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安抚
来到这个世界后,会叫她青沅的,只有三个人。
夫子、大姐,还有二哥。
夫子除了学堂上课,偶尔会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别的时候跟她没什么交集。
大姐也从不会这么亲昵地唤她,不是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练舞,不理会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就是被她和祁白榆打扰到,然后声音带着愠怒不耐又或是冷冰冰地喊他俩名字。
也是因为这,上回大姐那么和颜悦色喊她小妹,付青沅还吃惊来着。
所以,现在在门外的,只有二哥。
也只有二哥,会用这种语气,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付青沅抛开刚刚纠缠困扰着自己的种种,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胡乱地穿上鞋往房门口跑,给二哥开门。
因为跑得太急,她鞋子甚至都穿反了,直到开了门才发觉,付青沅忙又撑住门板,借着力道一只脚赤着提起,另一只脚单脚跳到正确的鞋子上,将两只鞋子重新换回来穿好。
做完这,付青沅微喘着抬头看裴砚羽:“二哥,你怎么来了?”
付青沅不会知道,她打开门的那一刻,眼睛里的如获大赦像是快要溢出来,而那一刹那,她的神情几乎刺痛了裴砚羽的眼。
他开始懊恼后悔,自己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又为什么明明已经走到了青沅的门前,却又徘徊了这么久,直到听到了她在屋子里呼吸不对,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时才终于敲门唤她。
他该想到的,短短一天内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或许还亲眼瞧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化成血水,怎么可能会不在她心里烙印下痕迹?
只是当着付青沅的面,裴砚羽心中翻涌的情绪通通都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状似平静地对青沅说了一句:“我来看看你。”
但原本,裴砚羽敲开了门也只是想在门口同付青沅说两句的,因看她现在样子不对,他到底破例开口:“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纵使他们常年住在深山里,彼此之间都已经非常熟悉,纵使弟弟妹妹们不是会多嘴的人,也不会因此而多想,但裴砚羽一直恪守礼节和分寸,并不想让付青沅有丁点会让人指摘的地方。
“怎么不点灯?”
其实,裴砚羽是猜到了原因的,青沅方才必定是在自己强行压抑和忍耐着痛楚,哪里会想到要点灯呢?便是记起了,也会觉得黑暗中更适合藏匿自己的情绪。
裴砚羽心知肚明,却体贴地只当不察,状似无意提起,便顺手掏出火折子,吹亮后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
付青沅嘴上解释说是“忘了”,目光却痴痴看着那一豆火光慢慢变大,缓缓摇曳,只觉得心头阴霾似乎也跟着被温暖了几分,飘散了几分。
见她这样,裴砚羽终是没忍住,道了一声:“抱歉,我该早些来看你的。”
付青沅摇了摇头,眼仍盯着那点烛火,问:“天昭怎么样了?”
裴砚羽不忍地抿了抿唇,答她:“醒过一次,醒来吃了点东西,现在已经又睡过去了。”
付青沅“嗯”了声:“那他身上的……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大姐说,许是因他这次受伤过重,致使他体内的鲛人之力开始乱窜,透过伤处溢出体表,便呈现出了鳞片模样。”
付青沅犹豫了下,将视线移开火光,看向裴砚羽的腰带位置:“真的不能送到陆大夫那里去看一看吗?怕被人看到的话,把天昭裹得严实一些就好。我总觉得,他很厉害,说不定能把天昭治好,而且……是陆大夫的话,或许不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天昭。”
“我和大姐也讨论过这一点,大姐不想让天昭再承受风险,想要再观望一阵。况且……”
裴砚羽顿了顿,本不想说这些再让付青沅烦忧,但他也清楚,以付青沅的性子,如果不说细致些,怕是她停不了操心这些。
“况且,夷黎国和鲛人一族即将开战,仙人村远离尘嚣,贤仁镇却多少会有关心政事之人,若是天昭身份泄露出一星半点,怕会对他不利。”
“二哥说得对。”
不愧是二哥,比她考虑得细致多了。
裴砚羽本想顺着她的话,不提当日之事的,但看她这样,反而愈发不忍。他的平静没能再装下去,索性遂了心意,放软了语气安慰:“你本不必强撑着自己问这许多的,不拘是难过委屈,还是愤怒害怕,在二哥面前,没什么不可以的。所以,别再这样了。”
他瞧着,实在心疼。
“二哥……”付青沅的视线终于上移着,和裴砚羽四目相对了。
“那日的事,二哥也有不对的地方。如果我再小心一些,就不用放任外人进来,让你和三妹承受那些。如果我思虑再周全一些,就不必让你以身犯险,还令你看到那般可怕的事情——”
“别说了二哥!”付青沅听不下去了,“二哥,别再说了!”
