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年之约
周日白天何颜只是随便吃了一些，晚饭的时候李巍又问起她想不想一道和梁川舟去吃晚饭，但何颜以有事要忙的理由拒绝了。
晚饭前何颜不知道去了哪里，梁川舟想等到她回来，于是找了个借口，和李巍说自己想体验下民宿的饭菜。晚饭时，两人便一起去了餐厅。
设计院的人见梁律师也来了，纷纷上前同他打招呼。程涛和钱雨晴因为上次和他打过交道，所以梁川舟便邀请他们一同坐下来吃饭。后来因为程涛还有别的事，所以吃完就先离开了，留下钱雨晴和他们两人坐着聊天。
李巍想到她和何颜是室友，于是便问她何颜怎么没来吃饭。想到李巍最近在撮合梁川舟和何颜，钱雨晴决定也助攻一波。于是她将何颜外公住院的事简单地交代了一遍，然后告诉梁川舟，何颜应该是到民宿附近的江边堤岸散心去了。
饭后梁川舟同李巍道别，他一个人来到江边沿着堤岸慢慢散步，私心里希望能碰上何颜。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白天就是乌云密布，气压低得让人胸闷。晚上突然起了风，看样子是要来一场暴风雨。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江上被风吹得不停摇晃的小船。突然他停了下来，看见了远处坐在岸边栏杆上的何颜。
梁川舟轻手轻脚地走进，担心自己的动静吓到她，于是他伸出手虚虚地环在何颜的身侧。
何颜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回过头，看见了将手虚扶在自己身侧的人。
“做什么？”何颜一脸不理解地问他。
“怕吓到你，担心你一不小心就掉进江里去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何颜倒是警觉起来，她扶着旁边的栏杆慢慢地爬下来，站定之后看着他说：“也是，我本来一个人坐在这挺好的，你一来，我总担心你又说出什么气死我的话，让我一激动就往江里跳。”
梁川舟嘴角抽了一下，他无语地看着眼前人：“我担心你的安全，你倒是又在这里编排我。”
何颜没理会他这句话，只是问：“找我干嘛？别和我说你是碰巧在这里遇见我的。”
梁川舟将身子侧向她，看了一眼远处说：“就是碰巧啊，我早说了我们挺有缘分的。”
“要脸吗？”
梁川舟无视了她的讽刺，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烟，递了一根给何颜：“看你心情不好，抽一根吗？”
“谁和你说我心情不好了？”
梁川舟略略地抬了一下头，用眼神打量着何颜愁容满面的脸，说道：“一个人落寞的在这里吹风，难道是因为心情太好？”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落寞了？”何颜死鸭子嘴硬，愣是不承认。
“别嘴硬了，和我聊聊吧，今天我当你的倾听者。”
梁川舟替她点燃香烟，又递到她嘴边。
“你不是说抽太多烟不健康吗，怎么这次倒是鼓励我来一根了？”何颜接过，娴熟地夹在指尖。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行吧。”何颜笑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她对梁川舟说，“我外公脑溢血住院了，家里人说情况不太乐观。”
梁川舟低头望着她发红的眼睛，伸出手摸了摸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意外温柔地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大家都这么说，就像八年前我父母车祸去世的时候，大家都安慰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何颜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徐徐吐出白色的烟雾。风一吹，瞬间被打成细碎的几缕，然后又全部散尽。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神情忧郁地感叹道：“生命是不是也这样，本来那么鲜活的在你面前，但是只要意外一来，灵魂就瞬间被碾压成碎片，然后烟消云散了。”
梁川舟静静地听着她的倾诉，他原以为八年前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孩已经开始了崭新的人生，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有些伤痛依然是无法抹去的。
即使你可以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但那些在坚强外表下掩埋的裂痕依然在那里。甚至因为太过平静，它们都难以被发现，就那样在幽暗的角落里许多年，不曾有人问津。
梁川舟替她擦拭去脸颊上的两行泪，语气轻柔地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何颜呆滞地看向他，静静地等他开口，于是梁川舟便不急不徐地说了起来。
