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辈的踪迹
楚聆月说七天，果然是七天，碎璧山庄在朔方的据点飞鸽传书了厚厚一沓信件，此时已稳稳落在楚聆月手上。
罗瑞在他对面煮茶，见了这信封上的字，由衷夸赞道：“碎璧山庄传递消息的速度真快，丝毫不比地方官府差。”
楚聆月没说这是因为罗瑞的关系，所以他要求据点用最快的速度送信。他把信的其中一半递给罗瑞：“看吧。”
“不是都给我的？”罗瑞惊讶。
“另一半是有关于京城的消息，跟朔方没有关系。”
“京城是核心，盛朝所有地方的所有异动都与京城有关，又怎么能说京城与朔方毫无关联？”
楚聆月当然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不过罗瑞说的也不见得全对：“都城与地方历来是统治者们最头痛的问题，朝廷担忧地方不听命令，地方嫌弃朝廷管得太宽，各有各的心思。不过有关于京城的消息，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念给你听，可你一个藩镇小官，现在又成了叛徒，怎么还对京城的事有兴趣？”
“习惯成自然。”
“京城很平静，依然是段诚之和顾嘉文联手遮天。”楚聆月就总结出这一句。
罗瑞微微皱眉，呢喃道：“他们的关系还是如此牢固吗……”
段诚之和顾嘉文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导致他们二人名声两极分化，在当地名声极好，在朝廷里声名狼藉。当然，和他们比起来，其余的节度使绝大多数就是恶名远扬了。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吧，我一个南方人都知道他们的交情。”
“他们十二岁的时候在京城相识，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
“他们两个处于相同的位置还能如此关系和睦，当真是少见，”楚聆月貌似无意，“还听说他们二人才华横溢、文武双全？”
“是又如何？”
“朝廷英明，怎么会让庸才掌管一方？”楚聆月语带讽刺。
罗瑞回答：“人太有才华的话，就会惦记不属于他的东西，段顾二人固然极有才能，有很多人认为他们为国为民，也有很多人视他们为乱臣贼子。”
楚聆月回答：“如果把他们认为是乱臣贼子，那乱臣贼子又岂止他们二人，那些身居高位却对上不忠君，对下不为民者不更是？换句话说，就算是要除掉乱臣贼子，他们两个人死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也还是会有其他人占据。可盛朝今天的局面，哪里是处理掉几个人就能挽救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罗瑞问他，他发觉楚聆月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懂这个，我只知道如果段顾二人死了，盛朝灭得更快。”
“为什么？”
楚聆月早就发觉罗瑞是一个对于盛朝这艘到处漏水的破船忠心耿耿的人：“很简单，他们两个死了，谁来镇守边疆？北方的漠南、漠北、吐仙等国，都是国力雄厚兵强马壮。其实也是有因才有果，当年先帝千方百计害死了他们各自的父亲甚至连顾嘉文的兄长也没放过，却没有培养出能接管边境重地的帅才，只能继续任用他们二人，所以心腹大患还是没有解决，异姓王位还是沿袭下去，如今若是再除掉他们两个，内乱谁来平，外敌谁来防？”
罗瑞沉默了，当年的事他自然比楚聆月清楚，所以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段诚之和顾嘉文的选择。只是当年的事太过复杂，一时半刻根本解释不明白，而且他们立场有别，清楚和理解可以，但绝不赞同。
“信上说什么？”楚聆月拉回话题。
“朔方内部平静，并没有人受罚，只是叛乱还没有平息。”
