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不期而遇的良缘
官员没有缺少应酬的, 只看你肯不肯,有没有资格不肯。叶奕宁有资格不肯,却乐得应承。不论冬夏, 她都觉天光太短, 夜太长,推杯换盏间消磨掉大把时间,实为一桩乐事。
因着辅政与太子少师头衔,哪个圈子的人都有接触。
虞仲言是翰林院修撰, 昔年春闱中的探花郎,人清俊内敛, 寡言少语的。翰林院一干人邀她赴宴时, 他总是在的, 酒量很不错。在以往,叶奕宁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这一向才算是认识再熟络起来。
有时候天色太晚了, 虞仲言策马跟在她车旁,看着马车进门方离开。
而有时她并不骑马乘车,乐得在霞光中信步走进酒楼, 在夜色中踏着星光回家。
这种时候,他也陪着, 理由是两家离得不远,而且都没成亲, 传不传闲话的也碍不着谁。
她仍是笑他多余, “觉着你是男人,就应该送我?”
“没那意思,担心你半道被别的酒鬼拽走而已。”虞仲言说。
“我倒是想,偏生没那么聪明的酒鬼。”叶奕宁笑说, “总是席散时,酒才喝出点儿意思。”
虞仲言失笑,“你这日子过得比男人还像男人。”
她也笑。
“没喝够的时候找我,喝出头疼脑热来也找我。”他加了一句。
她说行。
随后,攸宁家的麟儿出生了。是秋季,叶奕宁每日下衙就往萧府跑,逗留到很晚回家。老夫人瞧着她这么折腾就累得慌,着人给她收拾出了个小院儿。
她在萧府住了两个来月。
麟儿满月后,轮廓清晰了,小模样酷似萧拓。她每每瞧着,总要暗叹造物主的神奇。
这么个小奶娃娃,就要做叔父了——萧延晖已娶妻,而且妻子已经大腹便便。
一晚闲聊时,叶奕宁故意逗攸宁:“你跟阁老要做叔祖父、叔祖母了。”
攸宁挠了挠额角,“我们还没学会做爹娘呢,就又长了一辈。要命。叔祖母?想想就瘆的慌。”
叶奕宁笑得肚子疼。
攸宁转念就释然了,“幸好有做伴儿的,三哥三嫂四哥四嫂跟我们一样。”
叶奕宁仍是笑,又问:“侄媳妇怎样?”
“不错,做得了一府宗妇。”
说话间,萧拓走进来,手中一盏汤。到了床前,对叶奕宁颔首一笑,把汤碗递给攸宁。
攸宁浅笑着接过,慢慢地用了多半碗。
萧拓收回碗的时候,另一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继而唇角弯了弯,柔声说:“我在麟儿那边,有事就唤我。”
攸宁嗯了一声,声音懒懒的,样子乖乖的。
有什么东西就像是柔水漫入室内,氤氲着无形的甜与暖,他走了也不见消散,让瞧着的人变得恍惚慵懒。
“男女之情,我说的是你们这样好的,到底是怎样的?”叶奕宁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的。
攸宁认真地想了想,“就像人这一生,昨日苦,今日喜,来日忧,样样不落,恰好能善终罢了。”她们并不大说这些,但只要说起,就不敷衍。
叶奕宁握了握攸宁的手,“总归他待你有难能可贵之处。”
攸宁敛目思索了好一会儿,“应该是,他可以纵着我做我自己,也愿意陪着我改变。再好再坏,他都能包容。”
明明是再简单直白不过的言辞,明明是那样柔和婉转的声调,叶奕宁生生地听出了几分荡气回肠。或许是一路瞧着他们走过来的缘故,或许那样的男子本就是情场中不多见的,谁都该动容。
攸宁照旧当差之后,叶奕宁住回自己的家,每日下衙后继续吃吃喝喝。