他的父亲原本和几个同窗一起在海城创办了一家律所，经过十几年的努力终于在全国各地都开了许多分部。可偏偏在他研究生那年，律所出了一场意外。
那时候律所里有一名合伙人因妻子出轨，于是他怒火中烧，一时冲动下酿下了一场很严重的事故。在他妻子被杀害的当晚，更残忍的是，他们当时才十几岁的孩子躲在门后目睹了这一切。再后来他被判入狱，这个孩子也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直到今天都还在医院治疗。
“是山海事务所吗？”何颜问。
“你当时也听说了吧。”梁川舟回想起当年满城报纸都在报道的这场命案，他对何颜的反应丝毫不意外。
“后来呢？”
“因为他是重要的合伙人之一，所以社会开始对律所也进行了口诛笔伐。大家都认为，这么位高权重的一名律师竟然是这样可怕的杀人犯，那山海事务所也或许是个毫无良知，只奔着钱去的黑心律所。”
何颜正想安慰点什么，梁川舟却继续说道：“那件事之后，有许多员工都辞职了，甚至有一个合伙人还将商业机密出售给了对家，然后又跳槽了过去。我父亲和剩下的一位合伙人拜访了所有的客户，但都无力回天，最后无奈只能同意对家的收购。”
说到这里，梁川舟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根烟，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然后将烟灰往地上抖了抖，继续语调平淡地说着：“我们家因为这事几乎要破产，屋漏偏逢连夜雨，后来又遇上了我姑姑患上胃癌。我爸爸忧心过度，直接一病不起，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年才缓过劲来。”
何颜看着梁川舟，见他平时一副风度翩翩又气宇轩昂的模样，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富家公子哥，却没想到他也曾遭受过这样的压力。
“那你姑姑后来怎么样了？”
“她癌症发现的早，经过一系列治疗，最终还是很幸运地康复了。”
“真好。”何颜感叹着，突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梁川舟说自己刚参加完一个长辈的葬礼，于是问他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个远房亲戚，她在我们家低谷的时候帮助过我们，所以我对她很感激。后来她年纪大了，儿孙满堂，走的时候也很安详，算是善终。”他回答她。
一支烟燃尽，梁川舟将它扔在地上踩灭，然后连同何颜的那一支一起，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他走回来，和何颜继续倚在石柱扶手上看着远处风雨欲来的黑沉沉的天空。
“何颜。”
听到他喊自己，何颜抬起头，看着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
“那时候我爸爸告诉我，人这一生就如同漂泊在无边无际海浪上的一艘方舟。有时候天朗气清，所以扬帆远航，但有时也不免会遭遇狂风与海啸，难免颠簸，甚至侧翻。可是掌舵人是我们自己，这艘船驶向何方，会看到这么样的风景，也全都取决于我们自己。所以即使遇到滔天巨浪也应该保持内心的镇静，如何在危机和挫折中活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何颜被他的一席话震撼到，消化了许久，她对梁川舟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少年。”
预感到她口中的少年是谁，梁川舟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那时候我问他人生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他告诉我，让我给自己十年的时间，如果十年过去我还是无法释怀，那再去找我父母也不迟。”
“这些年下来，你释怀了吗？”梁川舟问何颜。
“还没有，不过你今天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何颜看着眼前人，发自内心地对他笑了笑，“这段时间在百川县听了很多故事，大多都是关于这些贫困的孩子读书的问题。如果说我父母的离去是我人生的一场劫难，那么这些孩子如何走出大山，改变命运，也是他们人生重要的一关。”
何颜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仍不停地说道：“人生是真的好苦，这些年来我常常躲在人后哭，可是又怎么样呢？哭过还不是要重新收拾好心情，继续面对着未知的一切。我依然在努力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就当是信守和当年那个少年的十年之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