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忆往事已
屋内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刘霓正坐在窗前的木榻上,榻前是她早上还窝在上面睡回笼觉的竹藤摇椅,屋里一床一椅一四门笼柜,再就是这窗前的木榻和榻上的短桌,再无他物。与她以前在京的屋内相比,可堪称简陋。
可刘霓并不觉得,她在此处也住了将近一年,直至今日,她才重新审视这间屋子。
是不是人一旦遇见故人,往往会不自觉地审视身边的环境,再对比以前,来回答自己过得好还是不好?
更深露重,刘霓起身打开笼柜,想取一件厚点的袍子。龙场这地不管白日多热,一到晚上睡觉便凉爽需盖薄被,何况现在才初春三月。
可厚袍子没找到,却翻出一路从京到此地的衣物。牛斌送的貂皮大氅她已死当,她孤身一人在路上,那件奢华的大氅只会给她引来没必要的麻烦。何况,当时她还要躲开牛斌的眼线。
那些旧衣物里有个皮革袋,袋上磨损的痕迹,像一条指引回忆的引子,慢慢地打开记忆的大门:
一年前的那晚,刘霓上了贺泉驾的那辆马车,与牛斌在城门分开后,就直奔天津南港。牛斌跟她说,路上官道关卡太多,朝廷还在肃清刘景余孽,不担保会有人认识刘霓,所以她南下最好是坐船。
经过大悲大喜,又被囚禁后刚获自由的刘霓,心跳剧烈到车轱辘都追不上。她在车内假寐,寂静的深夜只有马车疾驰的声音,偶尔夹杂着贺泉的呼喝声,心中思绪,也随之沉沉浮浮
车到天津时被拦下,贺泉把牛斌给的令牌拿出,仍不能通关,无奈之下只能留刘霓一人在马车里。
贺泉:“姑娘不要出来,一切等我回来。”
“嗯”,刘霓透过车窗帘的缝隙,从里往外见贺泉一拐一瘸地,跟着个守卫往城门口里去,刘霓知道他是要去见守城门的将领。
这时候的天色已将亮,昏沉黯淡的星空撒着淡淡的晨曦,城门虽开,但时辰尚早,来往的车辆并不多,所以刘霓这辆马车停在城门口外,显得格外显眼。
远处传来插科打诨的提神对话,荤素不忌,刘霓以前带的人里也常有,提及以前,刘霓立马想到杨怀忠,出事前,杨怀忠还留在天津港养伤,不知现在可还好。
这时,一队人马出城,城门守卫刚才还在糊吹:哪家媳妇跟小叔子□□被丈夫发现,家里正乱成一锅粥的八卦。见到出城一行人的领队,立马像收到指令一样整齐划一地闭嘴。
那位大人瞟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路过,不知怎么的,路边的乌棚马车吸引了那位大人的注意力,让人不自觉地多瞧了几眼。
手下的人发现,问:“大人,可要上前查看?”
那位锦衣卫大人歪了下头,手下的人便走向马车,城门的两个守卫过来报:“大人,这车想进城,已经带他们去见郭大人,听是从京城来的。”郭大人是今日守城门的领将。
去查看马车的手下回来说:“大人,车上只一名女子。”
车上的刘霓用大氅从头到脸地蒙着,只露出少许长发和半张脸,上前查看的锦衣卫一掀帘子,瞧了两眼便回身复命。
刘霓以为这般便算过了,谁知那锦衣卫的将领策马上前,用刀鞘敲了敲车厢壁,沉声道:“出来。”
闻声,车内的刘霓非但不紧张,反而慢慢勾起了唇角。
而车外的人见车内久没动静,又喝了一声“出来”仍不见人应,瞬间提了警觉,捏着手中的刀,斜着缓缓挑开车帘。
一张明亮的脸慢慢出现在眼前,刘霓笑着打招呼:“齐大人,好久不见!”
齐霏真真一愣。
这时,贺泉从城门处出来,见到齐霏赶紧作揖解释,齐霏摆了摆手,贺泉才架着车进了城。
熙然的码头,人来人往,有人推着独木轮的车子上货,也有人挑着担子,还有拎着包袱匆匆赶船的,刘霓利用人群的嘈杂和纷乱,甩了贺泉,钻进巷子深处。
牛斌临行前就曾交代贺泉,一路通关船票,路程食宿都不要隐瞒刘霓,她若执意甩开你,你便随她吧。
牛斌说最后一句时嘴角露了抹苦意,刘霓若执意,贺泉又怎可能拦得下她?不过贺泉忠实,一直等在刘霓要乘的那艘船前,直到那船启航了才作罢。
而这边穿梭在巷子深处的刘霓,正寻找一颗巨大的榕树,那是她跟齐霏约定见面的地点。
她刚一现身,便发现一魁梧的身影,两人同时发现对方,再躲闪已没有意义。
刘霓一脸愠色,问:“齐霏呢?”
游鸥对刘霓抱拳一礼,“她暂时不会出现。”
刘霓冷笑:“你对她怎么”后又觉得这话问得毫无必要,游鸥至多就是把齐霏打晕了,或是关在某处,不让她来见刘霓而已。
见刘霓阴着张脸,游鸥:“大人放心,她不会有事。”
刘霓冷哼了声,转身要走。游鸥追上前:“大人,船要开了,请您及时上船。”
刘霓冷冷一瞥,“谁跟你说我现在要走的。牛斌?温佐珩?”
游鸥神色恭肃,并不打算回答。
刘霓最恨这般,想到齐霏不是嘴巴不严的人,就极有可能游鸥用情蛊惑,从齐霏的口中套出话。因为刘霓到天津港,牛斌为防万一,怕一个贺泉应付不来,必定会通知游鸥。而游鸥也未必会把他的事告诉齐霏。
刘霓想走,游鸥却还想跟着,刘霓对他冷冷一笑:“你这是想跟我比划一下?”
