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话
一天劳碌奔波下来，陆茂其实也很想休息。
只是，陆茂觉得，师父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更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再加上仇高明也跟着来到了山上，就安置在学堂一角，方便照料——这里离他们谈话的地方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足够在他发生什么意外状况的时候，及时去应对。
同付青沅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陆茂精神松懈下来，可到底有些忍不住困倦，眼皮也开始打架。
裴砚羽送完陆大夫回来后，碧秋、姜胭芷几个就陆陆续续找借口离开，很快，学堂里就只剩下了陆茂并付青沅和裴砚羽。
再三保证会留在学堂看着仇高明后，陆茂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答应去休息了。
笑着目送他离开，付青沅收回视线的时候，发觉二哥在看她。
平时也不是没有被二哥看过，按说付青沅早该熟悉被二哥注视才对，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的，付青沅隐隐约约感觉到，二哥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她说不出来的变化。
她有些无措地喊了声“二哥”。
换了从前，以裴砚羽的聪颖，该看出付青沅的无所适从，然后体贴地移开目光，又或是挑起别的话题，揭过这一茬。
他就像是君子一词最好的代言人，从不会逾矩，也不会教人觉得唐突，失了分寸。
可是今天，裴砚羽真的有些不一样。
他注视着付青沅的目光并不灼热，也没有所谓的侵略性，他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可是，他的眼神却又像是，已经把要说的话，都倾注在了里面一样。
那分量，沉重，令付青沅仿佛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跟二哥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的心会莫名急促地跳动，而在她将视线移开的时候，又会觉得被二哥看着的脸颊在慢慢地，一点点变得滚烫。
付青沅终于忍不住率先举了白旗。
她看着躺在角落里的仇高明，胡乱找了个话题，打破这份尴尬和沉默。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嗯。”
裴砚羽轻轻地应答她。
付青沅抿唇：“虽然陆大夫说陆夫人现在有蝴蝶陪着，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危险，蝴蝶也会带她躲开三凶，但现在人一直没找到，真怕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嗯。”
付青沅将视线从仇高明身上收回来，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指无处安放地动着：“希望这人快点醒，能够给出线索，让我们找到陆夫人。”
“嗯。”
付青沅手指搅在一起，收紧：“也不知道他跟陆夫人是怎么碰到的，三凶说他是色胚，希望陆夫人没事。”
这一次，裴砚羽没有“嗯”，而是逸出了一声轻笑。
付青沅愣了愣，她怔怔对上裴砚羽的眼，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一句比一句混乱，简直像是没有过脑子一样说出来的话。
尤其是最后一句，兰娘跟仇高明怎么碰到这种问题，她本不该问出口才对。
三凶到茶楼找兰娘的消息，说明仇高明就是在茶楼碰到的兰娘。
而离家出走的兰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茶楼，原因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因为陆大夫。
因为那里，是她和他，有着美好回忆的地方。
而她虽然负气离家，却，仍然舍不得。
至于陆夫人碰到仇高明后有没有事……三凶在拷问仇高明之后还要从茶楼开始找起，也足够证明她从仇高明手中安然逃脱的事实。
付青沅有些懊恼地将头埋了下去，真想回到几分钟之前，咬到舌头也要把刚才的胡言乱语吞回去。
二哥会笑她，一定也是看出她现在的混乱了吧。
“陆大夫和陆夫人，是两|情|相|悦。”
没有说别的，裴砚羽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将陆大夫外出采药是去追查三凶行踪，以及在找兰娘这几日也不间断追踪三凶行迹的事情说给了付青沅听。
末了，他又强调了一遍。
“或许他们的开始阴差阳错，但如今，他们彼此倾心相许，鹣鲽情深。”
他说得格外认真。
而他的神情，也认真到，让付青沅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很重要。
