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隐瞒
送走了梅洛尼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了。但我在接下来的短暂夜晚休憩时间，睡得并不算安稳。
因为我径直垂坠进了一个压抑的梦境。
梦境发生的地点就是据点的正厅。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据点内并没有开灯，显得格外昏冥。地上摆著许多，像是装画框一样的盒子，暗杀组的大家围在一块儿，打量揣测着那些东西。
梦中的“伊芙”，也就是我，留着长长的黑色头发，穿着稍稍沾染鲜血的碎花缎面裙，端庄地坐在据点的沙发上，手上还残留著「清醒晨光」尚未来得及疗愈的疤痕。
我一边等待他们拆开盒子，一边玩笑似的猜测：
“啊啦，这一定是伊鲁索那个家伙采购回来的各种奇奇怪怪的镜子吧？”
“哈，那个家伙的任务可不像你，不是去外面公款吃喝的。”
霍尔马吉欧斜着睥睨了我一眼。
而等盒子被开启的那一瞬间，加丘立在我的身后，不顾我的挣扎，迅速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透过蓝发猫猫的指缝，隐约看见了一些碎肉，以及贝西惊愕地呐呐：“伊鲁索……？”
……谁？
……伊鲁索？
心下升腾起一阵惶恐不安，但加丘立马把我的眼睛捂得更紧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梦境里变得是那样的寂静，里苏特和普罗修特都沉默不语，那些盒子里装的东西，化做千斤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哪怕在梦中的画面一片漆黑，巨大的悲伤与低沉的情绪还是从不可知的缝隙里蔓延开来，将我所灌满。我只觉得胸腔内有什么在疯狂鼓动着，压抑得难受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甚至隐隐约约感到了几分窒息——
不可以、我怎么可能够容忍这种事情——伊鲁索说过要等他回来的！
我想伸手去把加丘捂住我眼睛的手拿开，却抓了个空。
一下子，“伊芙”又只是“伊芙”，我不是那个坐在沙发上与他们相贴近的人，而是在黑暗里徘徊的游离魂魄，与他们隔了一条时间的长河，始终捉摸不到。
而后我猛然惊醒。
睁开的双眼，对上的是方才蒙蒙亮的天空。
我小口的喘着气，将视线向下移动，霍尔马吉欧的猫便映入眼帘，它正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势压在我的胸前沉睡着。
所以说，梦中那种鬼压床一样的压抑感就来自于这个家伙吗？
以及我记得把梅洛尼送出去的时候分明已经把门上了锁的，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身体因噩梦而惊出了一身冷汗，醒来之后便觉得全身上下汗涔涔而黏黏腻腻的，甚至还带有几分头疼。
我伸出手，把比初见时胖了不止三磅的猫咪从胸前捧起，放到旁边的书堆里，打算先行去浴室冲个凉水澡冷静一下。
刚刚拉开门，便正对上早起的普罗修特的双眼。
他的目光移到我仍旧没有穿鞋的脚上，轻轻地“啧”了一声。
像是某种羞辱与斥责。
我不自在地蜷缩了下脚趾，大着胆子回望回去。
“你没休息好吗？”
普罗修特端详了一下我的脸，冷不丁地发问。
诶……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以前就身体状况来关切我的，只有霍尔马吉欧和贝西才对啊？
大抵是看出我内心的疑惑，普罗修特凑进了点，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我的下眼睑，肌肤能够感受到那种带着硝烟的粗砺的触感：
“你所需要处理的事务今天可以暂缓，要是想去哪里鬼混都随你的便，但是不要以这种状态出去冒险。”
啊，真的是，没休息好就那么明显吗？该得说幸亏平日里在【红黑会】加班完之后用「清醒晨光」的技能将脸上的疲态给消除了吗？否则的话，高强度的工作与熬夜会令我直接暴露身份吧。
我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普罗修特的叮嘱，迈着稍显虚无的步伐向浴室走去。
其间因为困倦，还险些在雾气氤氲的浴室里摔上一跤——处理工作事务的能力渐长，身体素质倒是有些变差了。
连头发都顾不上吹干，我同据点正厅内聊天的大家打了声招呼，声称去图书馆休闲一下，而后就匆匆离开了据点。
“伊芙，需要我去接你吗？”
临出门的时候，霍尔马吉欧带上他的笑容冲我招招手。
“好啦——霍尔——再怎么说我也记得回来的路的。”
我立在门口，一边提着自己的羊皮高跟，一边回了他一个微笑——嘴角扬起的弧度下埋葬了困顿与疲惫——绝对不能再给已经够忙碌的他们新增麻烦了。
——————
在伊芙离开据点后，正厅的气氛显得更为沉郁了
里苏特·涅罗扯扯嘴角，冲众人沉声道：
“昨天夜里，关于伊鲁索教伊芙代为传达的讯息，我们可以明显得出——”
“情况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是危险。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他的‘眼睛’所发现。”
霍尔马吉欧自然而然地接上里苏特的话，脸上流露出来的是轻松惬意的表情，说出话的语气却并非如此，而是带着浓浓的紧张与压迫：
“等杰拉德他们回来之后，就开始行动吧——一直待在被动的位置还真是有够让人不爽的。”
加丘歪着脑袋，暂缓了手中的动作，将游戏机往沙发的缝隙里熟稔地一塞：