入冬了,晚间的风越来越冷,吹在脸上,往复不停的小刀子似的。
这晚走出湘西菜馆,辞了杨锦瑟及其同僚,叶奕宁慢悠悠往家里溜达。
没觉得多喝了,被风一吹,酒意却上了头,渐渐的开始头疼,疼得厉害。
这会儿就这样,明早起来更难受。叶奕宁心知,找大夫想辙压下去是上策。
时间的确不早了,但总会有一两个药铺开着门,便是没有,叫开门也不难。世道太平了,人们都是心平气和,乐得与人为善。
胡思乱想着,她在街上转的工夫却着实不短,经过关了门的药铺,还真不好意思去叫门。善意是相互的,人家医者仁心,她也该体谅人家睡下再起来的滋味不好受。
也不知晃悠到了什么时辰,终于是走到了一间正要关门的药铺前。
站在门口灯光影里的人,她觉得眼熟。
凝眸打量,是虞仲言。
她很意外,“你这是——”
虞仲言只是侧转身,示意她进门。
叶奕宁按着太阳穴,费力地转动着脑筋,记起他的生平,也便隐约明白了。
他所在的虞家是药香门第,出过几位太医,他祖父也曾在太医院行走,昏君登基那年寻机辞了官,在京城开了间药铺,有点儿有一搭没一搭经营着的意思。
他父母走得早,和哥哥一起在祖父祖母膝下长大。到如今,他哥哥嫂嫂都是坐堂大夫,在京城小有名气。
只有他,没循例行医,还闯出了不小的名堂。
“这是老爷子的铺子,”虞仲言像是看出叶奕宁在想什么,和声解释,“我没事就过来看看。”
叶奕宁点了点头,站在安静空旷的药铺中央,“你医术怎么样?”
“不好说。”他关上门,带她到后堂,转入一个待客的小暖阁。
叶奕宁坐下之后,仔细打量他。穿着深色布袍,来回走动间,行动如行如流水,很是悦目。
虞仲言先给她倒了杯热茶,随后问她哪儿不舒坦。
叶奕宁照实说了。
把过脉,虞仲言离开了一阵,折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针包,示意她卧到躺椅上,在一旁的杌凳上铺排开针包,给她针灸。
用针的是手上、头部几个穴位,他说道:“其实按揉一阵就行,我这是图省事。”
叶奕宁笑了笑,“见效快就成。”
针灸完,虞仲言收起银针,“还有碗醒酒汤,你等会儿。”
“好。”叶奕宁晃了晃颈子,感觉松快了不少,之后闭目养神。
本不应该的,但她确实睡着了。
醒来时身上多了一件男子的斗篷,半新不旧,有很淡很淡的不知名的药草香。叶奕宁记得,这是他惯有的气息。留意这些是习惯使然,可以大致判断一个人的习性习惯。
只是……挺奇怪的,对他这个人,她是什么都留意着、记下了,却没分析过。
是让他成了例外,还是他本就是例外的人?
她胡思乱想着,虞仲言到了她面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醒、酒、汤?”叶奕宁看着颜色深浓的药汁,又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问他。
虞仲言笑了,“醒酒汤。喝了。”
“……”叶奕宁在想的是,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不,他这个人就不难看。她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看起来是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虞仲言又笑,“怕苦?”