“这叛乱盛朝各地都有，都是些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想吃口饭，要安抚他们自然费时费力，还费钱，可也不能为了省力把他们统统铲除。”楚聆月叹息。
罗瑞心想这可说不准，各地节度使是什么样子他都有了解，有些肯定会尽心尽力为民办事，有些就难说了。
没等到罗瑞回答的楚聆月十分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不说话了？”
罗瑞低头：“在继续看信，看到钱伊园的行踪了。”
“你既然惦记你的同袍，又为何不与钱伊园相见？还有程水莲，程水莲向长赢山庄买了你的消息。”
罗瑞心头一震，心里道，没想到这人那个姓程的朋友居然是程水莲。程水莲可远比钱伊园细心和有耐心，若是长赢山庄真的打听到了自己的下落，程水莲找上门来，那该如何是好？
他面上不动声色：“相见了就是麻烦，况且我也不想他们知道我的行踪，尤其是钱伊园。他虽然与我是挚友，但他对钱子杰忠心耿耿，一旦我们相见的事被钱子杰知道，向他问起，钱伊园极大可能会和盘托出，那对我和罗三金都是危险。我知道钱子杰没有因为我的失踪而迁怒他们就行了。”
楚聆月道：“他最近还在江南，在执行钱子杰派给他的任务，但具体任务目前还没有查到。”
“这不着急。”
楚聆月就明白了：“帮人帮到底，我既然答应了，就会查清。”
“多谢。”罗瑞毫不客气。
楚聆月慢悠悠道：“忙不白帮，我是要报酬的。”
罗瑞回答：“我还欠你一百五十两银子，可我现在没钱付给你。”
“知道，所以我不找你要钱。”
“不拿钱来计算的债最难还，庄主你先说，我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不过楚聆月也没想好该找罗瑞要什么，思索半晌才回答：“等我想好再说。”
罗瑞回答：“但不能让我去死，也不能让我和罗三金分离。”
楚聆月嗤笑：“想得有些多。”
“一点也不多，”罗瑞摇头，“世间多少人以承诺来要挟，以道义去绑架，以忠诚相逼迫，其实只为了达到自己丑恶的目的，所以我还是提前说明。”
楚聆月一想也确实如此，就轻蔑地说：“放心，我才不趁你之危。”
罗瑞就笑：“多谢庄主。”
楚聆月懒得理会这虚假的谢意：“推我到门外树底下。”
此时正值午后，外面阳光明媚，高大的木兰花树在地面投下一片阴影，清风阵阵，花圃里花香扑鼻，在树下小憩确实是难得的享受。罗瑞就把楚聆月推出房间，楚聆月手臂还没好全，罗瑞只能更为细心地照顾，并且告诉楚聆月别着急，不然会留下终身的后遗症。
出了院门，王头儿从外面过来，站在院门槛处就不动了：“庄主，我找罗瑞，有点事托付他。”
罗瑞回答：“王头儿何必这么客气，有话直说就是。”
王头儿不说话了，目光古怪地看向楚聆月，楚聆月平静地看回去：“你不是找他吗，让他说啊。”
罗瑞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抢话了，有些尴尬：“嗯，王头儿有什么事？”
“园子里的药材用完了，新的还没长出来，你去完玉城买一些，这是药方。”
王头儿递给罗瑞一张纸，罗瑞也没看就塞进兜里：“我现在就带着罗三金去。”
罗瑞答应得很爽快，因为正好想去完玉城做些其他事情，说着他去隔壁把正在午休的罗三金拖出来，罗三金上午练武了两个时辰，此时正疲惫，连书都没看下去，但一听要去完玉城他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像铃铛。罗瑞利落地套车赶马，拎起长刀，不多时就出了门。直到马车转上官道，他才想起打开药方看看。
药方里面是普通的补血聚气的药物，按理说楚聆月是身体瘦弱些，但天天好吃好喝好药物地养着，怎么伤口愈合得还是这么慢？难道说是王头儿或者崔叔起了歹心，故意往里加了不该加的药材？可楚聆月是梅郎官的徒弟，怎么会连药物成分也分辨不出来？罗瑞疑惑，但不是因为关心楚聆月，俗话说良言难劝该死鬼，人各有命，比起救人，他只是好奇问题的答案。
正事要紧，罗瑞先是去药铺里买了药方上所需要的所有药材，随后他拉着马车在完玉城里左转右转，在一家玉器铺子门口停下。
