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初见梁帝
遣了内侍进去通报，没多久便得了接见。
宛言跟着谢珏一同进了乾坤殿，随他依礼叩拜。
梁帝凝着脸色倚靠在椅子上，看见他们两人一同跪在自己面前，将头埋得低低的，眸光不由一动，沉声道：“抬起头来回话吧。”
他并没有让他们即刻起身，可见心中是有几分不痛快的。
宛言恭顺地直起身子，直至此时，她才看清了梁帝的模样。
梁帝与她想象中的帝王的样子很像。虽然近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可是他眉宇间还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见半点病势颓唐之感。
可也只是悄悄看了一眼，宛言便收回了目光，并不敢肆意打量。
与此同时，梁帝也打量了她几眼，随后语气虽然严肃却多了几分调侃嘲讽：“勉强算是个清丽佳人，想来定有其聪慧过人之处，否则若是只凭一张脸便让老五为你失了分寸，朕才是着实失望。”
“民女不敢。”宛言垂眸，虽然听出了梁帝话中之意，却并不敢像对待别人那样反唇相讥。自己面前的，可是当今大梁的帝王，她怎能不谨言慎行。
看出她些微的紧张局促，梁帝弯了弯唇角，也不再理会，而是把目光投到了谢珏身上。见着眉目间满是坚毅的谢珏，他沉沉叹了一声：“老五，你是真的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是吗？”
梁帝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威严：“朕让你禁足，你却未经传召私自进宫，还跑到皇后宫里闹了一番，如今竟然还敢把这个女子带到乾坤殿来见朕。”
“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在皇后宫里的事情才发生不久，宛言他们来此之前也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可是梁帝却好像对这些事情已经了如指掌。
这位年老的帝王，也不似表面上那样真的对这宫墙中的风吹草动不予理会。
“父皇。”尽管梁帝的话带着几分怒气，可是谢珏却瞧不出半点惧怕，“想必您已经知道儿臣此来的用意，那儿臣就开门见山了。”
“宛言是儿臣心里头的人，儿臣早已经认定了她，父皇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也请父皇成全我们，不要再为难她了。”
“呵。”梁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他凝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宛言，转而看向谢珏，眼神也冷了几分，“既然你要开门见山，朕也正好不喜欢绕弯子。”
“老五，有些事我甚少和别人提过，可是你心里清楚得很，朕一直属意于你，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朕从一开始都是给你留着的。”
即便宛言在这里，梁帝也没有丝毫避讳，将他对谢珏的期望就这样说了出来。
可谢珏面上的神情却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恰如梁帝所说，这些他早就知道了。
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梁帝再度开口：“可是，这并不代表，最后这个位子就一定是你的。”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龙椅：“你知不知道，你未来的宸王妃若是出身世家大族，能为你带来多少助力？你又知不知道，若没有这样的助力，这皇位如何安坐，江山如何稳固？”
“朕不是一定要杀她，可她现在甚至连一个官家女子都不是，不仅给不了你强大的助力，还如此左右你的想法，让你做出一些不冷静的事来。朕，怎能袖手旁观？”
他说的这些话其实也没错。
许多人都觉得身居至尊之位，拥有着大梁最高的权势地位，就可以随心所欲，安然高坐。
可是，大梁内外仍旧有许多人虎视眈眈，这锦绣山河，想要的人不在少数。若是没有可以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势力，早晚有一天要自高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谢珏这些年来经历了这么多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这些话哪怕梁帝不说他也心知肚明。若从来没有认识宛言，他或许可以接受一场没有爱情的联姻，接受梁帝为他安排的一切。可是，他遇见了宛言，便不愿再妥协，不愿再违背自己的心意。
“父皇，”谢珏的声音凉了几分，“您说这些话时，可有想过母妃吗？”
这话让梁帝愣了一下，随即面上多了几分痛苦之色。
“您既然如此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可当年您还是那样宠爱母妃，在旁人看来，不也是为一个女子所影响吗？最后，更是酿成了那样的结局。”
“联姻看似稳固，可其实摇摇欲坠，若有朝一日，儿臣真的有责任去维系江山，那也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而非父皇所说的这些。”
有些话，其实谢珏也在心里憋了好久了。
因为他的父亲不只是他的父亲，更是这大梁的皇帝，所以他很少能对他完全地敞开心扉，即便对他有着抱怨埋怨，他也从来不会说出来。
