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翠烟疑云
和往常一样的夜晚，乌色合璧，斗星微闪。
唯一的不同就是宋微瑜还点着一盏灯杵在紫檀椅上，正和书里那些名为方块字的妖魔鬼怪们斗个不停，眼看着这些横竖撇捺折就要跑到她脑子里安家了，谁想它们又被下一拨匆匆忙忙赶来的之乎者也撵了出去。
于是就这么打来打去的，最后到底是谁赢了也没有定论，毕竟宋微瑜表示自己在昏死睡去一瞬间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第二天她随着作息一觉起来，更是脑袋空空，但宋微瑜此时唯一的感受就是自己腹中的胃袋肯定比自己的脑袋更需要及时填补。
归栖和归希两个大丫鬟一早就听洒扫的婢女说了昨晚的情景，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嬉笑的眼神，便悉心地给苦读一夜的小宋将军安排上了朝食。
等坐上了饭桌，被归希调侃的昨夜学了那些道理的时候，宋微瑜还是浑浑噩噩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她吃瘪归栖抿着嘴角微微一翘，给宋微瑜端了盘果仁蒸饼：“看来主子还是适合刀枪些，好是没从小一直这么用功，不然奴婢们可得天天陪着熬。”
宋微瑜少有别人这么拿捏的时候，她狠狠咬了一口饼子出言威胁道：“那看来你们得提前适应适应了，毕竟你主子我现在可是立志为成为大晋新一代的文坛大家，既然你们不信，那我就给你们个机会亲眼看看，从今天开始就由你和归希轮流守夜吧，记住了，等我吹了灯也不准睡。”
归栖仍是一脸笑意盈盈好像永远不会生气的模样：“奴知道了，就是希望主子能多撑一会儿，毕竟咱们镇国公的烛火可是很久都没有这么亮过了。”
宋微瑜见她不信，伸着空闲的一只手指敲着枣红的圆桌忿忿着：“那你可得盯仔细了，说不定哪天你就亲眼见证了咱们国公府第一位状元郎的出现。”
“去年您不是已经私下里揍了武状元奎越行一顿了，这如今您就是拿上十个八个状元的名头，奴也不觉得奇怪。”
说完这话，归希还不忘给自己的主子再添上一碗浓粥。
宋微瑜顺势端起碗来猛灌了两口，再微微吞咽后还想着要一舒豪情：“大丈夫在世，理当文武并举，你说这古往今来能人辈出，怎就没有一个能勇夺两科呢？”
归希见她又开始吹嘘，在一旁俏皮的向归栖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总归不是主子你就是了。”
“此言差矣，这世人都学得，怎的我就学不得文了。不就是几页黄纸么，我多看几遍不就是了。”
宋微瑜本来正埋头专注与饭食，一听这话作势就要起身再回书房捧一本书回来边看边吃。
归栖见此连忙将人按住：“是，主子你想看就多看看吧。不过这两科状元事您还是彻底歇了着心思吧，就是说让闫公子学武夺魁，也比主子你学文过了童试听上去要可靠些。”
“我怎么就……”
宋微瑜还想再说着什么，目光却微微一凝。
随即停下来话头，安静地用着饭。
两个大丫鬟也显然十分熟悉这样的情况，登时摆出一副低眉乖顺的样子。
十五息后，青泗便入了厢房，在雕兕的紫铜木纹屏风躬身禀报道：“于参军刚才让人带了口信来，没详说，只道是翠烟楼出事了。”
说完他微微一顿，低声道：“杨三公子和钱大人也来了，但没进内院只在厅上等着，只求主子快些整装，和他们一道前去探探是什么事情才好。”
宋微瑜秀眉一敛，停箸沉声问道：“钱大人？钱适之？”
“是，正是大理寺寺丞的钱大人。”
“我先随他们去，一会等我回来让青柒见我。”
说完宋微瑜就接过了桃枝白瓷唾壶吐了口中的盐水，绕开屏风向外院方向走去。
一路走过长廊，移步过三道拱门，才见了厅内的两人。
杨季枞还是锦衣红袍的懒散样子，但是一贯官服不离身的钱适之却在供职期间褪去了官服，只着了一件暗紫色的袍子。
宋微瑜见好友一直向她挤着眼，一看就是急哄哄地想去看热闹，她也不好多犹豫只能开口拱手另一人道：“钱大人，不知道何事扰您上门，还望详说？”
“宋右卫，”钱适之退半步转身拱手回礼，“我今早得知要查一案，但此案牵涉旁门，我不谙此道，现下只能求助于将军，还望您能见谅，随我等走一趟。”
宋微瑜没直接回他的话，只是盯着他的轻便的常服笑了笑：“既是那位的意思，那便是将整个京畿翻过来都不为过，我又哪敢推辞这等小事。不过既然指派给钱大人您，这衣服恐怕就有些不合适了。”
“你当何如？”未经情场浪荡的钱大人一脸茫然看向了挂着坏笑的两人。
宋微瑜回了钱适之一个兴味的眼神。
“没什么，就是要做一点小的改变。”
二个时辰后，一行三人抄着后坊的隐蔽小路进了东角楼街巷的翠烟楼，正是常客小宋将军和她的“两位好友”。
这两位朋友一个是世家浪荡子打扮的年轻人，一个是风致翩翩锦衣玉腰封的俊俏公子哥。
管事的妈妈一眼就看见了宋微瑜那身火红的衣袍，于是她揪着鸳鸯的绣帕扭着纤腰就迎面走向三人。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一大早的，也不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想是新欢旧爱左右逢源，怎的将军每次来我们这东角楼，只知道到怡红馆找蓝雎姑娘说话，我还一直以为将军您视我们其他的姑娘为无物呢。”
宋微瑜闻着一股腻人的味道就冲自己的方向涌来，忙屏了气以免被老鸨身上厚重的脂粉气熏倒，但是面上还是不失风度地挂着浅笑：“崔大姑说得在理，某真是深感歉意，这不是现下就有些想念这崔姑娘的歌声了，顺道带了几位好友前来，就是不知道姑娘可有功夫赏脸一见？”
