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结
“拜托，能有什么问题，”本源之书的眼神粘在光球们的身上动也不动，“这里是女巫族地，她可是族长——”
菲埃特的话音戛然而止，它扑通一声从半空中砸到了地上。
精灵瞬间紧绷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馆灵做了什么？！”
“不是坏事，”本源之书在几秒后恢复正常，它略带心疼地抖了抖自己越发鲜亮的封面，这可是它吃掉七八座魔晶山才换来的，“馆灵很喜欢克拉维娅，它决定提前出来营业了。”
“那是什么意思？”帕利希提要它一字一句地说明白，“所以她现在到底有没有危险？”
每每想到馆灵的灵魂中遗留着来自深渊的气息，精灵就控制不住地担忧克拉维娅的安全。如果不是菲埃特寻死觅活地阻拦而女巫在进行仪轨的过程中也确实没有外族人随从的先例，他绝不可能安稳地坐在大厅里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图书馆中有一部分隐藏的区域即将开启，”菲埃特费力地把三只团子摞在自己身上，它晃晃悠悠地飞出城堡，“快跟上，你现在可以靠近玛泽珥了。”
“您愿意让我捧着您吗？”帕利希提按捺不住焦急，“这样我们的速度可以更快一些。这些小团子的确是有些重了。”
菲埃特欣然同意，其实这点重量完全不会影响到它，它只是故意慢悠悠地飞行而已。本源之书能够感知到克拉维娅的状况一如往常地良好，所以它并不着急。
但精灵一定要马上、立刻见到她才能彻底安心。
这就不得不提起大陆战争中克拉维娅干的好事，在那段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中，最声名远播的故事之一就是魔药大师从教廷严密的看守中夺回珍贵草药配方的传奇经历。帕利希提曾为了帮助兽人锻造兵刃而短暂地和她分离了几天，而就在他出门的当天下午，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会在后方安全待着的克拉维娅就装扮成修女混进教廷。那可是教廷！更别提存放配方的房间就是教皇每日都会待上大半天的私人书房！
帕利希提至今都不知道那个下午她是怎么拿到配方又怎么潜回家里并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的。他本来准备从兽人族的部落里离开之后再寻找恰当的时机进入教廷，然而克拉维娅却送给他这样一个大“惊喜”。
精灵没法忘记他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反应，他的手克制不住地轻抖，名为后怕的情绪像蛛网一样困住他的心脏。要知道为了垄断配置魔药的能力教廷向来无所不用其极。神官们甚至刚刚在一星期前处决掉数十位懂些药草的普通游医。
鲜红的血液从断头台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而那些苍白灰败的面孔中差一点就要多出克拉维娅的脸！不，就地处决或许都算是优容，神官们专门豢养了成批的凶猛魔兽，而教皇本人最爱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着被关在笼子中的反对者在无望的挣扎中尸骨无存。
帕利希提不记得自己最后是用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去见克拉维娅的，他只知道她半点也没把他的担心忧惧当真，她甚至还拍拍他的肩膀并绘声绘色地描述教皇是如何停步在她藏身的壁橱前，她甚至还笑得出来！她怎么笑得出来的？！
菲埃特不知道精灵回忆起了什么，它只知道帕利希提握着它的手劲儿有些大。
“真的没事的，”它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让精灵别那么紧张，“就是真的有事也都过去了。”
熟悉的话术在耳边响起，帕利希提心里的焦躁感一下连着一下地升腾。
克拉维娅也说过这样的话。她甚至把这样的话完全当成敷衍。在他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待在她身边的时候克拉维娅究竟背着他搞了多少危险的事？他都不愿意也不能数的清。
几秒后他们站定在玛泽珥的大门前。菲埃特如释重负地把自己从精灵的手里解救出来，它跌跌撞撞地扑向克拉维娅，那副一会上一会下的飞行方式像极了空中半掉不掉的风筝。
“这是什么东西！”它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克拉维娅你怎么能让它盘在你的手腕上！”
帕利希提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起——
“这就是馆灵啊？”女巫不解地看着他们，“菲埃特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她抬起手臂并仔细地看了看：“本源之书怕蛇吗？我还真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件事。”
