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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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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高照,热气蒸腾,一个满身尘土、汗流浃背的青年男子站在破败的大门前,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门上那已经褪色的大红灯笼。

    “这里,就是碎璧山庄吗……”男子呢喃,随后他把左手握着的刀换到右手,踏上碎璧山庄的台阶。

    一个年轻人正坐在门房外的凳子上摇扇扇风,身边还搁着一壶茶。他早就看见了男子但并未开口,直到男子踏上台阶,他才问:“您找谁啊?”

    男子十分客气:“在下钱伊园,来拜见贵庄主。”

    年轻人回答:“庄主并没提到这几天会有客人来访,您有何贵干?”

    钱伊园从腰间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听闻碎璧山庄前任庄主楚唯明,足不出户就尽知天下事,所以在下来买消息。”

    年轻人不接:“楚唯明早已过世,这传言也随着他的离去而言不符实,现在碎璧山庄败落,客人要求的事,我们无法做到。”

    钱伊园的手仍举在半空:“如果碎璧山庄已成有眼睛的瞎子,那就不会有人指引我来此了。有人曾和在下说,江湖人若想打听秘闻轶事,只能去四个地方,西北流金城的烟雨山庄、东北焦沙城的清波山庄、岭南雪落城的长赢山庄、江南完玉城的碎璧山庄。前三者虽然消息灵通,但也有解不出问题的时候,唯有碎璧山庄,虽然贵,好在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传言往往夸张过度,再者,过去的话不能验证现在,若碎璧山庄还是和以前一般神通广大,又怎么会连大门都没有刷漆。贵客不远千里而来,令碎璧山庄蓬荜生辉,但还是要让你失望了。”年轻人漫不经心。

    钱伊园笑笑:“在下并没有失望,因为今天见到了有意思的人,一个俊秀富有,明明是主人,却装作门房小厮的人。”

    年轻人自然就是楚聆月,被钱伊园拆穿身份后,他也丝毫没有尴尬,反而饶有兴趣地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钱伊园回答:“因为你坐在长凳上一动不动。”

    “也许是因为我目中无人,根本看不起前来拜访的客人。”

    “你的动作拘谨,一看就是没有坐惯长凳,显然你以前应该常坐椅子。”

    他说得不错,楚聆月因为身有残疾的关系,总是坐轮椅,不习惯没有靠背的长凳。

    楚聆月收起玩味的表情:“请。”

    一个中年人从门房出来,伸手向里,示意钱伊园跟他进去。在他们绕过影壁墙,进厅之后,罗瑞也从门房里走出来,把楚聆月抱上轮椅,但之后,罗瑞一动不动,没有帮楚聆月推轮椅的打算。

    楚聆月好奇地抬头,见罗瑞眉头紧皱:“你怎么了?”

    罗瑞摇头,张嘴无声地回答:“我认识他。”

    楚聆月瞬间明了,挥手示意罗瑞赶紧退回门房关好门,自己则费力地单手推轮椅进厅。钱伊园已经坐在下首,崔叔给他倒了杯茶。这茶叶品质很好,香气扑鼻而来。

    碎璧山庄前厅豁亮宽敞,门窗全部覆盖清透的明瓦,采光极佳;多宝架格、桌椅摆设皆用昂贵的楠木打造而成,其上摆着珊瑚盆景、瓷器玉器,却满是尘土;椅子数量是单数,是桌边经常要安放轮椅的缘故;桌椅之后还有一扇陈旧暗淡的屏风,看绢布上绘制的图案,似乎是已经被朝廷收入皇宫的千里江山图。

    “请用茶,”楚聆月道,“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难道你先后去了烟雨山庄、清波山庄,他们都没能给你满意的答案?可见这是个难题。”

    钱伊园瞥了眼茶杯,没喝:“并不算难题,因为这种事在现在经常发生,算难题,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几个人想去寻找结果。”

    “哦?请讲。”

    “在下此番千里迢迢来拜访碎璧山庄,是请碎璧山庄为在下寻找一个人。”

    果然是这个时代里经常发生的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除非是这个人死了被毁尸灭迹,不然总会有蛛丝马迹。楚聆月不觉困惑,只等钱伊园继续说:“嗯。”

    钱伊园道:“他叫罗瑞,与我同样是朔方节度使钱子杰大人麾下的官员,他在去年七月失踪,朔方派出几批人查找,都找不到他的下落。也许是因为他脱离官府进入江湖,所以我们寻他不到,对待江湖人应该用江湖的法子,所以我来了碎璧山庄。”

    他说完后,半晌没得到回音,抬头才发现楚聆月表情怪异,仿佛是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钱伊园知道自己说得太少,又道:“寥寥数语,确实不够详细。”

    一语惊醒楚聆月,楚聆月回答:“你还是这几年以来第一个来碎璧山庄找人的,以前都是寻宝。可见这人对你很重要。”