怕苦很新鲜么?挨得起板子受不住上药的苦的事儿本就很多。叶奕宁腹诽着。
虞仲言走到多宝架前,从一个精致的白瓷瓶里抓了一把什么,放到一个小碟子里,送到她手边。
叶奕宁瞥了一眼,居然是窝丝糖。
“老爷子最看不得来看病的小孩儿哭,常年备着糖果点心。”
他语声里有点儿笑意,听起来暖暖的。但是……这是什么话呢?她又不是小孩儿,合着是变着法子揶揄她呢。她横了他一眼。
虞仲言笑笑地站在一步开外,眸子亮晶晶的。
叶奕宁没吱声,磨蹭着喝完药,吃了两颗窝丝糖。
糖很甜,太甜了,甜的她心里有点儿发苦。
虞仲言也不交待她什么,只说:“送你回家。”
叶奕宁说好,起身下地,信手把他的斗篷递给他。
下一刻,斗篷就落到她身上。
她也就从善如流。
回家时,她坐着他的马车,他骑马跟在一侧。
到了门前,叶奕宁下了马车,说多谢。
虞仲言打手势让她进门,然后拨转马头,不紧不慢地走了。
叶奕宁走进家门,把斗篷裹紧了些。
曾经,这样照顾一个人的,是她。说来都是小事,可就有人愿意去做,开开心心的,有人就从不会做,因为他并不记挂你。
这种下意识的比较,不过是比较两个阶段的她。一个可悲,一个清醒。
第二日晚间,叶奕宁推了应酬,去了虞家的药铺,归还斗篷,给老爷子带了几色礼品,算是昨晚的诊金。
老人家慈眉善目的,健谈又风趣,留她一起用饭。
她笑着婉拒,转过头来,却被虞仲言请到了他居处。
家常的六菜一汤,很可口。
虞仲言问她喝不喝酒,她笑着摇头,“不喝了。”心里是想着,似乎有很久了,没认认真真吃过一餐饭,未尝不是亏待自己。何苦来的。
两个人就这样来往着,她和老爷子没多久就熟稔起来,得空就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关乎心迹,虞仲言是这样表露的:“有人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我在等你点头,缠着你。”
叶奕宁笑出来,“心里话?”
“心里话。”
“我想好了给你准话。”
虞仲言道:“要是回绝的话,就不用说了。横竖我也没别的事儿,就在这儿等着。”
叶奕宁点头,却问:“等谁?”
“等你。”他一脸“问什么废话”的表情。
叶奕宁心中大乐,“知道了。那你别着急。”难得的,平日里他是有一句说一句,文采都用在科考和折子篇儿里了。这更让她心里踏实。
虞仲言还真不着急,待她是说的少,做的多,会给她开药膳的方子,再找好善做药膳的厨娘,一并送到她府里;隔三差五送她一个木雕,雕刻的都是她,巴掌大小,神态不同。
叶奕宁还挺喜欢的,特地做了个小柜子,用来存放。她不曾回赠他什么礼物,只是不时送一两样老爷子喜欢的礼物。
初六十九跟她混熟了,麟儿会奶声奶气地喊她姨母了,她才惊觉已经过了一年。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能让一个女子开心的男子,而且不是一日两日,通常就意味着可以携手。叶奕宁对虞仲言,真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不放心的是自己,不能不慎重。
年底,地方官员陆陆续续进京,等待三年一次的考评,在官场的人都觉得京城喧闹起来。
叶奕宁到底是挂着皇帝心腹、御前宠臣的招牌,递帖子求见、设宴相请的比比皆是。这类情形,她就完全没心情理会了,到了休沐日,只想找个地方躲清静。
虞仲言邀她去一间新开的酒楼消磨时间,传话的小厮说:“那边有戏班子、说书的、唱曲的,还有棋室、赌坊,但是赌坊里不赌钱,反正就是赌的很雅,一个赌约、一个物件儿什么的。”
叶奕宁被雅赌这事儿勾起了兴致,当即应下。
时近正午,天气依旧寒冷,但是很晴朗。
熙熙攘攘的街头,叶奕宁带着两名小厮,赶往虞仲言所在的酒楼,琢磨着跟那厮赌点儿什么才好。
她神采奕奕地走在路上,遥遥望见虞仲言的身影,不由唇角上扬,步子加快了些。
忽然间,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而自己没留意到,看看随行的小厮,俩人神色都有些奇怪,眼神却是欢喜的。
叶奕宁满心狐疑,见他们没有主动禀明的意思,便知不是大事,也就算了,继续踩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
走出去一段,一道曾经很熟悉的妇人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止步,挂着来不及敛去的笑,循着声音望过去。
不远处,林陌和他的母亲正在望着她,脸色都很差,像是平白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叶奕宁长睫忽闪一下,礼貌地颔首一笑,然后转身,从容地,步子稳稳地走向虞仲言。
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终于,那段过往,那个人,真的过去了,可以视若无睹。
她不用再担心什么,笑容也就更加明媚。
那天下午,叶奕宁和虞仲言赌了一局,赌注是她答应嫁他。
她输了,脸不红心不跳地放水给他,他也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
转过年来三月,叶奕宁与虞仲言风风光光地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