“所以说，什么时候通知伊芙？那个家伙自认为伪装的很好，但是对于升职加薪摸鱼的渴望明明都已经写在脸上了吧。”
“通知她？——所以小伊芙现在还并不知情吗？是她有特殊任务要进行所以不能够参与我们的「工薪引导人民」活动吗？”
霍尔马吉欧转头凑近里苏特，微笑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不，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让伊芙知道而已。”
梅洛尼的表情在平日里一直是冷冷淡淡的，除了遇到能让他兴奋起来的“母体”与有趣的对手外，梅洛尼一直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一个阈值内，不论是高是低，都不会越出“理性”的红线。
此刻的梅洛尼从据点一楼的厨房里缓步走出，手上还拿着两枚橄榄把玩，接下了霍尔马吉欧的疑问：
“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应该快期末了吧……我觉得她到时候也未必能全心全意投入到任务中去，与其起到拖后腿的作用，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她涉入其中。”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找到借口有点离谱，梅洛尼将橄榄往瘫在沙发上的加丘那里一抛，状似随意开口道：
“伊芙她一开始做任务还会哭对吧，虽然最近看上去成长了很多，但是——dimolto，毕竟是面对‘那位’人物，还是等雏鸟羽翼真正丰满时，再将这种事情告诉她吧。”
“你倒是和那个家伙关系很好嘛，梅洛尼，我可不见你对贝西还有这种体贴。”
霍尔马吉欧眯了眯眼睛，目光有如刀锋，却没有真正刺出，也未反对梅洛尼的提议。
梅洛尼耸耸肩：“贝西他啊——有普罗修特进行训练不就已经够了吗？”
……
事实上，一屋子的人，虽然心里都怀揣着各式各样复杂的情感，但却拥有着共同的目标——将接下来风险系数极大的活动瞒住伊芙。
加丘在听到梅洛尼关于伊芙类似于“羽翼未丰”之类的评价的时候，是一下子有被惊愕到的。
毕竟现在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伊芙”，他的脑子里就会不自觉地调动出那个女人在山上开车一路狂飙的形象——金眸辉煌，速度疯狂，连带着这个名字，也仿若沾染了汽车的躁动声响。
简直完全不像是一个尚在读书的学生。
霍尔马吉欧也有几分面色古怪。
伊芙她前几个月在其他地方出差兼带着上学，但并没有遭到当地地头蛇的欺压。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判断，她看起来并非如同她含泪的双眼一样无害，那晶莹的眸光反倒可能是她最好的伪装。
相较于普罗修特是真的觉得伊芙和贝西是一个成长进度，里苏特·涅罗对伊芙的了解较普罗修特多得多。
通过一些特殊手段，里苏特已经得知，少女从很早之前就着手于与自己父亲的旧部展开联系，并且隐约有在外面做大做强之势。
但他并不在意。
出于对队员的保护，他同意梅洛尼与普罗修特的观点，为少女留足成长的空间。出于对恩人女儿的小小回报，他不介意让伊芙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为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不是伊芙·珀西瓦尔·辛克马尼，而是“伊芙”，从来就只有“伊芙”——她可以在自己的名字前后加上任何称谓。
这些人要么是知道伊芙有能力的那一面，要么是对其背后的支撑力量有所了解，所以可以出于私心将接下来所做的事情对伊芙加以隐瞒。
但梅洛尼所想的要比他们更为单纯——他只是想要阻断伊芙与“老板”之间的联系而已。
在那个梦里，他清晰地经历着同少女一起渡过的时光，而梦中少女的死因却一直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他也记不起上辈子的自己与大家，在此之前遭遇了什么。
如果在时间线都差不多的情况下，他梦中永远失去伊芙的日子，似乎就在最近半年。
而这半年里，暗杀组所做过的最为危险的事情，就是去调查老板。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梅洛尼都想规避。他不愿意伊芙同老板、同这件事有更多的牵扯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自那个梦之后就一直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他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伊芙的冲击了。
——
某种意义上，我的确是去图书馆，只不过去的是那里的秘密隔间。
当然，出来也并非为了休息，而是处理【红黑会】的日常事务。
就在我的翻开第二本债务合同书的时候，里面突然掉出来一张轻飘飘的小纸条——那是我安排【红黑会】情报部门人员中的精英将组织情报送予我的方式。
被捏的有些皱巴巴的纸上，用龙飞凤舞的字迹涂抹着普希金的诗句：
“这可怜的奴隶就这样死在了
无敌的主子的脚前。
于是这骄矜的君王
把他的羽箭浸满了毒，
于是向着远近的邻邦
把这些死亡的箭飞速地射出。”
看样子，那个家伙，已经忍不住、动了十足的杀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