游鸥:“属下不敢。”
刘霓微微抬了抬眼皮,望着晴空万里的湛蓝天空,问:“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效忠到温佐珩手下的。”
如果早就认识温佐珩,那刘霓甚至能怀疑他对齐霏的心,真的有齐霏说的那么真吗?
游鸥犹豫了一下,才道:“是上次随齐霏进京时,才认得大人。”
刘霓笑了笑,“这么说来,你还得感谢我,谢我给你俩牵的线搭的桥。”至于温佐珩如何说服、拉拢的游鸥,刘霓便不想知道了。
游鸥虽脸带尬色,仍郑重道:“属下谢过大人。”
“哎,不必!”刘霓抬手挡了他的谢,一脸别有深意,“今日你已大大帮了我一个忙,就当还了当年的‘情’吧。”说完嘲弄地一瞥,抬脚就走。
游鸥心中一滞,忽觉今日这事太过顺利,此时“上当”之感更觉明显,还没想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却想着他和齐霏都不在卫所,再想到杨怀忠,便心急道:“大人,杨怀忠身边有‘影子’,你莫要冲动。”
刘霓哪里听他的话,撒开腿就已经在丈远外,游鸥想去追她,但又想着杨怀忠若是“逃”了,他和齐霏都有撇不开的责任,若一直盯着杨怀忠的“影子”反而找到刘霓,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两位大人的交代,游鸥心下发急,嘴里咒骂了句:“女人就是祸害。”只能两者取其一,赶回卫所。
一推开禁足杨怀忠的小屋,只见杨怀忠一脸嘲弄地看他:“游鸥,这回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咱也报一报当初你背叛大人的仇。”
杨怀忠的话莫名其妙,嘿嘿地笑起来时,几日不曾梳洗,满脸的胡渣,眼睛通红,盯着游鸥时像笑又像哭。
游鸥被他盯的头皮发麻,杨怀忠没有“逃”,他松了口气,可接下来,他要如何面对齐霏,又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切?
齐霏?原来,这才是他们要报的“仇”?游鸥突然明了,他的致命点就是齐霏,如此离间
关上门后的游鸥脚步滞重,像身上负重了上千斤。
“齐大人。”有人向走来的一人行礼。
游鸥看着徐徐走来的齐霏,张了张嘴,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眼睁睁地看着齐霏走到他的面前。
齐霏脸上无悲无喜,瞧了游鸥两眼,之后叹了口气道:“她只是送了封信给杨怀忠。而你不该瞒我。”甚至欺骗,说完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齐霏!”游鸥在身后叫。
可齐霏就像没听见一般,依旧如故脚步不停。
游鸥彻底慌了,齐霏离开的背影,比当初得知谭鸿鸣自戕,家人通报她消息时,她匆匆离开时的背影,来得更加的陌生
那时,他们之间坦坦荡荡,彼此信任,可现在他却为了“忠义”,欺瞒了她。
刘霓并没有去见杨怀忠,也没想过要带走杨怀忠,她想,他留在锦衣卫所有牛斌和温佐珩庇护,比跟着她到处颠沛流离来得好。
只是刘霓还有些“私事”要跟他交代。而刘霓往天津港渡船,路程温佐珩是知道的,那么他肯定会预防刘霓去找杨怀忠,而游鸥必定会被派去看守杨怀忠,那么刘霓想给杨怀忠递消息便不容易。
所幸刚到城就遇到齐霏,不用刘霓再装病延迟以寻得机会去见齐霏。可刘霓也清楚齐霏和游鸥的关系,她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想法讲给齐霏听时,她只是迟疑了须臾,便答应下来。
所以刘霓才这般顺利的把该交代的都完成,毕竟光凭游鸥,还不足以拦得住她。
而游鸥对齐霏隐瞒他是温佐珩的人,必定心生多疑,一定会进入刘霓的计划,支开齐霏来见刘霓。齐霏只是送信而已,而游鸥无意中会为她肃清杨怀忠身旁的“影子”。
当刘霓独自一人登上南下的帆船时,风吹过她的脸庞,带着独特海腥黏腻,吹散了她的“前半生”。
要自由也要无拘无束,没有监视的自由
而一声急促的“大师姐!大师姐在吗?”骤然打破刘霓的回忆,闻声她蹙了下眉,叠好手头被翻乱的衣裳,淡然道:“我在。”
“噔噔噔”像小鹿一样闯进来的阿香喘着粗气,瞪着刘霓指了指她,半天“您您”也没再多说一句。
刘霓鄙夷道:“有什么急事让你这般急的,缓缓气再说。”
阿香大大地深吸了口气,又大大吐了口气,动静太大,带着刘霓也跟着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被带了节奏,刘霓又白了她一眼。
阿香压根就没看到她的白眼,而是一脸夸张地指着刘霓手中的衣裳,十分不可置信:“您您您要走?您要偷偷地走?”
刘霓眉尾一挑,心想这念头她不是没动过,偷偷走了就当没碰见。只她刘霓可是遵守当初的承诺不进京,又不是她故意去碰瓷他,怎的她要像个逃兵一样躲着。
刘霓怼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走?”
阿香:“那您都收拾东西了,不是要走啊?”
刘霓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懒得跟她解释,绷着声音问:“找我何事?”
阿香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哦”了声,感觉语气不太对劲,突然大声:“糟了,出事了。”
这声音这神态,吓了刘霓一跳,“出了什么事,慢慢说,不要一惊一乍的。”
阿香:“不能慢,再慢就来不及了。老师,老师他被抓了!”
刘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