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素手掀起的动荡(2)
素手掀起的动荡(2)
入夏后, 攸宁命人移植了不少茉莉到房前屋后。
不炎热的时候开了窗户,茉莉清甜馥郁的香气便会随风入室,时日久了, 室内便存留了茉莉淡淡的香气, 很是怡人。
三夫人见了, 效法为之, 又喜滋滋地告诉老夫人和二夫人、四夫人:“攸宁说, 茉莉花期时间很长的, 足足好几个月,都能有这等享受。而且茉莉不娇气, 打理起来根本不费力, 唉,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惹得三个人笑了一阵。
这时候的攸宁,正在花厅,桌案对面站着萧延晖。
他愁眉苦脸地诉苦:“我娘有事没事就带我出去, 不是走亲访友,是让人相看去了。”
攸宁不以为然, “别家闺秀一定也和你一样, 有什么好抱怨的?”
“关键是我还没建功立业, 真没到说亲的时候。”
“要你选,你又选不出走哪条路。”轮到攸宁犯愁了。
“我不喜欢那些文官,从武的话,会害得小叔劳心劳力。”萧延晖说了实话。
也就是说, 更倾向于从武。攸宁道:“跟你爹娘说过没有?”
“说过了, 他们也是这么想。”
攸宁失笑,“那是你小叔该做的。你们顾此失彼了。你以为从文的话,你小叔就不用费心了?以你这心性, 考□□名入仕后,就等于兔子掉进了狼窝,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比何处都严重。”
萧延晖听她说得有趣,先是笑,随后神色就郑重起来,敛目沉思。
“自己琢磨清楚,跟你爹娘统一了心思再做决定。”攸宁素手一挥,“别在这儿杵着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清楚的。”
萧延晖笑着称是,行礼离开。
当天下午,老夫人和攸宁商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你身子骨又弱,不如和老五搬到后花园的水榭避暑。”
“不用。”攸宁笑道,“搬来搬去的麻烦,再说以往也没这先例。不过,我倒是觉着静园那边很是凉爽,您要是同意
的话,夏日里,白日我没事就去那边消磨时间。”
“你隔三差五就去那边,见过那两只小老虎了?”老夫人关切地道,“它们乖不乖?万一伤着你可怎么办?”
“特别乖,而且跟我很投缘,陶师傅把它们教的很好。”这种事,攸宁少不得说些善意的谎言,让老人家心安,“而且它们经常在园子里玩儿,我过去的时候,能见到它们的时候也不多。要是见,陶师傅和护卫都在旁边。”
“那还好。”老夫人透了一口气,“那就依你的意思。每日你理完事,天气也就热了,你就去那边。这时节容易闹天气,天儿不好的时候可不准出门。”
“我晓得。”
老夫人又开始数落萧拓:“老五那个不着调的,养虎做什么?要是没养,你们夏日搬到静园住着就是了。”
攸宁笑着携了老夫人的手臂,摇了摇,“好了,横竖您也不能让他改变心思,咱不说了啊。”这事情上,萧拓是真冤枉,她还不能交底,也就只能打岔。
“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居然要惯着他。”老夫人拍了拍攸宁的手。
攸宁汗颜。
回到房里,有大夫循例来给她把脉。
攸宁看到大夫,就想起了一日三餐只要在家就要服用的药膳,微微蹙了蹙眉。
诊脉之后,她问大夫:“怎样?”
“还好,夫人脉象比之前沉稳有力了一些。”大夫答道。
攸宁是听听就算了的心思,“服用药膳调理的话,没个十年八年的怕是不行,我磨烦的起,你们也跟我耗不起。不如这样,你们好生斟酌出个方子,把药做成药丸,我每日一定按时服用,可好?”
“只是,是药三分毒……”
“药膳不也有药材?”攸宁态度依然柔和,言辞却强势起来,“那些药膳,我至多还能忍受一半个月。你们看着办。再说了,你们手边最要紧的事是为钟离将军调养,没事就往我这儿跑,当心我把你们换了。”
“……”大夫有
苦难言,只好称是。心里则想,这事情得先禀明首辅和钟离将军,他们要是反对夫人的心思……那他们几个干脆上吊算了。这种夹板气,迟早会把人逼疯。
攸宁问道:“钟离将军怎样?”
大夫诚实地道:“老样子。”
攸宁沉默下去,室内的氛围一点点变得凝重压抑。
大夫趁机告辞,出门时,后背已被汗浸透。不是天气所至,是冷汗。
转过天来,下午,攸宁去了竹园。
路上,筱霜悄声对攸宁道:“有人跟踪,费了些工夫才甩掉的。”
攸宁目光微闪,“你哥哥筱鹤何时进京?”
