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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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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和煦与隋甘二人这几日游历至此,正好听闻有个卖炙鱼的小船郎为了救人,顶着暴雨出行大江,昨日在岸边漂流被人打捞起后,竟是陷入昏迷任谁也唤不醒,一下子闹得沸沸扬扬,二人闻风而来,没想到这一回救人竟是救到了个故人。

    见貂不恶面色生气好上许多,已经能和众人一番瞎胡闹,隋甘遂开起了帖药方,再三叮嘱要按时服药,这几日别乱动筋骨云云唠叨一番,貂不恶只好端正的坐着,听进唠叨又乖巧的点头应声:“是、是,晓得了,记住了!”

    一旁众人见小船郎无事,又见隋大夫唠叨得厉害纷纷径自散去,一下子屋里清静下来,只剩隋甘讲经似的反复交待着。

    姜和煦见他那副莫名的乖样,抬眼看了两下隋甘的药帖子,顿时心下了然,果真是个苦口的药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个子是长大了一圈,但骨子里还是同他回忆里的小少年貂不恶一个样,该吃的药不论滋味是苦是甜,总是不多说一句便喝个一滴不剩,但明白人自是看也晓得,貂不恶是不喜欢这种苦味的。

    姜和煦一双浅棕色的美眸半敛,见隋甘还不打算放人,尚在努力不懈且振振有词的叮嘱,他径自提袖将茶碗中斟满了热茶,心中思忖着如何打岔,想道:“这些年过得可好?”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总觉得哪里不妥……

    “主子,他一会儿要吃药,先别给他喝茶了。”隋甘背后长眼似的,说完看也不看就把食屏取来挡在茶水边上。

    无奈的勾起唇角与貂不恶对视一眼,姜和煦敷衍应道:“哦……我疏忽了。”

    隋甘并非没能领会姜和煦的意思,只是这回一听貂不恶是暴雨出行,想起这人从前一心求死的心性,隋大夫这是怕他做死的老毛病犯了,忍不住多说上几句,晓得自己说得差不多,叹气道:“唉……当真都听进去了么?”

    眼看要被大赦,貂不恶立马点头如捣蒜,一脸诚挚道:“是是是!隋大夫放心,我都听进了。”

    见状,隋甘也不再叨念,转身下楼去交待客栈的人把药汤给熬了,在客栈门口向穿着商号服的人接过一个精致的盒子,打点银子后又上楼,一踏进门就见貂不恶老实的躺平在床上。

    姜和煦把假寐的貂不恶给唤醒:“来,这药方是苦了点儿,委屈你了,听话的不恶有糖吃。”

    听着姜公子的口吻,岁已有十七的貂不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立马顺从的从床上坐起来,只见隋甘提了个厚实的盒子放上桌面,这一看他心里有谱,是个外送来的冰盒。

    隋甘用食屏把茶水隔得更远了点,将盒盖揭开放到一旁。

    盒内是一盏银质的冰盅,盛放乳白色的球状冰酪,缀着色泽艳红的蜜渍花瓣,盒里衬着一张印有鸣雪楼商号的纸单。

    从主城北门的鸣雪楼送一盏冰酪过来,那是得要多少时间,敢情是老早就让人去点了外送,貂不恶心中正惊愕这人当真待他如从前,忆起十二岁那年又作死又闹脾气,可真没少让这位好脾气公子花心思哄他度日,现在忽然回想起来,貂不恶隐约觉得双颊有些发烫,赶紧端起冰盅吃了起来。

    见貂不恶没和他客气,姜和煦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相隔五年,一下子那个小少年就拔高了这么多,凝望着从前一张稚嫩的脸蛋,如今可说是好生俊俏,他其实是有点不适应的。

    鸣雪楼是碧城的特色酒楼之一,以冰品、凉水最为出名,单论冰品分有八大种,各种二十多品不等,此一玫瑰冰酪,可谓鸣雪楼之招牌名品。

    貂不恶执着银质的冰勺,正因双颊发烫而毫不客气的品尝着。

    缠绵于舌尖上的圆润甜香,冰凉绵滑的浓郁乳香,口感绵滑柔顺,入口即化,制成冰酪的冰雪与香乳比例绝妙,质地轻而不腻。

    此品名为“琵琶入雪灼花吟”,取自与枇杷同音之琵琶,又因其滋味层次鲜明,好似在舌尖上绽放而轻跃,有如珠落玉盘。

    冰酪上覆着一层薄透的枇杷花蜜,乃是取自一种仅冬天盛开的枇杷花,历经严霜方才流蜜,其味清甜,香气细腻而悠长,渍有艳红的玫瑰花瓣,前者的花蜜基调十分纯粹,衬得后者的花香浓烈而鲜明,这花蜜自是滋补养生、清热解毒的上等良品。

    纵使尝得齿颊满是凝雪似的口口香甜,可貂不恶心底没忘,那沾了血腥的长刀,就静静的躺在这床板下。

    看着这两人待他如五年前一般,丝毫没有改变,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受,五年的时光之间他了结一段恩仇,不可避免的双手沾上鲜血,而后隐匿在这碧城中过得如常。

    他幼年与首领大人离别后,在黄江上漂流数日,被一位西席先生在岸边捡到,收作养子,平静的学着读书识字,便一路平安无事的长大,直到十二岁那年义父被邪徒杀死。

    那时他冲动不懂事,无知的自以为逮了个机会能复仇,失手遭人反杀,落了个性命垂危,想当初以为要死在自己的无知之下,却遇到了眼前这两位大恩人,从鬼门关前把命给救回来了。

    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冰勺,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免有时会想到:“要是……首领大人也能吃上一碗这冰酪,那该有多好?”