崔艳听到她的话脸色微微一僵，但随即就叹着气故作惋惜道：“真是不凑巧，崔姑娘今儿有事还真陪不了几位了，不如我另安排别的姑娘来给你们唱唱曲？”
宋微瑜嘴角的笑意加深，对意料之中的回答不敢意外，但仍微微蹙着眉做出一脸遗憾的表情：“那只好劳烦崔大姑给我等安排了。”
崔老鸨见她没吵着要见人，连忙陪着笑：“瞧将军您这话说得，不妨事的，不如先移步馆里上层的恬居处，姑娘们稍后就来，保证和将军您的胃口。”
说完还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宋微瑜心里一阵打鼓。
杨季枞兴味地看看了宋微瑜，发现对方竟然没有以往的狂热劲头而是敛着眉不知缄默着，显然是和自己一样摸不清其中的门道。
他再转头看看一脸无辜表情的钱适之，好奇地向宋微瑜道：“她这是准备了什么人？也没听说翠烟楼近来还有新的异域舞姬啊。”
宋微瑜按住自己心里不祥的预感，懒懒地侧斜在了屋里的红木墩上：“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钱适之看着两人对青楼熟稔的模样，不由感到了一阵头疼：“我倒是不知道表弟你和宋将军关系都好到可以一起留恋秦楼楚馆这种程度了，这要是让姨妈知道了，我可不给你说项。”
杨季枞一心盘算着即将要来的姑娘，也不得家里的长短事情，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轻松道：“只要表哥你不说，我母亲就不会知道，我母亲她不知道那我就还是自由的。”
“你这样早晚会后悔的。”钱适之见劝不动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也静坐在了一旁。
杨季枞举杯斟酒，随后仰头将一杯饮尽洒脱道：“纵意且狂歌，诗酒趁年华，那能要求世人都和你一样整理循规蹈矩，活得像青天在世。你倒是乐的其中，但我可学不来。”
闻着一室的酒香，钱适之别过头去不再看自己糟心的表弟，而是专心起了自己的本职，他开口向宋微瑜问道：“不知将军对今日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知道钱适之背后的人是谁，宋微瑜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她微启薄唇淡淡道：“现在情况不明，不过是暗夜摸索罢了，你最终也不是也只想确认杀了渃黎姑娘的人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见宋微瑜一副肃然沉稳的样子，钱适之忽然想起了京中对于这位的评价，再思及那位对她的重视，他眯眼笑了笑。
“宋将军果真是个剔透的聪明人，看什么都能一点即通。”
还没顾得上回话，宋微瑜就听着上楼的脚步声心里兀自疑惑。
“这倒是奇怪了，崔鸨母这是给我找的什么姑娘啊，这么感觉是个病歪歪的娇美人。”
话音还未落，一只纤白的如纸的手就推开了木门，接下走进来一个两抹淡眉，素色单衣手持书卷的姑娘。
用宋微瑜的话来说，这姑娘不像是青楼的艺伎，到活像是从道馆里带出来的姑子一般。
显然眼前的场景不可能只震惊她一个人，哪怕就是有了她的提醒，杨季枞和钱适之都没想到这姑娘会是如此素净，一个是震惊于老鸨的眼光，一个是重新构建了对于青楼的认识。
四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半晌，无论是客人还是姑娘都没想到会是如此场面。
不多时宋微瑜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在请对方入座后，便带着一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瞳直勾勾地看着这位“极对她胃口”的姑娘。
只是宋微瑜仔细地瞧了半天也没发现这姑娘身上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她只能抛去这些不重要的细节，挂着一如往常的笑意拖着懒懒的调子问道：“不知道姑娘芳名？”
白衣姑娘羞红脸垂着头，羞答答地答道：“将军唤我清晓就好。”
见此宋微瑜内心的不安才渐歇，虽然清晓的打扮着实不讨人喜，但这姑娘一开口宋微瑜就知道这还是她熟悉的套路。
为了保证良好的心态，宋微瑜让自己的视线尽量避开对方那一身苦相的打扮，然后视线忽然凝在了对方不时摇晃地勾了金的水苍玉制耳坠上。
随即眼中秋波一转，像是春水活源，“听管事的老鸨说姑娘是这翠烟楼里最对我胃口的，就连崔姑娘在你面前都要逊色三分，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清晓少有被人如此吹捧，更别提捧着她的人是京城里有万人斩之称的小宋将军了，她连忙开口推诿道：“将军谬赞了，我与崔姐姐实乃云泥之差，愧不敢当这句夸赞。今日不过是崔姐姐有事，妈妈才让我来与将军一见的。”
宋微瑜毫不在意她面上的羞怯，直接送了一杯酒给了清晓，笑道：“但最终不也是见到了？”
一时间被对方的善意所蛊惑，清晓也没迟疑的就秀气地喝下了酒，“将军说的是，这次机会是我挣来的，不过是为了见将军您一面。”
宋微瑜看着对方浅淡的眸子，淡淡道：“既然来了，你就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那不如我们就来说说你自己吧，你想要什么？”
清晓将书卷一放，洒脱一笑：“身在泥泞，自是向往自由。”
“如你所愿。”
说完宋微瑜就用眼神示意杨钱两人，勾着笑走出了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