烛火灯芯在静谧的夜色中燃烧着，发出了细微的轻响。
付青沅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手指也微微攥紧。
“青沅，陆大夫告诉我，有些想说的话，一旦错过了时机，之后很可能再也说不出口。”
“他和陆夫人便是如此，若是两个人都足够坦率，足够信任彼此，或许，他们本可以不用再经受这许多波折，再分开这么久。”
“我……”
“二哥不想有事瞒你。”
裴砚羽最后一个“你”字从唇齿间吐出、落定的那一刻。
付青沅心跳如擂鼓。
“二哥……”
二哥这话的意思，是她以为的那种吗？
付青沅不是真只有这点岁数的小女孩儿，她前世也看过不少言情小说的，算上前世的年纪和阅历——好吧阅历谈不上，但至少，她不是傻乎乎真一点风情都不解的小女孩儿。
二哥说，陆大夫和陆夫人两|情|相|悦，遗憾在彼此不够坦率。
二哥又说，他不想有事瞒着她。
所以。
二哥真的。
是在对她……
“那日去救四弟，二哥曾应允你，等祁白榆来了，你有什么问题都会一并解答。只是那日后来四弟说出的事情太过惊人，以至于没能给你问二哥的机会。”
——告、告、搞什么？！
“现在二哥就在这里，青沅有什么想要问的，二哥一定知无不言。”
……orz
付青沅干笑：“原来二哥是要说这个。”
裴砚羽疑惑偏了偏头：“青沅以为二哥是要说什么？”
“不，没什么。”付青沅果断正坐，并极力甩掉自己旖旎的错觉。
幸好二哥听不到她在想什么。
不然可真是太尴尬了！
付青沅脑海里的小人拼命甩头，总算将刚刚那段又羞又窘的记忆甩开压制住，她一秒露出八颗牙齿的公式化微笑，“那二哥，我问了。”
裴砚羽被付青沅的笑容晃了晃，恍惚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只是付青沅已经开始问了，他收敛心神，没再多想。
“二哥是什么时候学的长|枪啊？那枪似乎也跟普通的长|枪不大一样？还有还有，二哥的枪是收到哪里去了？怎么能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的？啊——我问得太多了。”
付青沅自己停止了发问。
都怪刚刚尴尬的后遗症，她为了缓解一不小心就一长串连珠炮弹似的问出来了。
裴砚羽相当耐心。
他先是朝着付青沅微微一笑，接着一一道来。
“长|枪是我很小的时候学的，那时，我还没上山，也还有家，一日在同弟弟一起出去玩时，救了一个人。”
那人瞧着很不寻常，伤势很重，但在他们救下他后，他的伤，好得异于常人的快。
他自称姓赵，让他们喊他赵大哥，还说自己是个除暴安良、惩奸除恶的侠客，见不惯世间不平事，平日里就爱锄强扶弱、打抱不平。
他会受伤，是因为中了别人的算计和联手埋伏，幸亏得了他们相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为了答谢救命之恩，他将一手使得出神入化的长|枪相授，看小裴砚羽学得又快又好，他临走前，还将自己从前使的一杆枪赠送给了他。
“那几年，赵大哥是我严苛的师父，也是有趣的好友。”
“至于我手中的这杆长|枪，赵大哥说原是他爹传给他的，他一身枪法也是得了他爹的真传。”
“赵大哥很崇拜他爹，而那杆枪，就是他爹在他成年时，亲手做了送给他的。只是后来他年岁渐大，使的长|枪也越来越重，那杆枪就不再用了。”
为了不使自己爹赠予的长|枪蒙尘，他便将之，传承般赠给了小裴砚羽。
“那长|枪上有机关，平时不用可以拆成枪头和前后两根短的枪杆，使用时插入、旋紧，关键时刻还能够伸出锁链，出其不意，瞬间制敌。”
“据说是在赵大哥的爹爹原本长|枪的基础上进一步改造的，收取方式也更灵活，可以插在腰间，也可以藏在衣袖，端看使用时如何更方便。”
“原来是这样。”付青沅的疑惑逐一得到了解答，她又生出了新的问题来，“那二哥，那次在山上，你知道好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像是妖兽什么的，也是那位赵大哥教你的吗？”
“有部分是。”
这也是裴砚羽后来确认赵大哥并不寻常的原因之一。
还有就是，他年幼时不曾察觉，但如今回想起来，赵大哥在他家待着，养伤兼指导他们习武，前前后后将近有三年，而那三年里，赵大哥的模样，没有分毫的改变。
宛如仙人。
“还有部分，青沅可以去藏书洞里，翻一翻最顶上的那一层。”
“藏书洞吗？”
这是二哥第二次提起藏书洞了。
第一次的时候，是二哥讲述鲛人姐妹事迹的时候，那时，二哥也说过，藏书洞书架最顶上，有个盒子里有竹简记载了许多秘闻。
付青沅打定主意，之后要找机会去藏书洞里翻一翻二哥说的那一层书架了，从前她因为身高的关系，从没考虑过上面两层的书架来着，竟不知道，原来错过了这么多。
付青沅这样想着，突然想起二哥方才的说话间提到了“弟弟”。
她正要问二哥，怎么从没听二哥提起过，又猛然想到，二哥的弟弟定是出了意外，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不跟二哥一起上山来。
付青沅闭紧了嘴巴没有问。
裴砚羽却看了出来，于是主动说起了当年那桩往事。
“我的弟弟，已经不在了。”
“同整个裴家，一起覆灭在了一场大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