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什么意思？”夏禹问道。
尹高涵挣了一下绳子，勉强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在椅子上。
什么意思呢？要从什么地方讲起呢？
他的声音很好听，从容不迫的就像是在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
“我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从曾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就一直以“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为家族己任。”说到这，他嗤笑了一声，“最有天赋的孩子会成为全家族重点培养的对象。”
“当然，不是所有的孩子生来便有读书的天赋，一些天资稍微差点的也就过得是普普通通的生活。”
青鸟问：“那他们是不是很羡慕你吧，你那么聪明。”
“不，”尹高涵笑笑，“我很羡慕他们。”
他低头看了一下绑在身上的尼龙绳，“我到两岁的时候，才开始张口说话。一开始，家族里的长辈们还迷信什么贵人语迟的话，等到他们发现我其实是个弱智孩子的时候，精神可是受了不少的打击呢。”
“我那个时候自然不能理解我母亲看我的眼神为什么和看别的孩子不一样，她很害怕我靠近她，佣人把我抱到她面前，她会肢体僵硬，甚至于还恶心呕吐，久而久之，即使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我也不敢到她面前惹得她不舒服了。”
“哦，忘了说了，我母亲要嫁给我父亲的时候，整个家族是不同意的。后来家族妥协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父亲拿了我母亲的智商报告放到长辈们面前，iq130的优质女性，出身差点也就差点吧。”他语气和缓，好像这真的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尹高涵又笑笑，“还是接着说我自己吧，我三岁的时候去过很多医院，但都被确诊为先天性智力低下。我开始的时候很喜欢去不同的医院，因为我父亲会陪在我身边，后来次数多了，就是佣人陪着我了。”
“医院之旅始终没有得到父母想要的结果，不过他们没有认命。后来，我弟弟出生了，他小小的，粉粉的，眼睛大大的，很可爱。”尹高涵笑着回忆说。
“弟弟出生之后，母亲的精神状态更差了，她不敢靠近弟弟的襁褓，好像那是什么恶魔诞生地。她也不让我靠近，她摇着我的肩膀说我会害死弟弟，弟弟那么可爱，我怎么会害死弟弟呢？她最经常说的还是不要把傻气传染给弟弟，好像这会比害死弟弟更可怕。”
“好在弟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那是所有人梦想中的孩子，智商高，讲话早，识字多，注意力集中。有两年吧，我和弟弟都渡过了一段称得上快乐的时光，因为没人管我做什么，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再后来，我到了入学的年龄了。母亲让弟弟和我一起入学，尽管他远不到入学年龄。上学后，弟弟在每个班级都取得了第一的成绩，母亲每次都既焦虑又高兴，她会在弟弟拿成绩单回来的时候亲亲弟弟的脸蛋，也会精心筛选出每一个聪明孩子最终取得成功的事迹当做睡前故事给弟弟讲。”
“弟弟的学校生活不是很好过，他太过聪明，老师们很喜欢他。但同班同学就很不喜欢他，明明他比他们小那么多，却夺取了他们所有的荣誉。太过聪明和太过愚蠢都不是很招人喜欢。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弟弟，就孤立他；还有来欺负我，其实我很高兴，在家里总没人愿意搭理我，现在有那么多人来找我玩。”
“我可以和他们一起玩浇水游戏，玩过家家游戏，玩骑马游戏。但佣人看到我灰头土脑或者衣不蔽体的回家，总是把我关进小屋子里。我好不容易有朋友，他们为什么不为我高兴呢？”
“有一年要放寒假的时候，弟弟第一次没有考满分。尽管弟弟哭着说是他没看到最后一题，才没做，弟弟还当场掏出他的笔把那道题工工整整地写了解题步骤，但母亲的脸色还是变成了灰白色。”
“那个除夕夜母亲一点饭都没有吃，弟弟一直在哭。我怕母亲饿着，想给母亲盛饭，饿肚子的感觉真是挺不好受的，可是我又把汤洒到了她衣服上，所以她把我打倒在地上。”
“母亲大声朝我和弟弟说，我们都是恶魔，是恶魔来折磨她的。母亲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不是恶魔，我们只是小孩子啊。”
“后来呢？”夏禹问。
“后来，弟弟再也没考过除了满分外的其他分数。但弟弟变得和母亲越来越像，不笑了也不说话，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有一天晚上，弟弟来到我床上，问我想不想变聪明。”
“我问他，变聪明是不是就会和他一样，可以得到母亲的喜爱，得到老师们的夸奖？弟弟说是。我说，我要变聪明。”
“啊，后来呢？你真的变聪明了？这怎么可能啊。”青鸟追问。
