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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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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恶,此行前去…多保重。”

    读出了貂不恶神色中的坚毅,姜和煦不曾再挽留,只是轻声道别。

    貂不恶面上露出浅浅一笑,难掩心中莫名的惆怅,淡声道:“嗯,有缘再会了……姜公子。”

    小翠鸟飞到他的肩上,很是黏人的蹭了蹭那俊俏的脸颊,几下撒娇后,又依依不舍的飞回了主子身边。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缘分几重深,相逢必有期。

    自此相别,一行向西北,一行向东北。

    草草向姜和煦与隋甘道别,貂不恶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彷佛是……莫名地怕自己赖在那人身边,脚底生根似的不想走了。

    碧城北门,一匹黑色的骏马系着朴实的马车。

    皇甫丞天这人看似心血来潮,置办起事儿来实则是个利索的,这临时一趟远行,不出一个时辰就把碧城的事打点好,马车连带炊具一等物品全弄来了,听闻这东家体弱不宜颠簸,车内竟连软枕也备了,说不准柴米油盐酱醋也……。

    揭开车帘瞥了一眼,貂不恶道:“老八……别的不说,我还以为这一路是要载个姑娘家。”

    “去你的,翻脸不认人,一早说东家体弱得差点儿散架的是谁?!”

    “我没,你铁定喝多了。”貂不恶说完便手快地收走了皇甫丞天的酒囊,转头向岑尚寒道:“我这…义兄听闻了东家一路逃亡的英勇事迹,上赶着来当车夫,还望岑兄不嫌弃。”

    岑尚寒眼下虽是成了个憔悴的病人貌,可也是个有眼色的,拱手道:“那日有劳皇甫兄出手,岑某铭记在心。”

    “嘿嘿……我这人醉得太胡涂,老不记事,别上心。”皇甫丞天摆了摆手,而后自讨没趣的笑问道:“冒昧一问,东家可是怎么被那些黑衣人盯上的?”

    岑尚寒也不介怀,信手拈来一胡扯道:“怕是想把岑某捉去卖掉。”

    皇甫丞天自是不信道:“哦,这位兄台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岑尚寒整了整衣袖,淡定正色道:“可能是觊觎岑某的美色。”

    沉默半晌,皇甫丞天把貂不恶拉到一旁。

    貂不恶疑惑道:“怎么?”

    皇甫丞天道:“你这东家是哪里找来的二百五?”

    貂不恶不介怀地笑道:“人么,有些苦衷不说也罢。”

    一路向西北前行,目的地黄江以北,笙都。

    掺着游人往来的车马间,顶着正午的晴阳下,皇甫丞天驾着一辆马车从北城门驶出。

    。

    数日以来并未遭袭,三人沿途赏个湖光山色,也是颇为惬意。

    “老八,东家正是体弱多病,你可得把车给驾好了。”

    “有路行路好么?靠谱点儿。”

    半揭着帘子的马车内吹入春季的寒风,貂不恶手中拿著书册,高绑起的墨色长发被风吹动,他正借着阳光读书打发时间,若是岑尚寒醒着,这时两人便是下棋了。

    出了碧城已有几百里路,皇甫丞天这独眼车夫白日里驾车早已被禁酒,本以为会平稳些,一路行车却老是东踩一坑西踩一坑,貂不恶一连出声提醒道。

    岑尚寒在及腰的黑发尾处扎了些松散的麻花辫,乍看更是斯文几分,午后服下药汤后,背靠着厚实的大枕子又沉沉睡去,幸是他这身子只要好生休养便无大碍,仅遵医嘱便可。

    车帘外,皇甫丞天道:“出一张嘴,你行你来。”

    貂不恶面不改色道:“奇了,我那好义兄上哪儿了?”

    此前发酒疯认了个便宜义弟,看似是个乖巧的,皇甫丞天今日才知道苦头,可谁叫他天生长过一米九的高大,让那身板薄弱的义弟来驾车也真说不过去。

    时近黄昏,眼看四周一片荒郊野外,看这样子得要餐风露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择了块较为空旷的地面,把马车安置在一旁,貂不恶和皇甫丞天趁着天色未暗之前,各自忙碌了起来。

    “这下子岑某可是无亲无故了,为什么人日子非得要过得这么苦,岑某是招谁惹谁了,好人做好事就得受罪么,简直没道理,岂有此理……”两人把孱弱的岑东家放在最好的席位──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他屈膝而坐,正抱着自己膝盖:“有时候我都会想,干脆死一死算了。”

