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了一个云锦缎衣的公子,定眼望去,正是夏禹遍寻不到的蒋函,蒋函一进门,就像到家了那般自在,环顾了一遍大堂,像是压根没看到夏禹,招呼来老鸨谈笑:“徐娘娘,今日生意可好啊,玉姑娘的身体可有康健?”边说边从袖中递与一枚银锭。
老鸨接了银锭子,喜极了:“这生意多亏了蒋公子您照顾啊”又有些犹豫:“这玉姑娘,她还是不,不大好呀,蒋公子您要不见一下新来的莺儿,那小曲唱的叫一个好听哦。”蒋函对这个回答倒是不意外:“那倒无妨,我只是担心玉姑娘的病情,让我去看看她便可。”老鸨无法,只得让唤来婢子引导蒋函上去。
夏禹围观了全程,也略略的品出了些门道,他问周南:“所以是这位玉姑娘来找蒋函复仇吗?”周南不回答,又挥了下衣袖,霎时倒酒的姑娘,传菜的小厮,脸上堆满笑容的老鸨,全都不动了,周围的时间停滞了。夏禹再一次心里啧啧称奇,刚刚还往楼梯上走着的翩翩公子蒋函此时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静止不动,楞了一下,一个狂奔到夏禹这桌,抱住夏禹的胳膊就开始哭诉:“夏哥,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还好你在这儿啊,不对,你为什么也在这儿啊?”又瞧了一下夏禹身边浅笑的男子“夏哥,这位古装美男是谁啊?”
夏禹大致交代了一下周南的来历,泽世公馆的主人,又说了那枝线香熄灭后的事迹。出于对泽世公馆主人这个头衔无条件的信任,蒋函才缓了下心神,交代自己在线香点燃后先是做了一个无比香昵的美梦,中间却突然像是坠入深渊似的,等他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体里,他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但无法做出反应,只能机械的随着原身的意志做出一举一动,即使是刚刚他在原身体内看到了夏禹这一桌,也无法做出反应。直到周围的人都被定住,蒋函自己却能操控这幅身体了。
“夏哥,你说你们才刚到,但我不是啊,我已经来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中,你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周南第一次在蒋函面前开口。
“不对劲的事情,也没有吧,这人就整天吃吃喝喝,去书房偷偷懒。”蒋函思索了一番。
“那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周南追问。
“哦,对了,周哥你不提我为啥想不起来说这茬呢,这个蒋,这人,一个月了啊,除了和他爹斗智斗勇不读书外,就是天天来这儿看望什么玉姑娘。我一开始也想看一下玉姑娘到底有多美呢,但人家玉姑娘天天说自己身体不好,这人在屏风后愣是啥都没看到,真够丢这个脸的。”蒋函的意思怕是怪原身与自己长得一摸一样,撩妹技术却如此差劲,连佳人的脸都没看到。
周南皱着眉头想,按照蒋函的话,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是不同的,这样的话。
他沉思一下,看向夏禹:“你想早点出去吗?”
夏禹还没开口,蒋函急忙插嘴:“想啊,我太难受了,天天被困在那副身体里,啥都干不了啊,我现在就想吃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
周南没搭理他,依然定定的望着夏禹。
夏禹也不愿意在这鬼地方多待:“想啊。”
“那如果我问你,你愿意和我多待一会吗?”周南追问。
蒋函:???男同竟在我身边?
夏禹一脸你有病吧。
周南像是很享受夏禹关爱智障的眼神,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蒋函不理解这俩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偷偷扯着夏禹的袖子问:“夏哥,你可以啊,这可是大美人啊。”“闭嘴!”夏禹也施舍给蒋函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
这边周南终于笑够了,才正经的对夏禹解释:“我们进来不过半日,你这个你朋友却是说来此已经有一个多月,说明外界和这儿的时间流逝是不同的,我现在也没办法这儿的时间与外界流逝的比例。”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出去。”夏禹意识到即使是一比一的时光流动,他们也不能在这久待。不然即使出去了,中洲酒店中的三个人怕是要上社会新闻了。
‘震惊!三男子同睡一房后竟出现了这种事!’
蒋函倒是没考虑这么多,听到要尽快出去,心想还是我夏哥疼我,连大美人都拒绝了。
“劳烦你这位朋友回到刚才上楼梯的位置。”周南向蒋函吩咐。
“他叫蒋函,蒋函你过去。”夏禹示意。
蒋函此刻还是摸不着头脑:“夏哥,不是说要尽快出去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系铃铛的就是这位久病的玉姑娘,不然你不会被困在这段梦境。接下来我会加快时间流逝,去看一下这段梦境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回去刚刚的位置,我才好把这时间静止解除。”周南道。
好嘞,夏哥一贯很靠谱,这个公馆的大美人看起来更靠谱,蒋函从善如流的回到刚刚的位置。
姑娘的酒壶如常的倒进酒杯,传菜的小厮步履轻快的将菜送到客人面前,老鸨堆满笑容去招待下一个销金客,蕙心楼的众人继续醉生梦死。
周南和夏禹随蒋函上到二楼,看着蒋函进入房间关门,周南还想跟着进去,被夏禹一把扯住。
“嗯?”周南一脸疑惑。
不得不说,周南的狗狗眼做出这个表情实在是很无辜。
夏禹比他更无辜:“我们就这么进去?”
