倾注在画里,才有了这位挣扎和痛苦的男性。
顾千欢嘴唇蠕动,如果、如果他能早发现,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什么都没有了。
偌大的画室,只有这幅装订好的画框。顾千欢在内侧摸索,直到细细的缝隙咬上指腹,一早准备好的美工刀撬开微不可察的缝隙,咬合的木块掉下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卷起的信纸被老师以这种巧妙的方式藏起来。
他为什么要藏起来?
顾千欢抿紧嘴唇,无法形容的情绪在心底升腾,老师瞒着他什么?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
他展开信纸:
千欢:
当你打开这副信时,老师应该已经去赎罪了,不要为我伤心,我是一个罪人,苟活多年,死亡于我来说才是解脱。
抱歉,算是老师的一点私心,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些龌龊的事,我的忏悔来的得太迟,大错已经铸成
,再也无可挽回,唯一这条烂命,还能让我死得其所。
千欢,拜托你一件事,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吧,让它随水漂流,我半生禁锢,只想死后得到自由。答应老师,你要好好活着,你还年轻,还有很长时间。你知道吗?当年我一见你,就知道,我不能再错下去了,我对不起你。人老难免感怀伤悲,我曾经对不起你的父母,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去雾城,信纸背面是张路线图。
千欢,小心身边的一切,切记!
郑中胥绝笔。
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撕扯他,顾千欢捏紧信纸,死死盯着它,更大的谜团向他压来,生生将他碾碎。
他咬住手指,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父母,他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老师为什么要这么说,直觉告诉他,真相已近在咫尺。
嘴里尝到腥甜,他僵硬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可是,雾城啊,那个带给他一切噩梦的地狱……痛苦压弯了他的脊背,汗水如雨般洇湿衣服,四周陡然厌仄,像是无名的大手在背后掌控他,操纵他的人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静默地站着,低垂下头,残阳下扯出细长的影子,倒映在雪白墙面上,纷乱地,张牙舞爪地,犹如地狱倒影。
“督督督——”
木门被人重重敲响,阮嘉明和另一道男声响起,撞进耳蜗:“千欢!你出来!你快出来!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以痛吻我
今天双更,一更已发。
开启中期火葬场,很长,我在努力铺垫了,不是骗你们,不可能一上来就那啥那啥。
_(:3」∠)_不满可以骂我,已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