精灵默默站到她身后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头到脚地把她打量了好几遍。
克拉维娅似乎感受到帕利希提的情绪，她稳稳地握住精灵的手，刻意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不舒服吗？]女巫轻轻用手指在精灵的掌心里写字，[没事的，都过去了。]
帕利希提只感觉一口气闷在胸口怎么也理不顺当。
他肯定又在胡思乱想，克拉维娅心道，她不过就是离开几个小时而已。算了，她想，精灵钻牛角尖的时候再多说些什么也都没用，索性等到回卧室再花番心思好好安抚对方。
帕利希提一言不发，但本源之书那边气氛却没因此受到影响，它正忙着和自己不听话的小号拌嘴。
馆灵顺着胳膊攀爬到女巫肩上，它明明已经显露出疲态却仍然拼命挺着上半身做出一副傲人的气势：“竟然任由自己被钉在深渊里那么多年，你绝对是纳提斯第一蠢蛋。”
菲埃特当即回嘴。
是蠢蛋不是蠢蛋蠢蛋蠢蛋蠢蠢蠢……
本源之书和馆灵吵得旗鼓相当，双方嘴炮水平都不怎么样，几句车轱辘话不断来回着反复出现。
克拉维娅忍不住把手抵在嘴边掩饰笑意，帕利希提却还是像座雕塑一样护在她身边。
不行，她想，不能再继续放任这种情况。
女巫很聪明，她稍稍捋了下前因后果就随之明白过来精灵是在因为什么置气。但是，坦白讲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克拉维娅从来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匆忙做决定的人，换言之，她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在“我必须去做”的认知下做出的。这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挠而停下脚步，哪怕阻力的来源是对她的关心也仍然不行。
她清楚地知道精灵想要什么，他无非就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有约束效力的保证，保证她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保证她不会死在某个敌人的手里，保证她一直平安地生活下去——直到死亡让他们在世界的彼岸重逢。
听上去不难，可惜的是她办不到。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修复二人深层关系的好时机。精灵明显地表现出负面情绪的时间不多，她早就想把这根刺拔掉却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把馆灵放在本源之书的封面上，克拉维娅决定不再让这两个小东西——准确来讲应该是五个，毕竟菲埃特自己还托着三只光球——打扰他们。
“接下来是我们的私人时间，”女巫示意馆灵去帮忙照顾团子们，“从现在到明早为止请暂时不要打扰我们。”
菲埃特满脸嫌弃地试图把馆灵抖下去，但很快又停下了动作。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不过是馆灵悠哉游哉地告诉本源之书，它心情越好，玛泽珥中专用的灵魂觉醒室就开启得越快。一边是精力旺盛无比粘人的团子，一边是清净悠闲的养老生活，再不需要更多权衡，菲埃特当即换了张面孔，表示我给阁下再变个更舒服的地方出来，绝对方便让您盘着。
克拉维娅想了想，选择用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打开话题：“帕帕，前几日芬里奈来找我，我们大致定了一个章程，准备在族地内开办一场魔药展览会。这项活动不是最近的安排，它大概会在芬里奈把瑟芙城内的总店都安排好之后再举办。”
帕利希提听得很认真，然而回应很简短：“好，我会配合你们的安排。”
他们周身的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回城堡的路上女巫不死心地又抛出几个话题，但无一例外，她所有的努力都败退在精灵简单至极的反应中。
类似的情景反复几次后，克拉维娅放弃勾搭帕利希提说话的策略，她定了定神，选择单刀直入。
她做好了迎接一场不愉快的谈话的预期：“帕利希提，从我第一次在你离开的时候冒险行事算起，一直到现在为止，你是不是仍旧在埋怨我甚至恨我？”
精灵顿住脚步。
他逆着光看向克拉维娅。
精灵眸中复杂而刺眼的情绪让她霎时间回忆起亡灵骑士眼眶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盯着她良久，他给出回答：“是。”
这是一场平静中透着声嘶力竭的谈话。无论是女巫还是精灵，他们的性格都决定了两人日常交往的基调，那就是平静。可能他们之间的氛围从不像爱情歌谣中那样激情迸发——当然，卧房中的夜晚时间除外——但从来默契得足够老夫老妻。
但这也埋藏下一些问题的种子，比如很多时候他们都太过克制，然而那些令人感到痛楚的事情往往需要某些突然爆发的情绪作为引子才能从积年的沼泽里翻腾出来并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