    一想起首领大人那无以回报的恩,无从了结的仇,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了。

    尝过姜公子特地让人从北门大酒楼送来的玫瑰冰酪,貂不恶身上隐约残存的低烧终于散尽,在隋大夫的眼皮下老实的躺了一整天,眼见天色快要入夜,两人也不好继续叨扰,便告辞回了碧城的私邸。

    隔日一没人照看,貂不恶躺没半天就溜出来了,至少是将大夫的叮嘱听进了些,没到江上划水山中胡跑,就是打算进主城里头散步闲逛。

    中午时分将药汤煎了一饮而尽,通行云烟大桥悠哉地越过了泱河,自东南城门进入碧城,把这趟老爷子给的银票换成了大袋大袋的点心,街道上淡薄的水烟茫茫中,貂不恶的身影渐往人烟稀少的大商街后巷走去,拐入几道弯巷后,四周的建筑与大街上相比显得老旧斑驳许多。

    看似无人的废弃小楼,一道目光从二楼纸窗早已破烂不堪的边侧,悄然无声的窥视着,貂不恶没有出声,只是向着那破纸窗的方向勾了勾手,便拎着大袋的东西往街道里边走。

    绕到后方走进屋檐下,这一侧照不太到阳光相当阴暗,廊道的旧石地板堆了一层厚厚的砂尘,年久无人打理似的,几个烂灯笼被踢到角落旁,发黑得看不出原貌,但侧门口有一道往来的行走痕迹。

    里头漆黑没怎么点灯,人一走近便有个小孩迎了出来,貂不恶看了眼来人不同以往,随口问道:“青崽子人呢?”

    明明还是个矮不隆咚的小孩,倒是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唱戏似的:“哎!大哥您瞧这多少日的雨,昨日外边积了摊水,没干!閰青一走出门,还没过三个巷口,低头一看!……这这这,就给吓躺了!这不,在里边休养生息了!没大事儿,您放心!”

    “短仔,青崽子的事儿你们都晓得,就别拿这说嘴了。”貂不恶伸手在袋子里掏了掏,掏出个包豆沙的饼,就往短仔的嘴里塞过去:”吃饱了没,嘴塞着,要不说点人话来听听?”

    短仔把饼从嘴里拿开,一脸欢喜貌,边嚼边道:”是!别的不说,咱还是最有良心的那个,閰青是给咱先发现,咱一个费了好大的劲儿…那啥…那…九牛一毛之力,对!九牛一毛之力…才给拖回来的。”

    “是二虎,不是一毛。”貂不恶随口纠正,此时不教,怕是以后更歪,听着短仔扯皮又笑道:”要是信你这话,我就是傻的。”

    “哎,这不,还是大哥最明理!咱说笑的,咱又跑回来找个人,这才把他背回来的!”

    这短仔才一个七、八岁的小鬼头,说起话来当真是人小鬼大、机灵古怪得很。

    翠眸瞥了眼屋里黑压压的一片,看着没人似的,以往可不似这般,貂不恶问道:“这大白天的,里边怎么静成这样?”

    短仔故作身子一缩,压低音量道:“不是,皇甫爷说让咱们当心点,有东西混进城了。”

    闻言,貂不恶顿时心里觉得奇怪,这小子口中的皇甫爷是他刚进碧城时不知怎么被勾搭上,那醉汉说你我一见如故,同是天涯沦落人,鬼话云云跩着他,那人黄汤下肚闹着要收他当义弟,貂不恶瞧他一顿酒疯哭得可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后来自是熟识了起来,真要说起来还算他半个义兄了。

    这些小孩儿也不是干什么偷当,没爹没娘最多偷鸡摸狗一顿,在这碧城里多少也是有人关照,日子不似他儿时那般难熬,是要当心什么?

    皇甫那人可不是傻的,若是无端也不会这般言说……怕是来者不善,不分青红皂白的货了。

    貂不恶眼神一暗,他并没有和这些小孩走得多近,都是些同他一般没爹没娘的小孩儿,偶尔如此这般带点吃的来踩点一趟,怎么说他也不晓得自己能在碧城藏身多久,怕是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没法成为谁的依靠……

    这当口隔着几条巷子开外,传来了些骚动的声音,貂不恶的眼力耳力都颇好,他立马就察觉到了,急忙把点心袋塞到短仔的怀里,道:“饼拿去吃,听你皇甫爷的都当心点,进去吧。”

    貂不恶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声音的方向奔去,抄着直径一连几次翻过黑瓦高墙,不出多时,这再一□□便是踏入了酒楼商店一带的后街……

    自黑瓦上撑手翻身一跃,人还没落地,两把飞刀沿着貂不恶的颊边飞过。

    眼角余光中瞥见后方寒光一凛,他反手截住一把飞刀,手中几道银光闪动,兵刃相击,接连打落了后头飞来的三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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