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山镇（十）
突如其来的怀疑，突然之间的反目，让傅清鸿一时间应付不来。
她原地愣了愣，心里对自己劝道：“要不就算了，别给自己找麻烦。谁知道宋潋滟又出于什么心思？别人不了解她，你还不知道她以后做下的那些事吗？”
犹豫间，一声压抑的痛吟传了过来。
傅清鸿突然暴起，揪着孟平的领子将人甩了出去，其余几个弟子见了纷纷拔剑要阻拦，都被她挥袖斥到了一旁。
入目一片血红，宋潋滟就倒在被围堵的阵眼上，整个人在剧烈的颤抖着。
她给自己腹部开了个大口子，血如泉涌，压根止不住，刚分开才一会工夫就染红了大片土壤。
傅清鸿停下了脚，隔着几尺低头看她。
她感觉一种极致的愤怒已经快把她冰冻住了，嘴唇翕动了几下，半个字也说不出。
宋潋滟两手抱着自己手臂，压抑着失血的寒冷，直到迷迷糊糊地感觉身边有了一阵熟悉的清香，人猛地一怔，睁开了眼。
“师姐……你、你怎么来了？”
她视线紧紧盯着傅清鸿，那眼神好像是想诉说什么。
傅清鸿凑近蹲在她身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大家现在都觉得我是故意要让你压阵，你满意了？”
宋潋滟整个人登时愣住了。
如同被一个恶毒的巴掌无辜扇在了脸上，一时间，她脸上闪过惊愕、委屈、难以置信等等矛盾复杂的神情，激得眼眶猩红，猛地抬手朝傅清鸿抓来。
傅清鸿心里乱得很，她动作又突然，于是下意识后撤两步躲开了，宋潋滟仅抓住了一片洁白的袍角。
“我没有呜……师姐……”
傅清鸿被这句哭腔震得又退了一步。
宋潋滟差点抓不住袍角，忙低声哀求：“师姐，我再也不能缠着你了……也不烦你了，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傅清鸿犹如当头棒喝，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宋潋滟是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一本书里，不知道自己是反派，不知道自己是鬼王遗脉还能复活，更不知道自己有多防备她躲着她。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她想对自己说什么？？？
傅清鸿看似高高在上站在宋潋滟面前，但心里的愧疚与矛盾已经叫她一直以来对宋潋滟暗自竖起的城墙颓然欲溃了。
她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来。
宋潋滟显然无心要害自己，此时她和花景明关系不深，没理由以命损坏自己名誉。
明明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别用原著的上帝视角主观代入，这是非常容易想到的——她真的只是想帮个忙。
四周的同门弟子看到这一幕，都咬着牙扭过了头，不忍心再看。
傅清鸿竟然有些害怕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宋潋滟抓着袍子的手渐渐卸了力气，但或许是因为回光返照，竟然很清晰地说出一段话来：
“燕熹十九年，十二月……好大的雪，瓷瓶镇的小桥洞底下……”
傅清鸿大脑急转，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这是她穿书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去那里找到流落街头的病娇反派并带回玉衡天，开始发展剧情。
宋潋滟意识朦胧中回到了当年，嘴角也卷起了温柔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着：
“好大的雪……”
“身边有冻死的人，雪大，什么也看不清……我也要死了。”
“竟然有个人出现了，很冷……是仙子一样的姐姐，怀里很烫人，她抱着我说，以后做个好人，我、我……没记错吧？”
傅清鸿心头一阵揪心的酸疼。
她走近几步蹲在宋潋滟面前，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了地上，哄着商量着：“对不起，是师姐错怪你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此时想不出什么更像样的话了，只觉得对于宋潋滟来说，最好是自己的错怪和她的委屈都没发生过。
宋潋滟眼中的神采已经开始消散了，笑容也僵住，显然意识停在了当年的冬天里，没能出来，也没想出来。
但听到傅清鸿的话，她还是微微聚眉，有话必回道：
“好……清鸿，好。”
这声“清鸿”如同一柄细细的尖刃，彻底扎了傅清鸿一刀子。
不远处花景明与祖极等弟子风风火火地赶来，见此一幕，皆是震惊不已。
