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树荫下的光线相较于灯火通明的大厅很昏暗,女人耳侧的碎发被吹起,随风飘动。
沈羡将创可贴递给靳时屿,淡声道:“回去叫助理帮你用酒精消毒,我笨手笨脚的,不太会弄这些。”
靳时屿贴好创可贴,随意道:“没事,划个口子而已。”
沈羡也没多劝,她抿了口红酒,嫌弃地皱了皱眉。
红酒没有家里酒窖里的质量好,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杯子刚放下,就听靳时屿哑声问:“七七,你还要跟他过吗?”
都这样了,他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其他女人打你的脸,你还要跟他过下去吗?你没有自尊的吗?
顺着他的话,沈羡在脑海里加了点台词。
她反问自己一句:你没有自尊的吗?
沈羡静静地坐着,抿着唇沉默良久。
靳时屿眼眸晦暗,语气有些着急:“七七,他不适合你,你放过你自己吧。”
他盯着她的眼睛:“他从小带着光环长大,习惯高高在上施发号令,他或许能给你恋爱中的甜蜜,但他那样的人,给不了你爱情。”
给不了她爱情么?
她半个小时前,还以为他早晚有一天能爱上她。
他说了喜欢她。
但喜欢跟爱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啊。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继续等着他爱她,但林婉儿的出现提醒着她——他们这段感情,注定要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她真的厌倦了,每次对他抱着期待,但临门一脚,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打回原形。
靳时屿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低声道:“我记得你高二的时候,每天都会叠一只星星放在课桌上。”
沈羡眼眸动了下。
靳时屿敛着眸:“很多次,你气的要撕试卷,就会看着那颗星星发呆,然后像是任命一样,把揉的褶皱的试卷摊平,低头继续写。”
沈羡的手指蜷缩着,很久没有缓过来。
说实话,如果不是靳时屿提起,她都快忘了,高二之前,她是个考试经常不及格的学渣,次次求着沈司澜给她开家长会的惹事精。
靳时屿对上她的视线,像是要把她看透:“顾衍是你当时仰望的那颗星星吗?”
静默许久,沈羡点头:“是。”
靳时屿叹了口气:“可是七七,你也是别人的星星。”
他本来想说,其实你是我的星星。
但还是忍住没说出口,靳时屿看着她毫无焦距的眼神,嗓音沙哑:“七七,顾衍不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伤心。”
“靳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低沉冷郁的声音泛着股淡淡的嘲弄,在两人身后响起。
男人像从水中走出的妖魔,发梢往下滴着水,温和淡漠的脸冷戾阴沉,影子被暗淡的光线拉的很长。
狼狈的人本该是他,但和顾衍对视的时候,靳时屿感到浓厚的自卑,这个男人骨子里的狂妄和高高在上,根本不需要任何装饰来衬托。
靳时屿没有躲开他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回:“男人总是让女人伤心,那就说明他所非良人。”
顾衍面色不变,薄唇勾出冷笑的弧度:“我们夫妻间的事,靳先生要插手?”
顿了顿,他轻描淡写地道:“靳先生是觉得最近事业太顺?”
沈羡身体顿时一僵。
她看向靳时屿,温淡道:“你先回去吧,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自己处理。”
顾衍眉眼间的戾气消散了点。
靳时屿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头:“好。”
沈羡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失落,看来今晚过后,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他们以前明明是很好的朋友。
她看靳时屿多久,顾衍就看她多久,冷声笑道:“需要我把他绑回来,让你看个够么?”
“不用。”
她眼睫颤了下,伸手撩着吹拂的发丝,语气很淡:“人是不是我推的,你不知道吗?”
顾衍黑眸盯着她:“我知道,不是你。”
夫妻三年,沈羡会不会做出这种事,他很清楚。
她从不屑用这种手段对付其他女人,如果不高兴,出手也是明晃晃的,没人值得她拉低自己的格调在背后使手段。
沈羡托着腮,语气不解:“那你回来找我干什么,我以为你找我算账呢,算账也该先把林小姐送去医院啊,怎么现在回来?”
男人看着她,俊美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喉结滚了滚:“他跟你说那些话什么意思?”
“作为旁观者,看不下去丈夫当众打妻子的脸,来表达他的同情?”
“作为老同学看不下去,提醒我一句,做人要有自尊?”
沈羡手指点了点脸颊,红唇漾开笑:“或者,他喜欢我?”
“沈羡!”
她的下巴被男人的手指捏的生疼。
沈羡闭了闭眼,无声地皱着眉,她其实很怕疼,小时候挂盐水都要哄很久。
唇角勾出淡淡的弧度:“不是你问我的么,我只是把能想到的原因都说出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
顾衍眼眸越来越暗,目光触及女人因疼痛紧蹙的眉,把手撤了回去。
沈羡扯了扯嘴角,移开了视线。
她是真的搞不懂,他这个时候过来跟她吵架为了什么?
人救都救了,不应该赶紧送到医院么?
就这么想跟她吵架?