    两人正忙着野炊,一回儿又是生火又是淘米煮饭,闲来无事的岑尚寒开始发起了牢骚。

    见状,貂不恶拿着晚餐的路菜瓮,凑到了皇甫丞天边上,小声道:“老八,你晓得么,人肚子饿的时候,想法就会特别的晦气……所以,凡事都要吃饱了再说…”

    皇甫丞天立马附和道:“我懂、我懂。”

    两人对岑尚寒深感同情,貂不恶抱着菜瓮走近他,道:“岑兄你这辈子吃饱了么,死了就吃不到饭了,我吃这么多饭,下一餐还是会肚子饿……来,这个,死了就尝不到味道了,如何?”

    伸手一把将路菜瓮开封,在岑尚寒眼前晃了晃,里头花椒盐渍的路菜飘出了浓郁的肉香。

    岑尚寒晃着脑袋直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简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一旁炊锅里的白米正好飘香而来,似是快煮好了。

    皇甫丞天不知道打哪里摸出了酒,生得一张英俊狂野面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酒鬼,豪放的盘坐在树下径自喝了起来,敢情是早上过店时买的,岑尚寒见着了也想喝,可被大夫交待过,身子养好之前得禁酒。

    岑尚寒这人表面上看不出来,竟也是个酒鬼。

    貂不恶见他一脸馋得不得了的样子,一手将饭碗递上前,若无其事道:“岑兄,这儿又没大夫,药还在熬呢。”

    半晌,三人已是半碗饭下肚。

    貂不恶才开口安慰道:“岑兄,这天下无亲无故的人多了去了,你好歹还有钱,可不是么?”

    闻言,岑尚寒突然双目瞠得斗大,一股劲儿地滔滔不绝说道:

    “是了!我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有地!有茶楼!有酒肆!我在笙都的果园,前两年让人插接的新种荔枝,听说今年会又大又甜,还没到收成的季节呢,我不管,我还没吃到,我要吃,我不要死……”

    猛地还以为这岑尚寒是诈尸还是回光返照,貂不恶抬眼一看,好在面色是这几日以来最红润的时候了……见他手边一大碗的酒水空了,也不知道是第几碗了。

    “岑兄,你先多吃点饭吧……老八,你别害人,先让他多吃饭垫垫胃行不?咱们东家眼下可是个病人。”

    晚饭后,明月当空照。

    一整夜里貂不恶当真劝不住两个酒鬼,人喝多了可真是个鬼样子。

    只见那岑尚寒醉倒在地上,胡乱道:

    “我真的不是忽悠你们,我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有地…茶…酒…我的果子……有荔枝…有…有…有……有橙子…你们知道么…都说螃蟹是秋时最肥美…不假……下回咱们来尝尝螃蟹酿橙,那滋味儿叫一个……唔嗯……叫一个……什么什么……我有……”

    皇甫丞天不落人后,打着酒噶,神智不清道:“好!且让…噶……鄙人……噶…献唱一曲………蟹酿橙十八摸……”

    岑尚寒仰望明月,舌头不利索地道:“今晚月色真美……本庄主…就来个…大啾小啾…大猪小猪糯鱼板……”

    ……原来如此,大珠小珠落玉盘。

    唇角勾起一笑,貂不恶小酌道:“是啊,月色真美。”

    他想象着没吃过的螃蟹酿橙,会是个什么滋味儿,书上看过一品相似的料理,似是将螃蟹肉放入掏空的橙子之中,佐以上品烧酒后清蒸。

    整夜听着皇甫丞天荒腔走板的即兴高歌,岑尚寒口齿不清地对月吟诗。

    这一夜月明星稀,糊里胡涂的三个人,酒过三巡,不知是醉是醒,神智不清的对天对地拜了一通,发下誓言成了结拜兄弟。

    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貂不恶是没喝多少,怎么说夜里还得有人守着,他却也觉得自己醉得不浅,不由得笑了。

    深夜,两人一左一右的枕在貂不恶的脚踝上睡去,貂不恶无奈的甩了一件薄毯给病恹恹的新哥哥,看了看身强体壮的旧哥哥,也平等地孝敬了一件外袍盖上。

    看了看早已熬好的药,又看了看这有钱的新哥哥,不忍心叫醒岑尚寒,貂不恶摇了摇头,枕着双手自己也向后一躺。

    待有病的千金哥哥缓缓酒劲,他慈悲的一个时辰后才孝顺的把岑尚寒摇醒。

    岑尚寒睡得胡涂,似是宿醉难受,皱眉喃道:“丁仔,别推了,我头疼……”