少有地，花景明最先接受了事实，他大声催促在场弟子道：“阵开了！恶鬼们已经涌进镇子了，大家现在立即朝原有的入口处赶！事不宜迟，快！”
祖极最先动起来，却不是撤离，而是上前去叫傅清鸿：“大师姐！快走！残阵一旦启动很危险！”
傅清鸿沉默片刻，手肘先动，朝面前倒着的宋潋滟伸去，才刚碰到，就被祖极拦下了。
他满脸不忍，但又冷静坚毅道：“不能动她，她在此压阵，阵不破，她……不得离开。”
傅清鸿却突然发问：“你修什么？”
祖极一愣，配合回答道：“剑修，与师姐你一样修得奇庄剑法。”
傅清鸿点了点头：“想起来了。”
回去以后真得好好补习一下修仙知识了。
傅清鸿之前就安排弟子布置下了引鬼符纂，压阵又是用了宋潋滟的血，此时整座镇子对四座山中的恶鬼们吸引力前所未有得巨大，天色一暗，便黑压压地朝镇子里疯涌进来。
玉衡天一众弟子拼力厮杀，想着宋潋滟的死与这几日的窘迫摧残，一个个都杀红了眼，硬在恶鬼中杀出了一条灰飞烟灭的血路。
而原本消失多日的入口，果然重新出现了。
众弟子如获新生，立即鱼贯而出，冲出了镇子。
傅清鸿最后又驻足看了看阵眼的方向，似乎想回去，被花景明看透心思，急忙劝道：“宋小师妹的尸身回头再找，现在先离开此地吧！”
他说着一把拽上傅清鸿，朝入口处奔去。
与此同时，四座阴山失去了恶鬼们盘踞所带来的诡术维持，如蛀空的枯木，轰然倒塌，碎石泥流统统朝镇子滚来。
傅清鸿最后看了一眼镇子，与花景明双双离去。
身后只剩下一片碎山石堆。
耳边是系统雀跃的声音：
【恭喜，成功完成副本】
【积分＋500】
众弟子无不狼狈，一夜厮杀后连御剑飞行都成了问题，大家商议过后决定走水路乘船，一路下游返回玉衡天，总比步行要快。
乘船赶了两日后，途径一座镇子，孟平带人上岸采买食物时，竟然遇到了玉衡天同门。
他们各个修为上佳，此前也各有任务在身，不知为何赶往此地。一见到孟平几人的狼狈模样，都惊讶不已，纷纷问起了这几日的经历。
见孟平恹恹地不愿意说，他们只好先把赶来的缘由讲了：
傅清鸿与花景明带人离开第五日的时候，也就是众人被围困第三日听到爆炸声的那夜里，有附近的修仙世家连夜书信告知仙盟会，有厉鬼出世了。
掌门一得知这消息便想到了傅清鸿等人，连夜召回了修为不错的弟子们，分成几队赶往支援，却没想半路到在这座镇子里遇到了。
来接应的弟子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等回了山门对掌门详说吧，现在我去通知其他支援的同门抓紧时间回玉衡天，厉鬼逃逸而出，不知去向，我们不宜在外久留。”
孟平认同地点头：“我带你们去我们乘坐的客船。”
此时客船正泊在河道边，两岸是沿河排布的买卖市集，布匹瓜果，首饰香盒，五花八门。
两岸市集热闹非常，船上气氛却沉闷。
花景明与傅清鸿双双坐在船尾，他眼神四处流转，看到一处卖流苏挂坠的小摊，忽然想到什么，接下腰间的流苏玉坠递给了傅清鸿：“你的法器。”
傅清鸿瞥了一眼，目光顿住：“怎么在你这？”
花景明道：“当时我们进山去找你和小师妹，正好看到她急急忙忙从山上滚下来，我看她行动不便，便解下来了，后来变故频发，现在才想到还给你。”
傅清鸿接过流苏，心里几乎能想到她当时的心思。
肯定是急忙下山去找人帮忙，被流苏束缚着，才叫树枝挂破了衣裳和皮肤，结果发现这叫自己吃了苦头的东西竟然可以被花景明解开，换做是自己，心里也会不服气吧。
看来黑化值是这么来的。
不是不可理喻。
“我……不太理解她。”傅清鸿闷声道。
花景明叹口气，道：“她真的很喜欢你。”
傅清鸿脊背不明显地僵了一下，“怎么说？”
花景明回忆道：“她无亲无故的，看到你就笑得最亲，她对其余师姐可不那样。”
傅清鸿觉得奇怪，“她对谁不都笑得很亲？跟过年似的。”
“……你什么时候瞎的。”
花景明怅然感慨：“缘分着实奇怪啊，你说你，光风霁月大师姐，她呢，天赋极佳的小师妹，明明都是前途光明的人，怎么凑在一起，就到了这种地步？”
傅清鸿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不会赶紧滚。”
花景明做求饶的姿态，无辜道：“别怪我没你这么魂不守舍，其实我也很为小师妹伤心，不过我这人一贯比常人倒霉，所以也不得不比常人更看得开。”
傅清鸿道：“其实我也看得很开。”
毕竟她知道宋潋滟不可能真死。
切号返场老套路了。
“你没发现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吗？”
“……”
傅清鸿迅速忽略过了这个话题，捏着流苏法器道：“剩下的水路不多，最慢三日就能回山门，你带着师弟们回去吧。”
花景明立即警惕，爬起来拦住她：“你想回去？你现在元气有损……”
傅清鸿露出个奇怪的微笑，让他心里毛毛的。
果然，下一秒孤光剑受召，突然冲到他身后，用剑鞘将他敲昏了在了船尾。
河水缓流，波光粼粼。
傅清鸿众目睽睽下，御剑而起，在追出船舱的师弟们的叫喊声中，原路赶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