筱霜立刻道:“最迟两日后。”
“他回来后歇息三五日,之后就带上最默契的人手——十来个到二十个都可以,到萧府做一阵子护卫——我会跟阁老打好招呼,不用顾虑什么。”
筱霜笑着点头,“也不会托大惹事的。”
攸宁也笑,“记得让他和手下的人多做些准备,想要我命的人不少,花样也就不少。”
筱霜的笑意敛去,肃然道:“奴婢晓得,夫人放心!”
竹园这边,钟离远听得通禀时,正在书房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想起身,实在有些吃力,索性不勉为其难。
攸宁款步进门,走到他面前,坐在一旁的座椅上,“打扰你休息了?”
“没。”钟离远笑容温和,“你怎么这么清闲?没事就回来烦我。”
完全是娘家人的语气。
攸宁心里很是熨帖,笑道:“那些事情不够我忙,可不就游手好闲起来。”
钟离远提起她主张的那件事:“我听大夫说了,想着这样也好,只是药性要温和一些,你别因为见效慢就服用一阵就不肯了。”
他是了解她的,小性子全用来跟自己过不去了,有时候有些无形的约束会让她每日心浮气躁。
攸宁开心地笑了,“答应你。”
“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钟离远问道。
“不外乎就是些乱七八糟的。”攸宁跟他说了说林陌
与叶奕宁的事。他即便有耳闻,也不似她一样了解得清清楚楚。
“叶奕宁?就是你在信中曾提起的奕宁?”钟离远问道。奕宁到书院的时候,他已离开。
“嗯。”攸宁道,“跟她提过你,她想有机会过来一趟,给你请安。”
钟离远失笑,“请安就算了,说说话倒是可以。”
“那好,等端午那天,我们一起来。”都是没有娘家的人,来他这儿过节就很好。
“成。”
攸宁又慢慢地说起单独见长公主的事、宫宴当日的事,一面说,一面看着钟离远苍白而沉静的面容。
“你见到的,倒是有不少我的旧相识。”钟离远漫不经心地道。
“我想着也是。”攸宁又道,“这一阵没人来看过你么?”
“就算有,也不会见。”钟离远对她温和地一笑,“怕我闷?”
“嗯。”
“也不是。”钟离远说着就笑起来,“萧兰业偶尔过来。”
攸宁也笑,“的确不用把他当人,那是个狐狸精。”
钟离远哈哈地笑。笑过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说来说去的,从不提萧府的事?”
“……家长里短的事,也要跟你说?”攸宁其实被他这么问的时候,心里也是不解。的确,萧府的事,总是要别人先提起,她才会接话,说几句。
“你没把萧府当家。”
攸宁没说话。
钟离远看着她,久久的,“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攸宁低头,看着他搭在身上的薄毯,看着他清瘦的手。
过了好久,那清瘦的手抬起,拍了拍她额头,伴着他一声叹息:“你啊。”
攸宁别转脸,强忍下了泪意。
“不来看我,担心;来看我,难受。对不对?”钟离远和声问。
“嗯。”
“我也一样。看不到你,担心你出幺蛾子;看到你,更担心。”钟离远道,“可你毕竟长大了,别总一根筋儿,执着旧事的同时,也看看同
一屋檐下的那些人,看他们对你的好,想想他们为你做过什么。”
攸宁闷了好一会儿,说:“好。”
钟离远又道:“有些事,我或许这一生都没办法亲口告诉你,只能等你自己找到答案。无从说起,也不想说。”
“明白。”攸宁说。
端午节当日,请安之后,叶奕宁过来,接攸宁一起去竹园。
老夫人给几个儿媳都备了一样的丰厚的礼物,笑眯眯地道:“回娘家的回娘家,访友的访友,天黑之前记得回来就成。过节了,我们总要在一起吃顿饭。”
妯娌几个笑着称是。
去竹园的路上,叶奕宁问起萧拓:“你家阁老呢?”