只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的君父。
可是今天，他忽然不想这样压抑了。他忽然想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不是和君父，只是和自己的父亲。
听到他的这些话，梁帝的神情越发萦绕着一阵悲戚。当年温淑贵妃的死一直让他耿耿于怀，除去那些歉疚懊恼，他最在意的是，他永远失去她了。
虽时隔多年，可是每每想起此事，心中总觉得像揪起来一样疼，他仍旧忘不了当年自己心爱的女子躺在他怀里一点点失去呼吸和温度的场景。
其实，他何尝不知她当年的用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对谢珏的疼爱。可既然这是她希望的，那么他为她做到就是了。
梁帝声音沉了沉，让人辨不明其中的情绪：“正因为当年朕经历过，所以才不希望你重蹈覆辙。珏儿，朕走过的那些弯路，你可以避免，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若是再给您一次机会，您还会那样宠爱母妃吗？”谢珏看着梁帝的眼睛，“有些路，是要自己去走的，否则永远不知道那对自己来说是不是弯路。”
梁帝与谢珏对视一眼，这似乎是第一次，他觉得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对他敬重却生疏。
可他还是道：“只是有些路，坎坷艰难不必亲自去走就已经能看出来了，这样也还要去走吗？”
谢珏没有说话，可是坚定的目光告诉了梁帝他的答案。
宛言看着父子两人一时似乎谁也不肯先低头，略作思索便再度俯身一拜，而后才道：“陛下，民女知道这里没有民女说话的余地，只是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民女与陛下的初衷都是希望宸王殿下好，所以陛下可否听民女一言。”
没有想到她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梁帝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虽然蹙了蹙眉，却没有多少不悦，反倒是多了几分探究：“朕看得出来你初次面圣有些紧张，可为什么还敢开口说这些话？”
“回陛下，民女平素小心谨慎，初次面见天颜心中更是紧张不已，可饶是如此，有些话还是要说。因为对民女而言，自己被人误会没什么要紧，可若是宸王殿下苦心做的这一切被人误会，尤其是被自己敬爱的父皇误会，那民女便要大着胆子说几句了。”
梁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听她提起谢珏时脸上的表情才稍稍有些变化。
“说来听听倒也无妨。”
“民女愚笨，不懂国家大事，可是若说宸王殿下掀起成州府一案只是因为民女，那着实太过可笑。殿下殚精竭虑，为的是整肃大梁官场，为的是那些受到欺压迫害的百姓，为的是陛下您的英名。”
“陛下广施德政，爱民如子，可是却有不少官员阳奉阴违，违拗您的意思。您想要宽待百姓，他们偏偏压榨剥削，您想要百姓和乐，他们却助纣为虐，袒护枉法之人。”
“这与您的初衷大相背离，宸王殿下此举便是要让他们知道，陛下要做的事情，其下一应官员应当与您一心，如此方为臣子之道。克己奉公，清正廉明，心系百姓，如此方为为官之道。”
宛言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面其实也有些忐忑。只是，一来她不愿意看着谢珏惹怒梁帝，亦不愿意梁帝如此误会谢珏，二来，若是借此让梁帝明白她的心意，那么她与谢珏之间的阻碍或许会少上一些。
话毕她依旧垂首，谢珏抬头看了看梁帝的神情，却见他并没有因为宛言的这些话而生气，周身气势反倒平和几分：“你和珏儿的母妃很像，她总是一副温和平顺的模样，可是有时候却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莫名的勇气。”
他顾自回了回神，看着宛言道：“你若不说刚才那些话，朕倒是忘了，迟坦正是你的舅爷。你的父亲在朝为官多年却仍籍籍无名，当初他亦是承了你舅爷的荫风，只可惜啊，迟爱卿的风骨气魄他是半点也没学到。”
“朕本以为这样的人教出的子女也无甚大用，可今日见你，却着实让朕有几分意外。”梁帝顿了顿，“以后若是进宫便不必再称民女了，你与迟爱卿总是有亲故的，称一声臣女也是应该的。”
“臣女谢陛下荣恩。”
梁帝点点头，忽而正色起来，看着宛言的眼神十分认真：“宛言，朕问你，你待宸王之心也如他待你一般吗？”
宛言愣了一下，没想到梁帝会突然问她这样的话，错愕之余，她转头看了看谢珏清俊的面容，她笑了笑，缓声道：“君心所向，此生不负。”
谢珏弯了弯唇角，看向她的眼神中盛满了温情。他没有说话，但是千言万语尽在这一个眼神中了。
看着两人望向对方的眼神，梁帝心中了然。
“宛言，”他淡淡开口，语气却没有了一开始的冷淡，“今日之事是朕欠缺考虑，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请你谅解，身为父亲总是偏袒自己孩子的。”
梁帝能够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放下了身份。此刻宛言才真正知道，在梁帝心中是真的在意谢珏的，而这份在意，或许并不只是因为温淑贵妃，也是因为他的确看重谢珏。
“陛下言重了。”宛言轻声道。
“好了。”梁帝揉了揉额际，“你先下去吧，朕还有话要问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