    貂不恶默了默,轻声道:“……哥,吃药了。”

    “……!”岑尚寒忽地被他一句哥喊得清醒了,这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方才不经意地喊出不在人世的名,不只丁仔…他好几个手下都在逃亡的路上凉透了,岑尚寒面色发青,把脸埋在双手里,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见状,貂不恶一语不发的把重新温过的药放在他边上。

    。

    午夜时分,一行向东北。

    ──阴兵过道,生人勿近。

    天上乌云密布,一列阴森森的马车队在凛冽暗夜中前行,此为黑旗巡狩押运妖祸北上一行。

    漆黑无风的夜里,掌着鬼铃的开路人骑马在前,那幽幽铃声响彻毫无人烟的午夜大道,八卦结界已开,此乃奇门遁甲之术,常人难以接近的障眼之法。

    天有阴阳五行,万物相生相克,妖祸邪煞之气过甚,须于午夜之时押运,使之安顺,不起暴动,押运车队以降妖都尉姜和煦坐镇灵阵中央,同另三人彻夜轮番压制邪煞之气……

    马车内,姜和煦似是瞇眸打了个盹,睁眸后却是神色怪异,隋甘见他几番来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与脸颊,忍不住出声问道:“主子?怎么?”

    姜和煦直言道:“脸颊疼。”

    “脸?撞到了么?应该不是才对……”

    “不是,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给一个发烧的小孩儿争了一块甜饼,所以就……”

    “所以…?”

    “所以就,被人揍得满头包了。”姜和煦自己说完,也觉得这梦真是匪夷所思。

    闻言,隋甘心里一跳,道:“这、这什么梦……我就说您这阵子是思虑过重了,不打紧。”

    隋甘听闻姜和煦失忆的事,虽然姜和煦几乎不曾提起,可他跟随姜和煦多年,其实晓得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眼下是避重就轻地掠过了。

    姜和煦神色有些迷茫,轻喃道:“是么……?”

    他忽地依稀想起,数年以前,似是曾梦过同样的梦境,想来……是五年前头一回捡到貂不恶那时的梦境了。

    思及此,半敛眼眸,姜和煦若有所思地淡声道:“小甘,你可知……这天地煞物本是自然而生,而……心中征煞之气至极者,亦是天地一煞物,虽为人者却是杀心极重,我有一猜想,若是人之煞者以煞抵煞,未必不可能使窟鬼凭空消失。”

    “……主子的意思是…这窟鬼已经不存于世了么?”

    “有可能。”

    “那这等人之煞者应当如何治?”

    “人之煞者,不为煞符所辨,黑旗巡狩乃专治妖魔鬼怪,此一等皆是阴间之物,而这阳间之煞……此前可是曾有所闻,却是不曾亲眼所见。”

    姜和煦神色复杂的陷入沉默,心头浮上其师所言──天生万物,顺天道者生,逆天道者亡,然,世间无人能识破天道玄机,何为生道,何为死道。

    而这天地煞物,除了阴间的妖魔鬼怪一等能治,人之煞者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

    姜和煦面色凝重,低声道:“你可记得不恶的仇家为何。”

    此一言,并非问句,正是一年前尸首分离的邪徒寨主了。

    闻言,隋甘一愣,此前他着实是怀疑过什么,可并非是这等想法,充其量最多便是想到貂不恶这些年来似是有点蹊跷,脑筋转得飞快,道:“小公子,他……他那天晚上可是被舒大人那低等厉鬼藏身,若是人之煞者,此事理应不可能……”

    “天地万物皆有阴晴圆缺,若是杀心已退去,其身煞气亦有消退之时……未必不可能。”

    言谈至此,姜和煦闭眸敛下心神。

    若此一猜测属实,尔后这事可谓与降妖都尉无关,倘若灭了邪徒寨主的当真是……那人骨子里心性颇好,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再不靠谱,也得揣测几番,这黑旗巡狩一职,尽是在光怪陆离之事里找个合理的说法,而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也未尝不是没有过。

    道上亦云,僧道妇孺皆不可小觑,遑论貂不恶这等明摆着经脉根骨已有所大成之才。

    ──天地一煞者之成,必经椎心蚀骨之痛楚,方能渡劫。

    又其心志圆熟,杀心已敛,而于人间消失无踪。

    此乃人间鬼道,复又归回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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