攸宁笑答:“一早跑去我婆婆那边点了个卯,就出门了,说有事。”
“大过节的不陪媳妇儿,瞎忙什么啊?”叶奕宁抱怨。
攸宁笑出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命,动辄被人数落。”
叶奕宁也笑了。
到了竹园,攸宁引着叶奕宁去见钟离远。
钟离远正在看一些卷宗,看到叶奕宁,端详一下,笑:“果然不是寻常的孩子,难怪攸宁总在信里夸你。”
机缘巧合之下,叶奕宁从未见过这位昔年的沙场奇才,这时候见了,即便早有准备,还是因着他的病态心惊、心痛不已,而听到他的言语,看着他的笑颜,心绪便莫名地被感染,添了几分愉悦,“攸宁夸人的时候,大多存着捧杀的意思,先生可别吓我。”
钟离远笑意更浓,让她们坐,“午间有好吃的,这会儿先喝杯茶。”
茶点很快上来,给她们的都是庐山云雾。
攸宁叮嘱奉茶的小厮:“叶大人下次再来,给她备六安瓜片。”
小厮笑眉笑眼地称是,“是小的大意了,迟一些就换瓜片。”又向叶奕宁赔礼。
“没事。”叶奕宁忙道,“萧夫人常年喝的茶,也是茶中珍品,我随着她尝一尝,也是荣幸。”
小厮笑着退下去。
攸宁则打趣道
:“瞧这场面话说的,以前可不见你这样,是被杨锦瑟修理成什么样儿了啊?”
叶奕宁笑得现出小白牙,“修理我的是你家阁老,杨锦瑟没比我好哪儿去。”
钟离远看完手边的卷宗,身形向后,倚着座椅靠背,换了个很闲散的坐姿,与两人闲聊起来。
过了些时候,小厮匆匆来禀:“萧阁老来了。”
语声未落,男子与小女孩的笑声便传入室内。
是萧拓带着阿悦来了。
攸宁与钟离远俱是神色一滞,又相视一笑,笑容中透着些许不安。
萧拓抱着阿悦走进门来。
阿悦挣扎着下地,漂亮的大眼睛环顾室内,先是到了钟离远面前行礼,“阿悦给哥哥请安。”
钟离远已然起身,转过书案,携她站直身形,“都这么大了。怎么认得出我?”这个小堂妹,这个钟离氏仅存的一点骨血,他从未见过。
“姐姐给我画过你的画像啊。”阿悦道,“我经常看的,记住了。”
“乖,真聪明。”钟离远笑容和煦,刮了刮她鼻尖,示意她去与别人见礼。
阿悦欢天喜地地到了攸宁面前行礼,又在引见之下给叶奕宁行礼。
叶奕宁瞧着这漂亮的小女孩,很是喜欢,取下随身佩戴的玉佩,“记住,我是你奕宁姐姐。这个闲来拿着玩儿吧。”
阿悦大大方方地收下、道谢,绽出甜美的笑容。
攸宁望向萧拓。
萧拓对她一笑,转头对阿悦道:“你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想跟你一起过节,偏又都喜欢卖关子,不让我提前告诉你。高兴么?”
“高兴!”阿悦走到他身边,笑逐颜开,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今儿高兴的事儿还多着,先逛园子去。”萧拓把她捞起来,自顾自出门。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随后笑着出门,随前面的一大一小去了后花园。
到了园中,两个大男人一起哄着阿悦。
攸宁和叶奕宁闲坐一旁。
叶奕宁不免对兄妹两
个年岁相差这么多生出好奇:“怎么回事?”
“这多简单,就像萧家似的,延晖不定多大才会有个堂弟堂妹。”再多的,钟离远只告诉过她的事,她不撒谎,也不提及。
“也是。”叶奕宁释然,“那么,先生和阿悦各自的父母——”
“上火、生病、被连累,不在了。”攸宁说。
叶奕宁转头看看她,握了握她的手。具体的心绪也说不清,但她是更加理解攸宁长期以来的筹谋和隐忍了。
之后细观钟离远对阿悦的态度,发现了异样:是温和却分明透着疏离的态度,很是不解,转头看攸宁,见攸宁神色如常。
接下来,叶奕宁又发现,攸宁对阿悦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斟酌许久,才猛然意识到原由,不由得悲从心起。
他们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亲近阿悦,不想给这孩子留下过深的印象。
用过丰盛的午膳,天气忽然变得阴沉,风也刮得急了。
攸宁透过长窗望着外面,轻声道:“要变天了。”
五月初六、初七两日,顺天府呈报刑部的公文转到了皇帝的御书案上。
皇帝仔细看过,发现顺天府尹言及的三桩案子的背后,矛头所指的是佟家或其党羽。
这事情很是有意思。
皇帝斟酌了大半晌,决定再拖一拖钟离远翻案之事,先指派叶奕宁、杨锦澄、杨锦瑟三人协助顺天府彻查三桩案子。