“你有想买的东西吗？”罗瑞问罗三金。
罗三金竟然是换了一副面孔，小眼睛黑皮肤，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孩儿。听了罗瑞的问话他回答：
“我知道你有要紧事，听你的，你忙完再说。”
“好。”罗瑞居然也不再是碎璧山庄的罗瑞了。
他拉着罗三金走进完玉城大街尽头上的一家玉器铺，铺子里宝光璀璨，架子上摆着的玉器珠宝个个价值连城。这种店铺一般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平日里鲜少有人造访，以至于伙计懒洋洋地靠着柜台打盹，见了罗瑞父子连眼皮都不抬。
“今天真热啊。”罗瑞冷不丁开口。
那伙计迅速抬起眼：“给您来碗酸梅汤？”
“好啊。”罗瑞就拉着罗三金坐下了。
伙计迅速端来两碗酸梅汤，里面还放了碎冰和桂花，喝起来清凉酸甜，暑气被驱散了大半。罗瑞喝，伙计看着他喝，直到喝得酸梅汤没了大半，盛汤的碗边上显出雕花，伙计才说：“要是天不热就好了。”
罗瑞回答：“夏天就要热，夏天不热，草木就不生长，草木不生长，要太阳有什么用？所以夏天很热，太阳很有用。”
伙计脸上露出笑容：“原来是老朋友，您稍等。”
说完，伙计就进入后房，不多时他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容颜美丽，身形瘦长，元宝形状的发髻高盘在头顶，中间装饰着黄金白玉分心。她锐利的目光在罗瑞父子身上滴溜溜一转，立刻笑容满面：“原来是老熟人啊。”
罗瑞确信自己没见过他们，而他们却像早已见过自己，心想果然做生意的都这样：“嗯，我来买消息。”
他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我知道你们长赢山庄的价钱。”
女子又笑：“既然知道价钱，就应该知道买一条消息不需要这么多钱。”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多付钱，我不计较钱，但这消息哪怕现在没有，你们也要查到。”
女子收起笑容：“天下间少有长赢山庄不知道的事，无论是宫廷秘辛还是江湖旧闻，您只要问，长赢山庄必然回答。”
罗瑞心想宫廷秘闻自己还需要问别人，别人问他差不多，但江湖旧闻他是需要的，造出旧闻的旧人的消息他更需要：“我来买一个人的消息，他已经失踪很久了，不知是死是活。”
“谁？”失踪的人太多了，失踪的名人更多。
“谢清絮。”
女子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地道：“谢清絮十七年前就不知所踪了，只知道十年前传出裴枫死讯的时候，有人见过他。”
十七年前，飞燕门前任掌门被北境王府凌迟后，谢清絮就没了踪迹。
“是，我就是要找他，”罗瑞回答，“如果找到了他，请让他来完玉城与我相见，就说有故人拜访。”
女子问：“为什么找一个失踪许久的人？”
罗瑞面带怀念，微微笑起来：“因为在很多年以前的冰天雪地里，他救过我的性命。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所以我来找他报恩了。”
女子冷笑：“报恩？我看你像报仇的。”
罗瑞听出她是在开玩笑，伸手把银票推过去：“长赢山庄在江湖上素有盛名，有你们相助，我必然心想事成。”
没人不爱听恭维，女子接过崭新的银票：“碎璧山庄在侧，你们为什么不去碎璧山庄？”
“就像我刚才在米店里买米，比起装了一桶往外倒，我更喜欢米店伙计装了半桶后再往里加。碎璧山庄是前者，长赢山庄就是后者，比起衰落的，人们更倾向于信任正在进步的，哪怕它们之间仍有差距，所以你们又为何要与每况愈下的碎璧山庄相比？”
女子笑起来：“成交。”
罗瑞站起身：“一个月后，我来找你们要答复。”
“若是没有消息，银两原数奉还。”
“不，”罗瑞否决，“继续找，直到找到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