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巫鬼已死
卫国公吕文德来水西了。
纪弘成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汝卡阿诺的近卫军不日要调防,初步估计是派往水西东北部地界,说是要去协助播州,蒙古军随时可能从那个方向攻过来。
一旦跟汝卡阿诺借来的这五百军士调走,只怕响水邑的巫师一脉会借机生事。响水邑中,有邑尉阿鲁阿多神机营镇守,问题不大。然而神机营手中还没有神机炮,很多军士还参与了作坊的事情,一旦邑中巫师残余势力勾结其他部落,引起连锁反应,纪弘成担心自己手中的几个虾兵蟹将顶不了事儿。
汝卡阿诺翘着二郎腿,一大口咬下一截甘蔗,嚼的满嘴汁水,含糊不清的道:
“傻子你别怕,本将军先把这些巫师余党抓起来,让他们到军中当苦力,看还有谁敢搞事情。”
纪弘成一脸无奈,这哥们儿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不过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这些人连收粮食这么令人高兴的事都不参加,去军中当苦力,那还不得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况且,这些人只是习惯了过去的生活,不是利益冲突,更不能跟罪囚等同,想要让他们改变,暴力是下策。
纪弘成也学着汝卡阿诺的口气道:
“阿卡,没事,走之前我先让他们给你表演一场大傩舞,谁不可劲儿的表演,再交给你不迟。”
汝卡阿诺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残渣,睁大眼睛道:
“跳大傩?好久没看傩戏了,大头兵们都快要憋出病来了。你不是说这些人很不上道吗?他们肯听你的?”
此时,刘长庆意气风发的走进来道:
“邑宰,响水场已经完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纪弘成站起身,饶有兴致的道:
“哦?你来的真是时候,好,阿卡,咱们去看看。”
刘长庆并不知道,纪弘成口中的这个阿卡就是大名鼎鼎的汝卡阿诺,没有给汝卡阿诺打招呼。
纪弘成一马当先,汝卡阿诺紧随其后,后面还跟着一群随从,来到了响水场。
才走过寨子转角,大家就看到昔日遮挡视线的木板不见了,一座不可名状的建筑出现在眼前,这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这也是纪弘成的杰作,他回忆着后世体育馆的样子画了图纸交给刘长庆。
受地势限制,场地的面积比标准场馆要小一些。然而,由于没有外墙,以巍峨的乌蒙大山为背景,看上去气势恢宏。
外围是一圈弧形长廊,长廊下面是阶梯状的石墩子石坎,三面围坐,一面是舞台,中间是椭圆形的青石板坝子和绿绿的草坪。
当然,草坪中央有一样东西,让人觉得这座建筑阴森森的,那是祭台,一个石头垒砌的高台,上面是一根矗立在草坪上的木桩子。
那石台上还有一些黑黢黢的东西,上面长满了青苔。那是血,有牲口的血,也有人的。
看到随行人员瞠目结舌,纪弘成云淡风轻的样子显得他气度不凡。只有刘长庆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自己倾心打造,离邑宰想象中的效果还差多远。
虽然祭台很煞风景,但如果忽略他的存在,这个演武场确实值得一观。大家都还没有看够,纪弘成就对吉克则勒道:
“吉克副邑丞,可以通知那些成天想当巫师的人,他们可以重操旧业了,今晚所有人都可以来看大傩会。”
吉克则勒躬身说是,就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天空一片殷红,响水场的新场馆也被霞光染得斑斓绚丽。
邑民们早早就来了,坐在场馆四周的阶梯上,却是鸦雀无声。这个地方太震撼了,太肃穆了,尤其是死过很多人祭台,让大家觉得紧张。
过去如果不是血祭,跳大傩会在交易普通货物的集市进行,这个祭台所在的位置是牛马市场和屠宰场,平时是会被遮挡的。
如今,原先的市场面目全非,出现了这么一座看起来就异常神秘的场馆,而那个看一眼就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台,就在场馆中央,所有人脖子都凉飕飕的。
不一会儿,一阵整齐而又局促的脚步声响起,少说也有几百人,这事汝卡阿诺的队伍开进来了。
按照纪弘成的安排,队伍分赴场馆的各个角落,把人群分开,然后军士们披坚执锐,坐在了邑民们的旁边。
巫师从业人员就在入场口等待着纪弘成的安排。
不一会儿,纪弘成出现了,他缓缓的走上舞台。大家细看那舞台,背景是个凹形的光滑面,上面画着山水壁画,人站在上面说话,声音被反射,放大,让人听的更清楚。
纪弘成环视一周,然后道:
“今天,咱们响水体育场开馆了,从今往后,全邑的傩舞表演,比武蹴鞠,山歌对唱,都可以在这里进行。我先问问大家,这个东西叫什么?”
人群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就是祭台,那根高耸的木桩,仿佛插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纪弘成提高声音再次问道:
“谁能告诉我,这个东西叫什么?”
人们依然鸦雀无声,没有认敢说话。一来当着祭台的面,似乎不敢说出它的名字。二来怕说错话,会被这位邑宰绑在木桩上放血。
纪弘成接着道:
“大家不敢说,我来说,这玩意儿叫祭台,就是把人或者牲口绑在这根打木桩上,杀掉祭祀鬼神的地方。”
他又环视一周接着道: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的人靠这个东西,对百姓任意杀戮,作威作福,有人看到这个东西,恐惧害怕。其实这些都是人造成的,如果抛开某些人的利益需要,抛开某些人的怯懦无知,这就是一些石头和一根木头。”
“自从莫西巫师被扔进河里的那一刻,自从那一座大坝建立起来,我们大家就应该知道,河神死了,山鬼死了,这一切为祸人间的东西都死了!”
百姓们听到这番话,心中恐惧的阴霾散去,一种热血澎湃的感觉回来了,就如同当初看到那座大坝,看到那些修筑大坝的英雄一样。
纪弘成接着道:
“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跳大傩,或许今天的傩舞和过去的一样,还是那么神秘,还是那么狂欢和热闹,但有一点必须与以往区分开来。以前跳大傩,是为了取悦鬼神,稍有不慎,鬼神不满意,就会有人人头落地。现在不同了,现在我们跳大傩,是为了取悦我们自己,我们怎么高兴就怎么跳。”
纪弘成说到这里,百姓们都动容了。以前被巫师们裹挟着,被心中的恐惧压制着,即使自己儿女亲人被选中作为祭品,被当着自己的面杀掉,也只能忍气吞声,让人觉得自己的命就如同蝼蚁,活在人世间就是行尸走肉。
有时候玩命的跳傩舞,只是为了让鬼神高兴一点,不要夺走自己或者亲人的生命,不要降下灾荒惩罚所有的人。如今,这位天神一样的邑宰说,鬼神已死,虽然他们不敢欢呼,但他们的心里受到比雷霆还要猛烈的震撼。
现在,邑宰又说,他们可以继续跳大傩,但不再是为了取悦河神山鬼,而是为了让自己高兴。每个人的精神都开始昂扬起来,原来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像神一样被取悦,被着令人痴迷的傩舞取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