说起来是协助,顺天府尹却明白,皇帝的意思是把事情交给了锦衣卫,顺天府需要做的只是全力配合。对此,他当然求之不得。
这三桩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棘手也是真棘手——
[舞弊案]
杨明是一介出身寒微的书生。父母开明,见他天资聪颖,不遗余力地助他求学。
六年前,他终于考入了佟家开设的官学峄山书院。
本以为终于踏上了考取功名有望的光明之路,哪成想,却是一脚踏入了深渊。
四年前,下场参加会试之前,佟
尚书的嫡长孙佟风举找到了他。
连续几日的请吃请喝之后,佟风举终于对他表明意图:“你才华出众,下场的话,虽不至于名列前三甲,二甲总是跑不了的。我在书院读书的日子不多,也就没人知晓我学识的深浅。其实,我早已开始帮家里打理不少事情,哪里还有时间苦读。”
杨明一头雾水,只得静待下文。
“可是我要下场考试,且已拿到这次的考题。”佟风举继续道,“我一定要拿到个说得过去的名次,但又不能太高,我要是中了前三甲,到了殿试的时候,定会露出马脚。”
杨明终于听出了端倪,隐有所感,因而甚是不安,欲言又止,等对方把事情完全挑明。
“我思来想去,你是最适合的人。帮我做好这一套试题,你等下次再下场,如何?”佟风举说。
杨明当然不同意。
可是,佟风举冷笑着说:“不同意也行,除非你不顾你双亲的安危,由着我随意整治他们。”
如此的威胁之下,且真不是随口一说,杨明当时除了屈从,别无他法。只是留了个心眼儿,要佟风举立下了一份字据。
哪里能想象得到,佟风举根本没有文人的风骨,更不讲究一诺千金的做派,这便使得他与双亲团聚时,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二老。
不消多久,杨明双亲相继离世,皆是亡于承受过的刑罚。
杨明屡次去找佟风举讨要说法,诉诸公堂的途径亦是不在话下,也想过去找御史,诉诸由来,哪怕拼上自己一条命,也要让佟风举恶有恶报。
看起来是条条坦途,可走起来却是举步维艰:到了衙门门前,都没有击登闻鼓的机会,便会被衙役拉到一旁询问原委,他说了,便遭一通打骂,被禁止再靠近顺天府;
到了御史门前,门房的人传话进去之后,便对他报以冷脸,呼喝着让他滚。
他就这样挣扎着过来,情形越来越差,却从未放弃那份执念,不是为自己,只想为双亲讨还一份应得的公道。往复
之间,被呼喝打骂成了寻常事,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是在去年,他遇到了一个叫筱鹤的年轻人。
筱鹤对他说,你若真有心,就拿上我给你的银子,换个地方,踏踏实实地活着,时机到了,你若不改初心,我会接你到京城鸣冤。
[商贾案]
崔一清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商贾,家道中落始于三年前。
佟家七老爷明打明地给他设了个仙人跳的坑,且明打明地告诉他要跳进去,不然,他妻妾儿女安危难测。
崔一清起初不信邪,第一时间报官,然而……就在当夜,把他妻妾五花大绑了丢到他面前的正是官差。
那一刻起,崔一清就对官府死了心,只求一份家宅平安,对于佟家七老爷所图的银钱,如数奉上,想的是以财消灾。
却不料,在这期间,佟家七老爷看中了他的幺女。眼前事了结之后,不出三个月,如法炮制地又来了先前那么一出,只是这一次的条件是娶他的幺女为妾。
他的幺女性子刚烈,闻讯后当即断发明智,进了庵堂。
佟七老爷败兴之余,对崔一清总存着一股子无名火,有事没事就找茬欺压讹诈一番。
两年前,崔一清已是一穷二白。
到了那境地,他也认了,没想过跟权臣门下的子弟争什么,因为自觉没法儿争、争不过,直到幺女的惨剧发生——
得不到的,往往就是一些朝三暮四的人最想要的。佟七老爷对崔家幺女一直没死心,加之她所在的寺庙可乘之机太多,便是有一日,已然遁入空门的女子仍是落入了他的魔爪……
当日,崔家幺女回到家中,哭诉种种,交给双亲一样可能成为证据的物件儿,便显得振作起来,称要回寺庙。而实情是,她在离家不出一里的地方投河自尽了……
这般的屈辱,这样的殇痛,已经打垮了崔家,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理由,不过是为至亲鸣冤,还至亲一个公道。
可事到临头方志,竟是走投无路。
是在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