这件事情跟二哥有什么关系呀!
那样危险的人想要进来,二哥就算再小心也防不住啊。
那样厉害的人在这里,她想要伤人,二哥就算在这里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受伤而已。
二哥何必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去!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二哥知道,你受到的伤害不会磨灭消失,二哥只是想要让你知道,这件事情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错误,不必耿耿于怀,也想让你知道,你现在不管有多少情绪,都不必强行忍耐,想哭的话,哭出来就好。”
——你想说的,尽可以告诉我。
——你想要哭,尽可以放心哭。
二哥在,不要怕。
付青沅本不想哭出来的。
但看着二哥映着灯火,分外明亮的双眼,看着那双眼一瞬不瞬认真注视着自己,耳旁又是二哥熟悉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像是透过耳膜径直钻到了自己的心底。
付青沅不由就是鼻子一酸,眼眶一热。
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和宣泄的对象。
付青沅终于忍不住,扑进了裴砚羽的怀里。
“我好害怕……”
“二哥!我真的好害怕!”
“有坏人跑到了家里,她还要带走我和三姐,她好可怕,浑身带着毒,我看到她只是站在那里,她脚底下的草就通通都枯萎了,她虽然笑眯眯的,但是气势好凶,只是听她说话就觉得好可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她伤害三姐,只能想办法把她引开,但是我知道自己根本跑不过她,她追上来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我觉得她马上就要把我带走了,我好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们,我好怕再也回不来!”
“二哥……”
付青沅说得又急又快,没有经过仔细思考的话语甚至有些凌|乱,伴随着她的抽噎声,并不那么容易听清。
但裴砚羽全都听清楚了。
他看着在自己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付青沅,她现在还在后怕,说着话身体还在颤抖个不停,裴砚羽本只当自己是一块供付青沅支撑的门板或是墙砖,手规矩地背在身后,不敢逾矩,见状,他手迟疑片刻,终是小心翼翼落到了付青沅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安抚着。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也是格外温柔,带着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被二哥夸奖了,明明该高兴的,可是付青沅不知道是怎么了,却觉得自己更想哭了。
她索性在二哥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在三姐面前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不让三姐怪罪自己,憋足气让自己红了眼眶,假装自己害怕难过,但现在,付青沅却是实实在在地伤心难过了,就像是想要用这一场眼泪,好好地将自己心里的害怕委屈和不可名状,通通都发泄|出去。
哭了不知道多久,付青沅只知道,哭完,她的心情确实是好受了许多。
但同时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羞窘和尴尬。
付青沅僵硬地从二哥怀里钻出来,不敢看二哥是什么神情,只敢看着他衣服上被自己哭湿了的一大块,付青沅尴尬得手足无措,她扯过帕子想给二哥擦,但地方太大,又是布,吸水性能好得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擦干。
但任由二哥顶着那么一副世界地图样的衣服,她又是看一次窘迫一次。
发现她情绪缓和过来,又察觉她介意的地方,裴砚羽将油灯取过来,移得离自己近了一些,开始烘烤:“这样可好?”
付青沅胡乱“嗯嗯”支吾了几声,想将这尴尬快些过去,于是开始说起了别的事情,说着说着,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鸾颂。
哭过一场后,再提她,付青沅已经能够更坦然了。
“她名字还挺好听的,叫鸾颂,脾气却挺爆的,一言不合就把那两个男的给干掉了。”
“只用了几招,短短工夫秒杀,她真的很厉害。”
“她好像在找人,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她在找的人就是兰娘,可是二哥,我想不明白,兰娘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怎么会跟魔域的人扯上关系呢?”
……
絮絮叨叨的,付青沅嘴不停地说着,灯花不时发出“哔啵”的细响,虽然只有方寸之地有微光,付青沅却觉得,整个房间都温暖了起来。
而或许是她聊得太过专注的缘故,付青沅甚至没有注意到,轮椅声在她的房间外头停了下来。