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巾帼
这当然不是青青带来的,而是梁野为了给乔英善后,派人将七里巷寒舍掘地三尺挖出来的,左右也不能告诉乔英就是。
乔英未曾怀疑,她将官兵引走,青青或是怕她遭遇不测,将刀挖出来方便与人搏命,青青虽不懂武功,却是烈性得很。
她将自己的刀接了过来,刀面铸有一个小小的合字,合什么乔英不知道,猜是铸刀人之姓,但这把刀从一对落魄夫妻手上那儿换来,已经使了十几年了,它与这仓库里的诸多神武相比不算锋利,却十分坚硬,怎么使都不会在刀面上落下一丝痕迹。
乔英是个喜旧之人,金剑银枪不如自己这把旧刀好。
她掂了掂份量,道:“那这把刀我拿走了。”
“好的。”总管十分殷勤,“姑娘要不要再挑些暗器防身?”
“不了,习武之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用什么暗器。”
况且,以她的武功鲜少能遇敌手,也用不上暗器。
总管见她意决,不再说什么,倒是这时,梁野与侍卫谈完了话,又过来了。
他撩开衣摆踏进门中,含笑望着他们,问:“姑娘挑了什么武器?”
总管低头敛身:“姑娘只要了她那把旧刀。”
对于这个答案,梁野并不意外,目光落在那刀上,定定看了一眼,他走到了最深处的架子前,取了一方锦匣。
打开锦匣,里面陈置一条金色细绳,细绳一端还挂着流苏,梁野将细绳递给了乔英,道:“此名千机索,我想姑娘不屑使阴诡手段,但人心叵测,仅为自保,这条可悬巨石的千机索就赠给姑娘防身,姑娘将它缠在刀柄上,以备来日不时之需。”
乔英迟疑着将千机索接过来扯了扯两头,果然坚韧无比,梁野收回手,便将手拢在了袖子里,道:“姑娘的缠布都破了,习武之人也不是非得这般落魄,一条绳子不足挂齿,姑娘莫要推拒。”
乔英看了眼自己卷边发黑的缠布,犹豫了下,道:“好,那就谢了。”
乔英把它缠在了刀柄上,缀着流苏不知用什么丝线做的,阳光之下流光溢彩,由一颗琉璃珠紧串,分外好看。
爱刀焕然一新,乔英练武都多了几分心情,她随意选了块空地,梁野在一侧观看。
大刀刚猛笨重,被乔英握住手中更有力劈华山之势,梁野站在不远处只觉地上石板都在微微震颤。
偷师什么的乔英是不怕的,她欠了梁野这么多的人情,若能叫他学得自己的武功,也算是一桩报答。
只是,他看上去就像是个不懂武的,却看得这么认真……
乔英眉眼一动,刀尖一划,将一朵石板缝里倔强盛开的野花斩落,纤腰一转旋身两指夹住,又将之掷出,那野花便犹如飞刀般带着劲气直奔他而来。
身侧一阵波动,梁野大袖一挥制止了欲要动手救他性命的侍卫,而在这一瞬功夫,那野花已擦过他的脸颊,夹在了他的耳朵上。
乔英红唇弯弯。
梁野眼光一斜,看到颊边一抹白色的残影,徐徐一笑,他将花朵拈了下来,于指尖把玩,鼓掌赞叹:“姑娘好身手。”
乔英收了刀,大步上前,回赞道:“你的胆色也不错。”
梁野莞尔:“不过是信姑娘不会伤我罢了。”话语一顿,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似的,“对了,姑娘武功卓绝,文又如何?”
“不如何。”乔英坦坦荡荡,半分不觉羞耻,如实相告道:“勉强认字,不会作诗,不会写文章。”
盛京尚文,京中百姓多的是会读书写字的姑娘,贵族千金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这样的就是个土包子,当初与京中小姐夫人们少有来往,嫌她们心机诡谲是一方面,被她们嫌上不得台面则是另一方面。
梁野摇头失笑,颇有几分真诚地道:“作诗乃消遣,文章仅抒意,这些会不会不甚重要,以姑娘之能若熟谙兵法,当得巾帼女英雄。”
乔英秀眉一蹙。
梁野又问:“难道姑娘生平未曾有过此等鸿鹄之志?”
乔英答:“我小时常看皮影戏,最喜爱的莫过于《花木兰》,当初也做过女扮男装参军之事,可惜一眼叫人瞧出真身;昀国不许女人做官,不许女人入伍,我纵习得兵法,又能如何?”
梁野笑得悠然,朗朗道:“的确无可奈何,不过我这儿有几本兵书,放着也是放着,姑娘可感兴趣?”