但下一刻——
证实了她刚才的想法是自作多情。
“找到车钥匙了,顾总。”
一道男声骤然打破凝固的死寂。
沈羡看着一脸慌张的周文恒,无声地嗤了下,她还以为专门回来和她吵架的呢。
原来是车钥匙忘了拿。
也是,当时这么急,衣服都湿了。
沈羡闭了闭眼,有些疲倦:“快去吧,林小姐一个人湿漉漉的站在冷风里也不好受。”
“她不是有哮喘么,万一一个人在路边站着,一口气没缓过来,你得愧疚一辈子。”
虽然没死,也会愧疚一辈子。
顾衍瞳眸骤然紧缩,沙哑的嗓音又冷又沉:“沈羡!”
“抱歉,我没有任何诅咒她的意思,只是话说的有点不好听,你赶紧去吧,别让她等久了。”
说完她站起身,踩着高跟鞋往别墅里走,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反应迅速地躲过他伸过来的手,皱着眉嫌弃道:“你离我远点,身上都是脏水味儿,难闻死了。”
男人的手一顿,过了三秒,收了回去。
沈羡走远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他:“我今晚在家住,不回兰水公馆。”
顾衍无声地看着她。
他追着她哄着她一个多月,为了这件事她就又要不回家?
林婉儿掉进水里,他跳下去救人,就这么罪无可恕么?
他都说了他不喜欢林婉儿只喜欢她,她就不能相信他一次么?
各种情绪纷乱复杂盘踞,顾衍内心前所未有的烦闷暴躁。
半响后,男人唇角勾了勾,卸下了这段时间宠溺的面具,俊脸一片淡漠,嗓音冷然平静。
“晚安。”
隔着昏暗的光线,沈羡看着男人逐渐消失的背影,脑海里浮现临走前,他眼底那层不深不浅的倦怠。
风吹过来,沈羡觉得脸上有些凉。
她抬起手一摸才发现,脸上竟然都是泪水。
-
沈母南思曼在卧室里坐了许久,各种数落顾衍的不是。
见女儿情绪不对,南思曼叹了口气:“七七,那你洗洗睡吧,妈妈回去了。”
沈羡点头:“好。”
洗漱完,沈羡熄灯准备睡觉,突然想到靳时屿的那些话,她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去书房把那瓶星星拿出来。
她打开瓶盖,找了个纸盒,把数千颗星星倒出来,随手拆了几颗。
卧室里只开了台灯,沈羡坐在落地窗的窗台上,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纸条上的字。
经年流过,纸张泛黄,字迹不太清晰,但勉强能辨认。
有几个句子出现的频率很高,她已经翻到了好几条。
——我怎么还配不上他?
——我到底要多努力才能配的上他?
——我好想嫁给他。
——顾太太一定只能是我的。
黑暗中,沈羡抱着腿坐在窗台,不知道看了多久。
卧室的门忽然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沈司澜牵着沈星悦走进来。
沈星悦迈着小短腿爬上窗台,看着沈羡,鼓着小腮帮:“姑姑,你怎么哭鼻子了鸭?”
沈羡抬手摸了摸。
如果不是星悦说,她自己其实都没察觉到。
沈星悦跳下去,哒哒哒地跑到床头拿了包纸,轻轻地替她擦眼泪。
“姑姑,你在不高兴嘛?是帅叔叔惹你生气了嘛?”
“姑姑,如果他惹你生气,那我以后也不要喜欢他了!”
“姑姑,我跳舞给你看,我们幼稚园新教的舞蹈,你不哭了好不好?”
沈司澜看着妹妹,低低道:“七七,你很久没哭过了。”
沈羡低声问:“有吗?”
“十六岁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哭。”
沈羡呆呆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卧室里安静了许久,只有沈思悦嘀嘀咕咕的声音。
沈羡突然出声,嗓音有点哑:“哥,为什么他还是不爱我?”
“整个安城,没有人比我更配得上他,但他好像还是不会爱我。”
沈司澜眯着眼睛:“七七,不是你最好最完美,他就一定会爱你。”
沈羡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沈司澜记得,有一天沈羡回家,大半夜跑到他书房和他谈心。
说爱上了一个男生,这辈子非他不嫁。
得知那个人是顾衍,沈司澜本来提起来的气顿时松了下来。
顾衍确实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帅气多金,顾氏集团继承人的光环加持,足以让无数少女前仆后继的迷恋。
他只当妹妹是追星似的喜欢,没多干扰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上大学回来,发现沈羡彻底变了个人。
曾经的惹事精麻烦精,如今成了端庄淑女。
以前班级倒数,现在全校第一。
他才知道,沈羡不只是口中说说而已。
她对顾衍,有着迷一般的偏执。
沈司澜眯着眸:“七七,你太钻牛角尖,不是所有人都有爱人的能力,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顾公子。”
“你想要的是他的爱情,但他那样的人心里的第一顺位永远是自己,对他来说,自私自利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没有什么对与错,天性使然而已。”
“平时他会宠着你,但遇到事情,他第一反应永远是权衡利弊,如果你的想法或者做法和他判断后做出的选择不一样,你只会是被放弃的一方。”
沈司澜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七七,你放过自己吧。”
卧室光线昏暗,落地窗外是属于人间烟火的灯火通明。
沈羡闭了闭眼:“哥。”
沈司澜问:“嗯?”
沈羡红唇动了动,说出这句话,仿佛花光她全身的力气。
“你和嫂嫂说一声,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