    原来这才是楚聆月刚才失态的原因,钱伊园放下心:“他是我的挚友,我们曾经约定要互相给对方送终,现在他音讯全无,我自然要打探他的下落。这是他的画像,您请过目。”

    钱伊园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画,放在楚聆月身边的桌子上。楚聆月动作缓慢地打开,上面的男人五官皆有瑕疵,但组合在一起就绝对算不上丑陋。楚聆月眯起眼睛,握着画卷看了许久,再抬头时依然十分平静:“这画像需要留下。”

    “自然可以。”钱伊园松了一口气,这事总算有了眉目。

    “那继续说说有关于罗瑞的事情吧,越详细越好。”

    “罗瑞今年三十五岁,山南人士,与我同是朔方节度使钱子杰大人麾下的官员,他身形与我相仿,善于使长刀,性情温和沉默,寡言少语。去年六月他去岭南执行任务,我们最后一次得到他的消息是七月时候,收到他从岭南寄来的信。”

    “信上说什么?”

    “说一切顺利,即将归来。”

    “确认是他亲笔所写?”

    “是罗瑞的笔迹无误。”

    “这信你还留着吗?”

    “现在在钱大人手里。”

    “为什么不带来?你应该知道这是很重要的线索。”

    “因为我此番前来,钱大人并不知晓,他不许我探寻罗瑞的下落。”

    “也许你口中的钱大人,才是最清楚罗瑞下落的人。”

    钱伊园浑身一震:“不可能,钱大人只是顾虑……”

    “避免被外人知道你们朔方藩镇内部的事,”楚聆月回答,“知道了,我会注意。”

    钱伊园继续说:“他深居简出,除了任务以外极少出门,所以没有仇人。”

    “他最信任的人?”

    “钱大人、我、还有他的一个姓程的朋友,但并不住在朔方。”

    “他最常去的地方?”

    “我们当地的勾栏和酒馆。”

    “他赌钱吗?酗酒吗?”

    “都不,如果不去秦楼楚馆,他可算洁身自好了。”

    但既然去了,就和洁身自好完全无关了。

    “他有家室吗?”

    “没有。”

    “有其他亲人吗?”

    “没有。”

    “有其他朋友吗?”

    “就是这位姓程的朋友。”

    “罗瑞难道没有去投奔他?”

    “不知道,因为我对他那位姓程的朋友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山南人士。”

    楚聆月眨眨眼,心想除非是可以隐瞒,否则你们的关系也并不多么亲近,不然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有孩子,但罗瑞说的也不见得全是真话,因为在碎璧山庄的罗瑞,长相和画像中只有五分相似。掺杂着谎言的真相最难被推翻,掺杂着真相的谎言最难被相信。

    这时候,崔叔从门外走进来:“庄主,给客人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

    钱伊园却站起来:“不劳烦贵庄了,在下身负任务,自有去处。”

    楚聆月巴不得他不住这里,当即回答:“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就不多挽留,如果还有关于罗瑞的其他线索,就往碎璧山庄传信。”

    “多谢,”钱伊园又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结果好坏,我都还有重谢。”

    楚聆月笑笑:“碎璧山庄虽然贫穷,但并不缺钱,我也并非为了钱答应你,而是因为你对挚友的在意,在现在已经极为难得了。”

    崔叔和王头儿一起送钱伊园离开庄子,楚聆月还坐在正厅原处,手边的茶在这般温暖的时节也都已经凉透,罗瑞这才从厅外轻声走近。他面带余悸,还向外看了两眼,不知他的目光能不能穿透厚实的影壁墙,看到远方钱伊园熟悉的背影。

    “你把这画像和银票拿上。”

    罗瑞推过他的轮椅:“别动气,不利于你的伤口恢复。”

    楚聆月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动气?”

    “你不会掩饰表情,从来都是喜怒形于色。”

    “那不知道钱伊园有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之处。”

    “没有,就算发现了,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你真是罗瑞?你认得钱伊园?”

    “是,我们是挚友。”

    “可他对你了解并不多。”

    “了解太多,反而做不成朋友,朋友也要互有隐瞒,这样才能保证一直融洽,才能保证对方不会给自己致命一击。”

    “就像钱伊园不知道你有孩子?”

    “就像钱伊园不知道我和他其实只有一墙之隔。”

    “那他说的你那位姓程的挚友是谁?”

    “他是不是还说我那位姓程的挚友是山南人士?”

    “正是。”

    “那我就不说我那位挚友姓甚名谁了。”

    楚聆月嗤笑:“你就不怕我直说你就在这里?”

    “怕,”罗瑞坦诚,“但我认为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比起把我交出去,还是我留在这里,你会觉得更有意思一些。”

    楚聆月欢快地笑了:“你的回答才是让你留在这里的理由。”

    “那就多谢庄主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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