乔英几乎片刻未想,毫不迟疑地说了一声:“走。”
梁野的仓库不算大,他的书房才叫大,书房中四处都是书籍,乔英很怀疑梁野年纪轻轻是否真的读了那么多书。
仿佛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她这厢不过念头一动,那厢梁野就道:“这边是看过了的,这边是没看的,姑娘请跟我来。”
看过的比没看过的多很多,乔英还是偷偷给梁野打了一个标签:知识渊博。
梁野在架上找了几本书给她,似乎放得有点久了,书上落了灰,梁野用袖子擦了擦,才递给她,乔英接过来看了眼摞在最上面的一本——《孙子兵法》。
她用指尖摩挲着书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大人是希望将我变成栋梁之才为国效力么?”
“姑娘想远了。”梁野显得十分愉悦,“或许只是我官场艰难,希望姑娘进了朝堂与我互相扶持呢,说不定那时我还要倚仗姑娘呢。”
乔英抬头一笑,美眸坚定:“真有那日,大人我是罩定了!”
府外,孟节守了整整三日,手下兵卒缉拿青青未果,就连夔国公那边都跟石沉大海似的毫无动静。
负责交涉的人屡次被拒,已不愿再去,他亲去敲门,也只吃了一个闭门羹。
一想到乔英和梁野在里面不清不楚,他这心就跟被蚂蚁似的啃噬得难受,随手抓来一人,他冷冷道:“去国公府走一遭,问问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话刚来,几步外传来一声:“将军!”
孟节扔了人转过头,就见自己的手下箭步跪倒跟前,神色匆忙道:“将军,国公大人刚才派人过来传话,说聂公子之死已查得水落石出,但……”
“但什么!”
“但能够作为人质的人一个都没抓到!”
孟节霍然脸色大变,厉喝道:“怎么可能!”
“贼子狡猾,早早通知亲近之人躲了起来,国公大人带人前去拿人时,全都是人去楼空。”手下生怕被孟节迁怒,忙不迭解释,“将军,我们现该如何?”
孟节握剑的手攥得骨节咯吱咯吱作响。
这下,他完全肯定乔英跟梁野勾结在一起了!
他与乔英相识相知,对乔英再了解不过,乔英是个直肠子,骗人都不会骗,从激愤杀人到仓皇逃跑,她自身都难保,怎会有心思顾及到别人?又怎么会这般算无遗漏。
毫无疑问,是梁野。
梁野出了名的缜密狡诈,有他善后当然是滴水不漏。
孟节蓦地想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乔英连杀剿匪七将,凶名震惊朝野,当时朝中无人愿意再去岐山送死,他年轻气盛刚继父亲衣钵急于证明自己主动请缨,圣下大悦,怜他孤胆忠义,特意点了一人给他做军师。
那人就是梁野!
他出发在前,梁野刚从南滇治完回来,紧随启程,路上两人没有打过任何照面,他是在与乔英一见钟情后看到他的。
白衣银带,皎皎玉面,他立在酒肆二楼扶栏前,看着他与乔英打马过街,眼底一片变幻莫测。
彼时他不知那眼神是何等意思,现在想来那时梁野便已看上了他怀里的人。
好个梁野!
孟节咬着牙槽,眼底发红,对前来传话的手下道:“替我回禀国公爷,他若想为子报仇,尽早向上递请求强攻的折子,否则我就是被降职也束手无策。”
“是,将军。”
人退下。
孟节看向那面隔绝了他与乔英的高墙,又道:“盯紧梁府出来的丫鬟侍女,想办法插个人进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梁府无疑十分封闭,但也绝非铁桶,府中储备用尽,当然还须有人出来采买,只不过往日走正门,这回走后门罢了。
孟节的人早把府邸团团围住,负责采买的两个丫鬟出了门见着军卫瑟瑟发抖,生怕被为难,但是军卫并未横加阻拦,反而好言好语相说,让她们配合营救自家大人,她们便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府中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内情,身份低微的下人只知道自家大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孟节带兵看押,而非梁野被人挟持。
于是,孟节点派的探子依命令乔装打扮推着菜车跟着丫鬟顺利进了梁府。
探子将菜车送进厨房,期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离了众人视线立刻藏了起来假装已经出府,躲过重重巡逻,寻找梁野及乔英的所在。
他几乎翻了大半个梁府,才因着总管端着一盘什么物什从房间里走出来,确定了二人的位置。
蹑手蹑脚地靠近,隐约中他听得一道娇柔的浅吟,及男人低哑的嗓音:“再忍忍。”
在窗纸上戳开一个洞,他一只眼往里望去,只见女子衣裳半褪露出大半个肩膀被人压在书桌上,压着她的男子指尖揩有晶莹膏体疑似催/情/药物,光天化日一切景象皆可看得真真切切,他们在做什么荒唐之事简直不言而喻。
探子生怕窥得这般丑事慢离一步就没了性命,连忙离开亟欲禀告孟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