“别着急。”尹高涵说，“后来我真的慢慢变聪明了，我去找以前的小伙伴一起玩，但他们还是让我表演脱衣服的游戏，让我去吃土，让我跪在地上驮着他们。”
“佣人们也都躲着我走，看我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的。”
“学校老师发现我不傻之后，好像很惊恐，他们担心我把一些事情告诉母亲，可我不会。”
“因为母亲已经彻底疯了。”尹高涵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我拿着得满分的试卷去讨她的欢心，我想在她面前背大段大段的唐诗宋词，可只要我一接近她，她就歇斯底里的朝我吼叫，她骂我是白痴，笨蛋，傻子，是疯子。”
“是不是很好笑，明明她自己是疯子，还要骂我是疯子。”
“弟弟骗了我，即使我变聪明，也不会有人喜欢我。”尹高涵感到不舒服又挣了挣绳子，垂下眼眸说。
平心而论，尹高涵所说的童年故事的确是很惨，但这不能成为他害人的理由。
夏禹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提问，“那你后来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还要。”
“还要割掉他们的头颅？”尹高涵自然而然的把话接过去，“我也不想的，有那么几年，我拥有无穷的想法和智慧，我将突破人类容纳知识的极限，所有的公式定理在我面前就像喝水那么自然。”
“那时候无论我做什么都能轻易地取得成功，我真心的希望成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都有用的人。我开始参加一些保密的研究项目，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只要能继续做研究就很幸福了。”
“可后来”他的神色逐渐变冷，话语变缓，“我能感到那些光芒在我脑海中慢慢流逝。恒河流沙，越想抓越抓不住。我开始遗忘那些早已明悟的道理，我要努力再努力才能勉强看懂我之前写在日记上的随笔。”尹高涵皱着眉头，脸上浮现一种悲戚的神色。
“我害怕了。”
“你们不知道，知识的殿堂有多么美妙，我穿梭在那间宫殿里面，只有我是唯一的国王。”
尹高涵之前讲述自己童年遭遇的时候没有任何动容，可他现在脸上浮现出一种痴迷和惊恐的神色，“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能再失去我唯一拥有的智慧。”
“我预感到我的智识在急速衰退，趁着我还拥有清醒，我回到老家，翻阅了所有我弟弟生前的文字记录。”
“生前？！你弟弟死了？”青鸟睁大眼睛问。
“是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本来用发胶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经过刚刚的一番争斗，散落在额前，照的他嘴角的笑容越发诡异。
“我说过了，弟弟很聪明，他过早的洞悉了这个世界的无趣。”他话音陡然一变，“但弟弟也过于愚蠢，还不能理解洞悉人心和世情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就甘愿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你在你弟弟那发现了什么？”夏禹问。
“我发现了\""置换’。”
“什么玩意儿？”青鸟没听清楚。
“置换，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弟弟临死前将自己的智慧置换给了我。而不知道是不是自然规律下的江郎才尽，弟弟的智慧显然不足以支撑我继续光荣的走下去。”
“于是，我做了实验，觉得再置换一次试试。”
夏禹想起尹高涵的履历，有点不确定的说：“你是说电子竞技？”
尹高涵当年从研究院离开，出人意料的去参加电子竞技，难道竟是因为这个吗？
尹高涵努了一下嘴，夸奖：“聪明的孩子。”
他又挣了挣绳子，好像是想摆出个摊手的姿势，“可惜，保质期太短了。”
夏禹问：“保质期？你当时就杀过人？！”
尹高涵语气颇为遗憾的接着说：“并没有哦，但正是那个孩子让我知道了，留着他们的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一个本来有望为家庭赢得巨额奖金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每天只知道玩游戏发脾气的傻子，你知道那一家人要开启怎样悲惨的人生吗？”
夏禹心下一惊，置换是这个意思吗，这个孩子的天赋置换给尹高涵，而相应的，那个孩子得到的是痴傻。
对于被置换孩子的家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生存包袱，不，打住，不能顺着他的意思想。
看夏禹神色怔忪，尹高涵又笑了，声音逐渐发冷，“所以后来，我都会避免再犯那样的错。”
“避免犯错？你说的避免犯错是什么意思？”夏禹大声问。
尹高涵斜瞥了他一眼，称得上是温和的笑：“你知道什么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