“哦,对,你拉着我的手,咱们隐身。”周南一脸刚想起来这茬的表情。
夏禹无奈,只得拽着周南的袖子。周南见状轻笑,也不说什么,眨了下眼睛说:“好了,从现在开始就别松开我的袖子,不然你就会显形了哦。”
夏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阿利波特中的穿墙术和隐身术,看来东西方的法术也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啊。
蒋函方才还说一个月以来,玉姑娘从未现身,现下玉姑娘却刚好走了出来。朱唇皓齿,青衣墨发,肌理细腻,称得上是佳人绝代。周南见夏禹盯着楼儿姑娘看,挑眉问:“她很美吗?”夏禹很想回一句你是不是瞎,这难道不美嘛,想了想还是说:“很美,但我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只是若见过这等样貌的女子,他断然不会不记得。
见玉姑娘终于出来,蒋函这具身体异常激动,自觉苦心不负,感动了玉姑娘,赶忙问候:“玉姑娘,你的身体可好了?现在能吹风嘛?要不,要不我把窗户关上。”
玉姑娘却不领情,淡淡的问:“公子日日来此,所求为何?”
蒋函一怔:“《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数月之前中秋佳节,姑娘曾在南湖弹了一首曲子,曲声哀怨,令人伤怀,当日南湖画舫众多,丝竹乱耳。我遍寻城中乐坊,后来一个月前终于有人告诉我,曾听得蕙心楼的姑娘弹过,我,我只是很喜欢那首曲子。”很想见一下弹曲子的人,她应该是很难过。
玉姑娘出来前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依然不领情:“那首曲子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的,公子今日来是要听曲子吗?”
蒋函忙说:“不不不,我很喜欢那首曲子,我来这儿,我来这儿也没什么事,既然姑娘安好,我,我就回去了,姑娘一定要好生休息。”
说完就跑了出去。周南看的好笑,打趣道:“你朋友在现世也这吗?”夏禹看这古代蒋函跑出去很是无语:“倒也没有这么的怂,但傻样是没错的。我们要跟着出去吗?”
“不必,让他回来就行了,看来是个郎有情妾无意的故事,有意思。”周南道。
夏禹面前的房间再次变得模糊,明暗交替,像是电影在倍速播放。
这间房子的悲欢离合在快速上演;
蒋函还是像点卯一样的几乎日日来看望玉姑娘,玉姑娘仍是那副泱泱的神色。玉姑娘不理他,他便自言自语,楼姑娘偶尔应他一句,他能高兴几天。
若是雪飘,他在路上折几枝红梅插到瓶子里养着;若是花开,他便带上些当季白茶烹茗听雨;若是蝉鸣,他会装好精巧的罗衫献宝;若是叶落,他就拎着两壶桂花佳酿赠与佳人月下独酌。
老鸨乐得这出手阔卓的爷日日前来。
语已多,情渐浓,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抵得住这千般情谊,万般周全,四时之景都明媚了起来。
周南折扇轻摇,语气懒懒:“看来快要变成了个郎有情妾有意的故事了,无聊。”见夏禹没搭理他,他便更感无趣了。
在某个火烧云天的傍晚,蒋函捧着一把瑶琴说是给玉姑娘庆生,玉姑娘问他:“公子可是想再听一遍《河满》?”“不,《河满》希望姑娘还是不要再弹了,”他深吸一口气,鼓起莫大的勇气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姑娘弹一首曲子。”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一曲《凤求凰》,技法不算高超,贵在曲声悠扬,感情真挚。
“我就在蕙心楼出生,从小就见惯了人情冷暖,逢场作戏,不是没有姐妹走出这扇门,只是她们,不说也罢。我在蕙心楼里长大,你当知我是什么样的人。”玉姑娘道。
“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你或许不信,我在去年中秋听到那首曲子的时候,就在想弹这曲子的人该有多难过啊,我不想让她那么难过。我找到你,开始时只想让你开心。可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开始贪心了,我既想让你开心,又想你因为我而开心。玉姑娘,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也没事的,只要你开心就好。”蒋函忙道。
“叫我楼玉吧,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
“我能叫你玉儿吗?”
“随你。”
楼玉扔了个东西在桌子上说:“送你了,酬谢你的琴。”
蒋函捡起一看,正是素日楼玉戴着的木鱼挂饰,只是此时木鱼挂饰被一分为二,另一半仍是挂在楼玉脖子上。
“好漂亮的小鱼儿啊。”蒋函爱屋及乌。
楼玉望着面前向她展示木鱼的傻小子流了一行泪。娘亲,对不起,我还是要走上那条老路了,他捧着一颗真心而来,也许他是不同的。
窗前独酌的就此变成了两个人。
但此生此夜不长好。
一连数日,蒋函却不未曾出现。
房中小丫鬟忧心忡忡:“玉姐姐,蒋公子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他上次还说要给咱们带东巷的绿豆糕,蒋公子不会出什么事吧。”楼玉状若无事的梳妆安慰小丫鬟:“不会,他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他会来的。”手里的梳子不自觉的握的更紧了。
后来,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哭着说,玉姐姐,你别等了,他们都说蒋公子要成亲了,这个月初六。
初六日,惊蛰。
玉姑娘让丫环给她梳了最爱的百合髻,穿上平生最喜的青衣罗衫,然后她带着蒋函半年前送的琴走出了蕙心楼。
听说宛城当日有名门结姻,场面异常热闹,金箔洒满路边,引得众人争抢;听说有一绝美女子前来庆贺,一曲《河满》绕梁三日,曲终摔琴而去;听说新娘从始至终都坐在轿子里,不为所动。还听说那新郎名叫蒋函。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